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崩塌
崩塌
對抗寒冷浪費了大部分的體力，她不得不忙一會歇一會。他的胸膛和她的背相貼，兩人身上，唯有這裏絮了一點兒暖，因此格外明顯。
兩人都覺着有些不太對，但此刻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讓他們舍不得說出什麽煞風景。
春秧做事時要專心，因此到了歇的那一會才說話。這一回，她剛要丢布條子，又停下了，歡喜道：“你聽，我爹來了，洞洞，我爹來了。”
她眨眨眼，吆喝他：“快，跟我一齊喊。爹！爹！爹！”
他果然跟上：“爹！爹！爹！”
春秧想說他，回頭看到這張凍得青青紫紫的臉，又把話咽了回去，再次大聲喊。
“爹，我在這！”
“爹，我在這！”
上方很快有了響動，春秧再也繃不住了，哭着大喊：“爹，我冷，我好冷！”
人都到跟前了，褚懂不好意思跟着喊爹，換了說詞：“先生，別擔心，我跟着她呢，她還好。”
粟骞心疼得不得了，再顧不得藏掖本事，勾着樹枝，飛快地奔下來。他落在他們斜上方的那棵樹上，快速解下襖子，大聲喝道：“你抱着樹滑下去，一會來接你。”
褚懂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也知道自己就是這麽個地位，雖然心酸，但還是乖乖照做了。
粟骞跳過來，拿襖子把女兒裹住，柔聲哄：“怪爹不好，到這會才找來。阿苗乖，爹背你。”
春秧一面掉淚，一面垂頭去看下邊的褚懂。他可憐兮兮地抱着樹幹蜷縮在那，她心裏很不好受。
“爹，先帶他走吧。”
爹只當沒聽見，随手解一件衫子丢下去，再強行扛起她，随口說：“你喬二叔帶着人，馬上就到。”
不想讓人看到女兒的狼狽，他斜着往上，繞了一小段，和正在削草砍枝劈路的喬夏春生會合，直奔溫泉那兒。
因先前瞞了消息，李秀榮到這會才知道女兒遭災的事，一面哭，一面護着她下水，隔着門催粟骞：“你快去找大夫。這怎麽好，這怎麽好？大冷的天，浸濕一身，多難受啊！好孩子，你不要出來，就在裏邊待着。”
喬二嫂讓三春抱住自己脖子，騰出手幫春秧搓胳膊和腿，李秀榮也重新下水，幫女兒揉肚子，幫她通頭洗頭。
春秧舒服得想叫，不時地安慰她們幾句：“沒事的，娘，嬸嬸，我這會好得很。”
喬二嫂面露擔憂，李秀榮直接哭出了聲。
“你個傻孩子，你懂什麽啊？女孩家最不能受凍，将來……将來……”
“将來怎麽了？”
春秧擡手，幫娘抹了眼淚，柔聲勸道：“娘，我真沒事。”
李秀榮擔心她眼下會生病，憂心她将來子嗣艱難，泣不成聲。
為了讓娘放心，春秧只好撒謊：“娘，我一掉下去，洞洞就來了。他身上帶着火折子，是皇上賞他的火折子，可好用了，輕輕一擦，好大的火苗子。我們走一會就烤一會，一點事沒有。”
“真的？”
“那東西可金貴了，說是要一百兩銀子一個呢。”
府裏跟了個大夫來，自然要先緊着主子。褚懂發了脾氣，大夫才轉道來這邊，先替春秧看脈。
大夫眉頭一皺，親屬魂丢了一半。
“怎樣，怎麽樣？大夫，她究竟怎麽樣了？”
大夫為難地說：“積了些寒氣，我開個方子，出門帶了藥，這就能配，抓緊吃幾劑。過後好生保養，常吃大棗豬肝等，若有紅花……稍後我寫在紙上叫人送來，上邊還有病者，不便贅言，見諒。”
“多謝！”
粟骞跟大夫去拿藥，李秀榮又催着春秧回溫泉裏泡着。
“帶的衣裳多，不怕沒換的，你只管在水裏待着，等藥熬好了再上來。”
娘憂心到失了分寸，春秧乖乖照做。
李秀榮守着她，終究按捺不住，悄悄地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會掉下水？”
女兒的身手，她見識過，自行掉下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遇上了歹人。
“是他招來的禍事，對不對？”
“不是不是，娘，那橋年久失修，斷了。我……我救人心急，一時疏忽，就掉下去了。”
