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時東升安排她實習的節目組策劃了一檔不溫不火的室內挑戰類節目, 還是從h國買來的版權,每期都會邀請不同咖位的藝人參與,分為不同隊伍進行對抗, 因為是老牌節目,加上h國之前積累的人氣, 節目放送後積攢了一批數量固定的觀衆。
實習第一天為了避嫌,喬宛合沒搭時東升的順風車,周瑾就安排家裏的司機送她過去。
來實習的除了喬宛合,還有一男兩女,都是附近傳媒大學編導專業的大四學生。
華影的實習據說一分錢都不給,還要實習生自己往裏倒貼餐費和人身意外險費,但每年還是有很多傳媒大學的學生擠破頭就為一個實習名額, 就算留不下來,拿着華影這幾個月的實習經歷,之後去任何地方臺上班都是手到擒來的事。
當三人組聽說喬宛合是個舞蹈生還很驚訝, 以為她是來當伴舞的學生,知道她也跟他們一樣都是正兒八經來實習的時候,幾個學生交換了個眼神,表情瞬間微妙起來了。
喬宛合倒沒他們想得那麽複雜, 畢竟她的初衷跟那個學生不一樣,她壓根不需要考慮能不能留下來的問題,當然她也不需要。
相比卷瘋了的三人組,喬宛合的存在屬實有些格格不入。
這三人組說起來還挺有意思。
其中有個男生姓馬,女孩子在背後都管他叫馬屁精,笑得不行, 喬宛合“有幸”跟他一起同桌吃過飯,才明白這個外號背後的深意。這男生完全不分場合, 馬屁硬拍、亂拍,一桌人都好好坐在那裏吃飯的時候,這男生非要出頭,給這個倒茶那個敬酒,看得喬宛合都尴尬地不行。
哥哥呀,這就是頓便餐,人家都不上酒的……一頓飯結束,搞得選管組的負責人都有些不舒服,因為男生年紀小,也沒說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讓負責人不要帶他出來。
在時東升身邊待久了,喬宛合不是沒見過那些個老總在時東升面前阿谀奉承,人家那個段位之高呀,無招勝有招,有時候喬宛合都沒聽懂言外之意,時東升已經笑了,事後他跟她解釋人家那話是什麽意思,喬宛合還聽不懂。
兩個女孩子,一個叫田秀文,一個叫鄭彬彬,性格也是迥然相異,田秀文做事仔細,性格文靜,鄭彬彬活潑外向會來事,在一件很小的事情上就反映出了兩個人的性格區別。
實習小分隊因為沒有在食堂建卡,一直都組團去外面的商業街吃飯。
那天吃完飯回來,田秀文自己掏錢買了幾杯奶茶,想請她組裏幾個編劇姐姐。結果跟鄭彬彬一塊兒坐電梯上來,碰巧遇到了統籌所有項目的導演組長,導演組長随口問他們是不是去外面吃飯了,鄭彬彬搶着回答:“對呀領導,路上特意還買了奶茶請你們嘗嘗。”
就把田秀文買的奶茶給送出去了。田秀文這個小姑娘當時都傻眼了,又抹不開面子說不是,只好眼睜睜看着鄭彬彬用自己的錢做人情,把奶茶送給領導喝,自己卻有苦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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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秀文私底下跟喬宛合抱怨,還覺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可能人家鄭彬彬就是随口這麽一句,沒想到組長真的會收下,但之後一件事證明這小姑娘确實“有點東西”。
那天,周瑾來市中心參加品牌活動,品牌方送了一些下午茶點心。周瑾不愛吃甜食,揀了幾樣帶過來給喬宛合,讓她分給她的小朋友們。無論喬宛合長到多大,周瑾還是按照小時候的叫法,管她那些朋友叫小朋友們。
