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墨裏把找出來的戲本子放進書包裏,帶到燕凜下榻的酒店。
進門的時候,墨老班主還在拉着燕凜滔滔不絕,講的都是墨裏從小聽到耳朵長繭的老黃歷,難得這位燕大少還能擺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不時搭個話茬,把墨老班主高興得,看燕凜比親兒子還親。
他那個不肖兒子長大之後就再沒耐心陪孤獨的老父親說說話了。
房間的大門沒關,燕凜一眼就看到進門的墨裏,頓時笑着起身,迎到門邊。
墨裏感到一個有些壓迫的氣場向他靠近,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明明他也不矮,卻總在這個陌生的男人身上感到一股咄咄逼人的威勢,即便他總是微笑着,甚至彬彬有禮。
他身上抗拒接近的意味如此明顯,燕凜只能停在兩米開外。
“墨班主,快快請進。”他很是紳士地一欠身,仿佛與生俱來的氣度,并不顯得矯揉造做。
墨老班主在後面喊道:“阿貍來了,快點進來!還讓人家燕總出去迎你,像什麽話!”
墨裏在老爹嘴裏聽到最多的就是“像什麽話”,根本懶得計較,側着身子繞過燕凜,走到寬敞的客廳裏把書包放下。
燕凜卻笑道:“是我們唐突了,墨班主一定很忙,還要來配合我們的工作。”
“他忙什麽,都是瞎忙!”墨老班主一揮手,“還是宋導的節目重要!阿貍,讓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墨裏從包裏掏出幾本線裝的老戲本,宋陸明接過去翻看了起來,面上現出一絲驚喜。
“這些書有多少年了?”
“不怕宋導笑話,這些戲本子也稱得上是文物了,是我爺爺那輩傳下來的,再往前連我也說不清楚還有多少年頭。”墨班主呵呵笑道。
“很有意義,很珍貴。”宋陸明連連誇嘆。
墨裏背好書包準備退場,一回身就看到燕凜站在他身後,過近的距離讓他連退了兩步才止住,皺眉擡頭看着燕凜。
“墨班主還請多留些時候,有些節目上的事,宋導需要和墨班主聊聊。”燕凜笑得從容。
墨老班主一聽,馬上配合:“那阿貍就坐下來聽聽宋導的意見。”
“可我還要回去準備晚上的節目。”墨裏不想留下。
他總覺得燕凜一直刻意接近他,這讓他很不舒服。
盡管燕凜的态度一直在禮貌的範疇,他連對劉大軍都很客氣。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呢。”墨老班主瞪他,“戲班裏有魯伯看着,用不着你,你留下來好好配合燕總的工作!”
“墨班主請坐。”燕凜适時指着沙發邀請他。
墨裏只能留下。
客廳裏有一條長沙發兩只單人沙發,墨老班主和宋陸明一人坐了一個單人沙發,只剩一條長的,墨裏緊挨着墨老班主那頭,坐到最邊上。
燕凜微微搖頭苦笑,也不敢往沙發中間坐,只好貼着宋陸明這邊坐下。
墨老班主心大能跑馬,宋陸明卻感受到這別扭的氣氛,略微有些尴尬。
作為一個傳統的電臺節目制作人,潛規則這種事聽說得不少,但是對于其發展過程自然是無緣得見的。
金主要都像燕少這個苦哈哈的樣子,潛規則的樂趣何在,不是花錢買罪受麽。
他這不像要潛規則人家,倒像知慕少艾。
作為燕家獨子,卻——宋陸明不敢再想。
“宋導有什麽不明白的,就盡管問吧,不是我誇口,阿貍在墨家戲班的事務上,不比我差。”墨老班主十分熱情地張羅。
宋陸明笑了笑,拿起戲本正準備開講,燕凜卻先一步開口。
“其實,這一次來墨縣,我也要向墨老和墨班主道個歉。”
墨裏終于正眼看向他。
“幾年前因為地産開發的事,我做了一個不成熟的決定。墨家班老戲園的拆除,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想來它承載着墨家班一代一代的記憶,不是簡單的商業價值能夠道盡的。”
決定拆除的時候他也有另外一層思慮,不想看着墨裏這樣天生驕傲的少年為了一張門票曲膝讨好,勉力支撐一個注定沒落的戲班。那卻不過是他“何不食肉糜”的天真設想。
他不能理解墨裏對老戲班的感情,也無從想象墨裏最艱難的時候如何維持生計。
至今他也不能想象墨裏連拿出幾千塊錢租賃一間倉庫的財力都沒有,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這點錢甚至買不到他的一雙鞋。
“我欠你們一句道歉。”燕凜的神情真誠坦然。
墨老班主已經連連擺手:“都過去多久了,還提它幹嘛。再說看看現在墨縣南城的發展,真把老戲園留着,我們墨家班當個釘子戶,就能有多好了?劉大軍怕是能恨死我。這都是時勢命也。現在墨家班也挺好的!要是能搭上宋導的東風,那就更好了!”
