第1章 古代篇之王清莞
古代篇之王清莞
才過完年,冰雪還沒來得及消融,院中的梅花卻開得正豔。
樹下坐着一個與周圍場景格格不入的婦人,素面素髻,只穿着單薄的衣衫,身側的桌子上放着早已涼透的茶水。
侍人們待在走廊中,彼此間交換眼神,卻無人上前。
此時,一個穿着厚實大氅的男子從長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面上還帶着期待和喜色。
他走到婦人近前急匆匆地行了禮,像是彙報般:“母親,今天上元節,我就不在家裏過了,我已經和幾個同窗約好了要出去賞花燈。”
婦人對此置若罔聞。
見到婦人這般模樣,男子有意加重了聲音,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到的急切:“母親,我今晚還要參加上元詩會。”
說完目不轉睛地看着婦人,仿佛在下一刻,婦人會拿出什麽絕世珍寶,好讓他拿出去在同窗面前炫耀炫耀。
男子的話音落下之際,婦人擡眼,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稱自己為“母親”的男子,繼而又将視線轉向別處,墨色的眼底翻滾着的全是濃郁的厭惡。
還有恨意。
“母親。”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迫收攏。男子裝作沒有看見婦人眼底的厭惡,他半彎下腰,像尋常母子那般用一種撒嬌式的近乎讨好的親昵語氣說:“母親,同窗中有好幾個好友早早就準備好了詩詞,打算在今晚大出風頭……”
“他們說這是家中姐妹特意為他準備的。孩兒不像他們,我沒有別的姐妹,只有母親。”
婦人從喉間發出一聲冷哼,別過頭,試圖将眼前的男子從自己的視野中甩開。男子怎麽會讓婦人如願?只見他又出現在婦人眼前,低低懇求道:“母親……”
大有婦人不同意便不罷休的架勢。
婦人的厭惡更濃,她不再逃避,而是瞪着眼前的男子,随口怒罵:“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男子并不氣惱,他溫聲道:“母親,不要動怒,對身體不好。”
提及婦人的身體,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對着站在長廊下的侍人吩咐道:“你們去給母親拿一個鬥篷來。”
見侍人左右全都退下,男子臉上哪還有之前的讨好模樣,他聲音沉了下來,陰恻恻道: “母親,你難道不想念外祖母嗎?”
婦人身上擱置在雙腿上的手指微顫,眼底的憤怒更甚,“你不怕遭到天打雷劈嗎?你不得好死,你多行不義必自斃……”
男子似是早已習慣了婦人的詛咒,他并不惱,只是在婦人喘氣的間隙輕飄飄地威脅道:“外祖母今天可是特意讓人來給母親送了信,母親難道不想知道信上寫了什麽嗎?”
王清莞的怒罵被迫中止,她将頭別到一邊,像是不肯承認自己就這般輕易低了頭。
半晌後,她閉上眼,像是在隐忍什麽痛苦:“給我。”
男子沒有拿出信,而是意味深長地喚了一句:“母親。”最後一個字,音調略重,像是提醒。
婦人愈發痛苦,凍得青紫的嘴唇極為緩慢蠕動出了幾個字:“拿紙筆來。”
男子早就猜到了婦人會低頭,他略帶放肆地笑道:“母親早若如此,又何必讓孩兒我多費口舌。”
紙筆在來時就準備好了。
有外祖母的信在,男子不信婦人不低頭。
婦人顫抖着的手捏起筆,墨跡随着她的動作而在紙上浮現。
随着紙上的墨跡越來越多,男子的面色就越變越緩和,任誰看了他這副模樣,也不會認為他上一刻還在威脅他的生身母親。
待婦人寫完,他将紙一把奪過,吹幹後疊好放在了自己的懷裏。又從袖子中掏出一封信,丢到婦人懷中,最終落在婦人的雙腿上。
他像是不屑:“這是母親您要的東西。”
婦人捏住信,并沒有拆開的意思,男子也不好奇信封裏面是什麽內容:“母親就在這裏好好休息,孩兒過幾日再來看您。”
男子離去時,與前去取鬥篷的侍人撞了個滿懷。欲離去的腳步一頓,他接過鬥篷,輕柔地披在了婦人身上。
任誰見了他這副樣子,都不會想到他方才猙獰着一張臉在威脅自己的母親。
然而鬥篷剛一披好,就被婦人面無表情地拽了下來,滑落地面,眨眼間沾上了冰雪融化過後的肮髒泥水。
一同落地的還有婦人毫不留情的聲音:“滾。”
男子似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他不覺驚訝,只是苦笑着又行了一禮:“母親何故生氣,是孩兒我做錯了什麽嗎?”