喬宛合拿了下午茶回來,剛好跟上樓送資料的鄭彬彬一部電梯,她也在停車場看到了周瑾。她媽媽漂亮了一輩子,素顏來見女兒還是美得像電影明星,摘了墨鏡往車邊一站就是一道風景。
鄭彬彬跟她一塊兒等電梯,特地過來跟她說:“你媽媽好漂亮啊。”
電梯剛下來,周瑾又給喬宛合打電話,車上還有一盒甜甜圈忘給她了,讓她再去拿,喬宛合就把手上的甜點托鄭彬彬帶去樓上辦公室。結果等她提着甜甜圈回來的時候,那些甜點早就不見蹤影,因為剛好統籌組的負責人一起開會,周瑾借花獻福,全都送出去了,連喬宛合自己那份都沒剩下。
喬宛合也很直接,當面去問她為什麽要分掉自己的甜點。
鄭彬彬一臉驚訝,一點都不像裝的:“啊,你買這麽多不就是要分給大家嘗嘗嗎,我就是舉手之勞,順便啦。”
喬宛合看了看她,鄭彬彬輕松地跟她笑着對看。
旁邊的田秀文表情緊張,小馬哥最懂明哲保身,哪會淌這趟渾水替喬宛合說話。
喬宛合還能說什麽呢,只好一聲不吭地走掉了。
這些品牌的下午茶不直供c端,只有米其林星級餐廳才提供。大佬們的會議結束,有人大概是覺得好吃,走之前還特意過來問鄭彬彬下午茶哪裏買的。他們跟鄭彬彬的座位隔得有些距離,聽不清他們之間的對話,就聽到鄭彬彬不知道說了什麽,對方哈哈笑笑,連着說了幾聲謝謝。
田秀文深受鄭彬彬其害,見喬宛合也遭受毒手,旁觀看她會如何反應,心裏還有點期待她能跟鄭彬彬撕起來。結果喬宛合自己好像完全不在意,照常開開心心上班,開開心心幹活,在茶水間遇到鄭彬彬還能心無芥蒂地跟她打招呼。
在田秀文眼裏,這大概就是一個家庭條件不錯的、有點缺心眼的姑娘。
相似的事還發生過一次,這一次鄭彬彬做得更加過分,喬宛合自己點了咖啡,本來是想請組裏帶過她的一些前輩老師們,結果咖啡到的時候因為喬宛合人不在,鄭彬彬二話不說,直接“代勞”,“代她”分給了幾個過來開會的項目經理。
什麽奇葩啊!
等喬宛合回來,田秀文氣憤地跟她吐槽鄭彬彬這個人到底有多惡心,喬宛合自己好像并不怎麽在意,反過來還安慰田秀文沒事啦,本來就是請別人喝的,請誰不一樣嘛。這話傳到鄭彬彬耳朵裏,多少覺得這姑娘大概是少根筋,好欺負。
這或許是出生富貴女孩的通病,不計較、無所謂,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是沒性格、好拿捏。
這兩年華影大型節目減少,除了《造神》之外再難有真正現象級節目,華影策劃的重點也從大型選秀類節目轉移到靈活好調頭的中小型節目。喬宛合所在的節目組正在策劃一檔室內觀察類節目,觀察男性在家庭中的育兒角色。
華影高層在項目落地初期就極其重視,從節目規格、流量、演員等緯度進行層層審批,喬宛合終于明白為啥時東升會有這麽多開不完的會。
按理說這種會議會有相關項目的制片人負責最後立案,所以看到孫秘書過來開會的時候喬宛合還挺驚訝的,華影上下都很清楚孫秘書在公司就是時東升的“化身”,她來審查項目書表明了華影高層對這個節目的重視,連節目組的策劃兼導演都呆住了,趕緊cue組員校對流程,力争萬無一失,一次過項。
喬宛合是實習生,項目推進跟她沒多大關系,平時也主要負責行政方面的瑣事。那天也正好趕上公司每季度的茶歇會,行政買了些甜品放在小會議間。
喬宛合點了星巴克。外賣送上來之後,喬宛合還在場地測試游戲的安全性,就在他們實習生那個小群裏發消息,說買了寫喝的,讓小夥伴們自己去拿。
小馬哥先跳出來:“謝謝富婆,待會去拿。”
田秀文:“謝謝寶子,現在有點忙,一會兒去。”
喬宛合說:“我買的有點多,剩下的你們幫我分分掉好啦!”
這女孩家境似乎不錯,這是幾個實習生統一的共識,但是話說回來,像他們這些學傳媒的、學編導的、學攝影的,家裏能有幾個沒錢的,就算看起來最樸素的田秀文,家在西北地區,父母也都是當地國企員工。
鄭彬彬最後才看到,假惺惺地在群裏說:“那怎麽好意思啊,大家要是沒空我幫你們去拿好了,外賣放在哪啊小喬?”