燕凜還在看着墨裏,墨裏居然也在認真點頭:“不是哪一個人的錯。”
最錯的不過是他們的戲已經不能吸引觀衆的垂青了。既然罪魁禍首道歉了,他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
“既然都說開了,那就沒有心結了。”宋陸明笑道,“接下來是不是該說說咱們的節目了?”
“宋老師請講。”燕凜靠向沙發靠背,把主場讓給專業人士。
宋陸明和墨裏談了炎,又看過網上關于墨裏唱戲的視頻片段之後,已經對于節目的形式有了初步設想,甚至對于節目的話題度也有了信心。
他一開始真沒想到,墨家班和墨裏還牽扯着那個如日中天的小鮮肉李少天,這還怕第一期少了話題?
宋陸很快告辭,準備回房間整理一下今天的調查成果。制作組成員的招聘也已經啓動,至少下一站他們所謂的節目組就不只燕凜和他兩個人這麽寒碜了。
不過宋陸明很懷疑燕凜會不會再跟去下一站。
宋陸明走了,墨老班主也準備告辭。
燕凜起身:“墨老今天陪着跑了不少地方,累了您一整天,天色也晚了,不如留下一起吃個晚飯吧。”
他邀請着墨老班主,目光卻定在他身後的墨裏身上。
墨裏又往父親身後躲了躲,避開那兩道意味不明的視線。
雖然接受了道歉,他對燕凜卻仍有一種說不出的忌憚。
比起粘人,周飛更愛粘着他,甚至達到了沒臉沒皮的程度,可是燕凜的不動聲色卻實在有點……讓人發毛。
墨老班主剛想應,感到兒子在身後一直扯他的衣角,知道墨裏向來不喜歡這種應酬,幹脆就推辭了。
“那倒不用了。”墨老班主呵呵一笑,也沒有太下燕凜的面子,“戲班晚上有節目,哪有時間吃晚飯哪。倒不如燕少晚上和宋導一起來戲班看看戲,我讓魯嬸再整一桌子菜,咱爺倆好好喝一杯。”
燕凜把手插進褲兜裏,笑了笑:“那也行,只是又要叨擾墨老和墨班主了。”
“不叨擾不叨擾,阿貍要上臺唱戲哪叨得着他,正好讓宋導現場看看阿貍的狐仙戲,給我們指導指導。”
墨裏聽到父親把他撇在外,不由松了口氣,他才不會跟燕凜同桌吃飯,他怕不消化。
燕凜目送着墨老班主帶着墨裏離開酒店房間,微笑漸漸從臉上消失。
回頭坐在墨裏坐過的位置,感受着那漸漸消失的溫度,半晌踢了一腳茶幾的桌腿,仰躺在靠背上。
升騰的煩躁流遍四肢,明明對面相見,墨裏卻連靠近的機會都不給他。
遠在天邊時尚能靠着夢境中的記憶回味少年時的初次相遇,相隔咫尺卻無法越雷池半步,才真是最大的折磨。
他能感到自己的指尖渴望着墨裏的皮膚,渴望得發疼發癢,卻無法緩解。
如果墨裏不是這樣避他如蛇蠍,也許他還不會如此饑渴。
這個妖精,天生懂得如何讓人為他牽腸挂肚……
燕凜仰頭閉目,發出長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