他分明是在演戲。
王清莞瞪着他,在衆人沒察覺之時一巴掌扇了上去,重新回歸袖子中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着。
“滾!”
男子被這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打得有些懵,臉上瞬間浮現了幾個指印,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反應過來的他臉色變了幾變,正想發怒時卻聽到了侍人發出的驚呼聲,他攥着拳頭将臉上的表情隐了下去。
他又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牙卻是緊緊咬着的:“雖不知母親為何生氣,但母親不願見到孩兒,孩兒現在走就是。”
聽者無人不動容。
侍人彼此交接了個無可奈何的神色,她們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大少爺才學好又十分孝順,不知道夫人為何總是這般不待見他。
好像大少爺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男子似是知道下人的想法,心中得意洋洋。
母親在下人面前對他态度越差,下人就會越同情他,他的孝順之名會通過這些下人的嘴傳播出去。
對他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離開婦人所在院落的男子穿過精巧的假山,沿着迂回曲折的長廊走至盡頭,進了一個房間。
房間內坐着一個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此刻他正在紙上寫着什麽。
“父親。”男子臉上沒有笑意,他的左半邊臉正火辣辣地疼。
中年男人眼也不擡:“那女人還是老樣子?”
“是。”男子面上是在婦人跟前沒有過的順從,他一聽這話,也顧不上臉上的疼痛了,十分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紙張,一臉鄙夷:“真不知道爹你為什麽說她聰明,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外祖母早已過世。”
還不是被他們耍得團團轉。
這樣的人做他的母親,是他此生的恥辱。
中年男人只是笑笑,随後放下筆,剛一擡頭,就看見了男子臉上腫起的紅痕,空氣中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幾分。
“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她打的?”
男子這才再次感受到了臉上傳來的疼痛,心頓時沉了下去,他哭喪道:“爹,我這傷該怎麽辦?今晚我和幾個同窗約好了要去參加上元詩會,我這副模樣,他們見了肯定會嘲笑死我的。”
沒等男子說完,中年男人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他沒敢将剩下的抱怨也說出來。
今晚的上元詩會可是一個重要場合,全城的人都會聚集在此處,若是以這般模樣暴露在衆人眼前,必會引發恥笑。這個王清莞……擺明了是有意為之!
成婚這麽多年,他到底還是小瞧了她。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那個毒婦。
只見他強壓着怒氣,目露狠光:“吾兒別急,你年歲稍輕,又沒有進入仕途,暫且忍耐她幾分。等她做出一首可以讓你立足世上的詩篇後,爹自會幫你報仇!”
一直隐在暗中的人影漸漸顯露身形,滿臉的不可思議。
書中用大量的筆墨記載婦人的兒子是如何孝順,最衆所周知的,便是在婦人過世後,為人子的他作了一首祭母詩而名聲大躁,聞者無不落淚。
就在衆人以為他此生前途無量、即将平步青雲之時,沉浸在母親過世的悲痛的他宣布此生不再作詩。
作出如此絕世之作的人竟然宣布不再作詩?這不是白白将名聲利祿往外推嗎?世上怎麽會有如此蠢笨之人。
後人評價他是世間少有的至善至孝之人。
誰也想不到,事實竟與書中記載相反。
所謂的才學,居然是從他最親密的人身上搶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