喬宛合開朗地告訴她:“小會議室哦,拜托啦。”
後來的事情因為喬宛合人在外面,全靠田秀文轉述。之前田秀文在鄭彬彬手上吃過虧,此刻激動地仿佛受害者本人。
“現在整層樓的人都知道了。因為會議室的甜點少了好多份,大家都以為是財務吃回扣,在群裏各種吐槽,把剛來的行政都氣哭了,主管行政的徐總就去查了監控,才發現那些甜點都被過來開會的制片團隊吃了,都快氣死了。”
制片組雖然是節目的總策劃,但是節目的執行并不歸制片負責,況且節目還沒有落地,嚴格來說他們只是并行的兩個部門,同職稱的關系,而且因為預算的關系,制片跟運營之間一直沖突不斷。一個覺得對方沒能力,另一個覺得對方不了解市場,只知道一拍腦袋瞎作決定。
“徐總奮筆疾書,寫郵件發給運營的leader,還抄送了制片部門的總經理,剛好他們才開完會,徐總現在還堵在會議室跟他們吵,這算不算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喬宛合說:“啊,不至于吧,徐總這不是讓總導演為難嗎?”
田秀文激動:“徐總的脾氣你也知道,她才不管你大局不大局,她最護短了,才不會讓自己部門背黑鍋。制片部那些人也是一頭霧水,最後查了監控,才知道甜點是被鄭彬彬拿走分給會議室開會的這些人,把徐總氣的啊,青筋當時都爆出來了。”
喬宛合也激動起來:“然後呢然後呢?”
“你不知道徐總罵起人來有多難聽,還上升到道德啊人品之類的,連我們主管出面都勸不住,鄭彬彬罵哭得頭都擡不起來,整張臉通紅通紅的,臉都丢光了。”
田秀文說到這裏又氣憤起來:“要說人家厲害也是真厲害,罵成這樣了,主管問她為什麽這麽做,結果你知道人家怎麽說的。”
喬宛合被她這關子一賣,一顆心也跟着提了起來:“她怎麽說?”
田秀文冷笑:“人家說是你讓她分的。”
喬宛合雖然領教過她的心眼子,但聽到這話還是呆住了:“徐總能信嗎?”
當時喬宛合不在場,鄭彬彬剛說出喬宛合三個字的時候,給反應的除了主管,還有一位跟着制片團隊做會議記錄的孫秘書,一身藏青色的職業套裝,淡妝,很有氣質,她剛進來的時候很多同事還在讨論她,說是第一次在地面節目組看到傳聞中的首席秘書。
聽完田秀文的話,孫秘書笑笑問了一句:“喬宛合這麽跟你說的?”
鄭彬彬倉促之下還沒想好怎麽去圓這個謊,支支吾吾道:“她點了外賣,讓我們自己去拿,我就去拿了,然後順便就送過來……”
孫秘書很快抓住重點:“是喬宛合自己點外賣請你們,她又說沒請我們,你為什麽要把咖啡送到會議室?”
鄭彬彬心裏也清楚自己的謊話有多漏洞百出,況且這裏的都是人精,不開口也因為不是自己部門的事,樂得看個熱鬧,沒想到總部過來的孫秘書竟然會在這時候開腔,插手其他部門的事,空氣瞬間有些微妙的尴尬。
徐總本來就在氣頭上,想到一個實習生拿公司的錢做她自己人情,氣憤之下說了很多難聽、傷自尊的話。鄭彬彬身為女孩子臉皮薄,又要強,臉都紅破了,淚在眼眶直打轉。
田秀文跟喬宛合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裏全是憋不住的笑。
她其實也懷疑過是不是喬宛合故意設計的,私底下她問過喬宛合,怎麽一切都這麽巧,就好像之前她這麽縱容鄭彬彬都是有意為之,就為了等今天讓她出糗。
喬宛合笑眯眯地說她也不知道呀。
回去之後孫秘書也沒把這件事告訴時東升,在她“刀尖舔血般”的職場生涯裏,這種小風波根本算不上什麽大事,但是她也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跟着制片組一起下來考察項目。
趁着散會間隙,送文件進去的功夫,孫秘書“随口”彙報了一些喬宛合實習的情況。
時東升聽了一會兒,才忽然明白當初莊野的意思,一種身為長輩的奇異心理:總擔心孩子在外面會被人欺負,恨不得時時刻刻把她放在自己面前,但事實上就算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她也會找到屬于自己的人生。
時東升忽然有些惆悵。他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或許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重要。
孫秘書察言觀色:“一會兒下班要不要讓陳師傅去接下小喬?”
時東升看了她一眼:“她跟你說的?”
“倒也沒有……就是感覺好久沒見她了……”
孫秘書給他們時總算了下這段時間的工作強度。自打小喬去下面實習之後,時東升差不多就住在了公司,能見到喬宛合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這顆老父親的心啊……都要操稀碎了。
時東升最後發話:“你給她打個電話。”
喬宛合接到這個電話的心情,真是比小時候沒考好找父母開家長會壓力還要大。孫秘書覺得還蠻好笑的,喬宛合每次見時東升真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又慫又怕,關鍵是他們時總對她啊,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來給她,結果就是有不領情的。
孫秘書讓司機在地下停車場接人。喬宛合跟田秀文一起從電梯裏出來,孫秘書先看到她,叫了聲小喬,朝她招手,喬宛合叫着小孫姐姐,跟小夥伴們說了拜拜,飛奔而去。
田秀文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先是落到副駕駛座旁的那位首席秘書身上,接着再是旁邊這輛低調的黑色奔馳車上。
靜靜地看着。
田秀文知道來實習的這些人中,喬宛合家境應該是最好的,具體好到什麽地步,她其實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家在本地,媽媽開奔馳,但有很多地方可以露出端倪,比如她的穿着打扮,她的言談舉止。
她們實習生沒有餐補,有時候大家會湊在一起點外賣,除了她,每天中午都會有人給她送飯,每次送來的保溫盒都包得很精致,菜品豐富,每個份量都只是一點點,看着就跟外面買的不一樣,問她為什麽不跟他們一起點外賣,她說她媽媽不讓。
田秀文有一次點了麻辣燙,看喬宛合有點很想吃的樣子,就問她要不要嘗嘗。兩人交換了午餐便當,喬宛合一臉餍足地表示,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當時田秀文笑了笑,心裏也有一句相同的話沒講:這也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她長到這麽大才知道豆腐可以做出肉味,鵝肝能被當作甜品,黑松露可以這麽随便地出現在保溫盒裏。開始田秀文壓根不知道這是黑松露,只覺得味道怪怪的,說不上美味也說不上難吃,以為是什麽品種的菌子,就問喬宛合這是什麽。
喬宛合悄悄跟她說這是黑松露,特別難吃,她媽媽總是逼着她吃。
其實也沒有多難吃,就是有點獨特。
不光是吃穿住行,一個女孩子被養得好不好,很多細節都有反應:在他們幾個實習生當中,論拍馬屁,喬宛合比不上小馬哥,論會來事搞關系,喬宛合比不上鄭彬彬,但他們節目組還有主管都挺喜歡喬宛合的,這個女孩幹什麽事都慢騰騰的,不急不躁,吃飯慢,說話也慢,但就是招人喜歡。
她好像天生就會跟這些人打交道,待人接物坦坦大方,不會像自己這麽拘謹,也不像小馬哥過于谄媚。
她記得有次自己跟喬宛合一起坐電梯,碰巧遇到制片部主任一起進來,制片部主任是個五十多的大叔,屬于那種上了年紀、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領導,管理風格嚴肅,不茍言笑。那天戴了一條新領帶,喬宛合随口誇了一句:“王主任您這條新領帶很貴诶,品味不錯啊。”
田秀文也好奇,問她怎麽看出他領帶貴來着。喬宛合說她哥哥也有一條,是的,時東升也戴過同款。聽她這個語氣,就好像只要她哥哥用的東西都是好的、都是有品味的。
當然人家王主任很含蓄,當時沒說什麽,只是笑了笑。後來才知道這條領導是她女兒從國外回來專門送他的,被喬宛合這随口一誇,把他得意的呀,戴了一個多月都沒換,之後日子對喬宛合更是照顧有加。
喬宛合身上有田秀文非常羨慕的天賦,待人接物大方自然,認識久了還很會跟人撒嬌,做事也不嬌氣,甚至可以說是很能吃苦。
影視劇仿佛一直熱衷塑造驕縱潑辣的富家大小姐類型,但事實上,有錢家庭的孩子似乎更加重視孩子的教育。
有段時間她們幾個女孩子都不喜歡小馬哥,偷偷在背後笑他,喬宛合也不會參與,只是笑眯眯地說:“你們在幹壞事哦~”從她們身邊飄過。
在她的眼裏,所有人都是愛她的,沒有誰心懷惡意要針對自己。
“你看過她戴的那只表嗎?”身邊飄近一個聲音,小馬哥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從電梯裏出來,站到了田秀文身邊,跟她一起看着汽車開遠的方向,他輕輕說,“百達斐麗紀念款,在我老家可以買一套市中心的房子。”
階級一直存在,只是學歷給了他們一個錯覺,人可以靠努力戰勝偏差。
聽小馬哥說那塊手表價值不菲時,她沒有驚訝,仿佛一切都是順理成章、本該如此的。
小馬哥很感慨,輕輕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們算是接受過最好教育的一代,睜眼看過世界才會發現,什麽贏在起跑線啊,那都是鬼扯騙人的,有些人出生就已經在終點。我們再努力,也不過是有機會跟他們一起喝杯咖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