李秀榮方才看過，女兒身上好幾處有擦傷，驅寒是頭等大事，這個只能暫且放一旁，連藥都沒法擦。她越想越心疼，又恨起那些拖累來。
“救人是好事，可……你是娘的心肝寶貝，什麽舍己救人的偉績，留給別人去。下回……下回你先顧着自己。”
這話說得自私，卻是做母親的最無私的愛。
春秧扒在池沿，仰頭保證：“娘放心，下回我不這樣了。”
李秀榮蹲在她面前，愛憐地撫撫她額角的濕發，哽咽着答：“好，好！”
喬二嫂幫着勸：“春秧勤勉，練功夫從不躲懶，她底子好，會沒事的。”
“嗯，你帶三春再泡一會，等吃了藥，我們早些回去。這地方八字不行，早離了才好。”
“也好。”
有人走到比她們還早。
林南望丢開恐懼伸手去抓，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春秧掉下去，回頭先是一耳光抽過去。
林南生要說話，林南望沒給她機會，高聲道：“趕快下去叫人，有路就分開走，遇上誰喊誰，不拘是哪的人，只說等着救命，要緊要緊！”
等褚懂帶着人趕到，林南生早編好了說詞，抓緊說：“她說她學了功夫，不怕，護着我們過來，自己落在最後，不巧橋在此時斷了，她一時……”
林南望聽不下去了，喝道：“夠了！不要在這添亂。”
她拽着林南生離開，走到半路，林南生估摸着上邊聽不到，跟前又都是自家人，抓緊說：“姐姐，這事已經做了，趁這會把說詞對好，不怕她們不信。”
林南望擡手又是一耳光，眼神冰冷，痛道：“剛害了人，你心裏難道沒有一絲歉疚？”
這和她預想的結果不一樣，林南生臉上燒得慌，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又何嘗願意做這樣……這樣的龌龊事，這……全是為了姐姐，為了咱們家。”
又一記耳光扇到。
林南生捂着這邊臉，急道：“姐姐生氣，我知道，我心裏也難受。可我……我不後悔，她裝着無辜接近你，勾搭他，難道不該死嗎？姐姐和他相愛，她來橫插一腳，無恥……”
“相愛？”林南望冷哼一聲，譏諷道，“他愛我什麽？他把我當成了娘，指望我過去和将來能護着他，縱着他而已。我又愛他什麽？我将他當成了這樣的臺階，指望踩着他登上高臺，助林家再進一步，圓祖父的千歲夢罷了。除此之外，我能愛他什麽？她們青梅竹馬，彼此記挂，他的嘴裏，哪一日不挂一個粟字。真要說橫刀奪愛，那也是這個林字！”
“姐姐！”
“你聰明，自覺這一步走得很高明，我和家裏人，将來都得感激你，是不是？”
林南望仰頭看天，悲怆道：“你這一刀，割斷了我的脊梁骨，從此我再不能挺直腰板做人了。”
“姐姐，這是我心甘情願做的，是我自作主張，與你不相幹。若事發，有人要怪罪，我一力承擔。”
“我要嫁他，自然有法子辦到。林南生，陰私是怯者弱者的手段，不是智謀。”
“姐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當斷則斷。”
林南望按揉太陽穴，痛道：“仍舊癡迷不悟，誰也救不了你。今日這事，你以為我不知道是誰的主意？我早提醒過你，你還要如此。你以為她是為了你，為了我？實話同你說吧，你娘是她花錢買回來的，為的就是和柳姨娘打擂臺。她将你養在身邊，也不是心疼，你只是她用來拿捏你娘的籌碼而已。憐惜？呵，我們這樣的人家，哪來的這稀罕物？你聽了是不是很難受，你看，當陰私用在你身上時，它就是這樣的龌龊難看。”
她背過身，長嘆一聲，忍着心酸繼續說：“滴露，你這麽精明，留在我這，是大材小用了。”
滴露和林南生同時變色，林南望悵然道：“你換衣裳那一刻，究竟是怎麽想的，是怎麽打算的，我不想問了。這事攤在了我頭上，那就算我的。回去以後，誰也不許多說一個字，老爺太太要問，叫他們來問我。”
她徑直往下走，才走出去幾步，帶着哭意吼道：“沒意思，終究是沒意思！”
她将這件肮髒的白狐褂解下來，一把扔出去，跌跌撞撞向前行。
瘦雪趕忙跟上去，脫下自己的披風替她罩上。
瘦雪回頭瞧一眼不遠處的幾人，小聲勸道：“姑娘，雖說這事做得不地道，可三姑娘也是為了你好。她已知錯，方才我看得真切，春秧姑娘身手好，攀了好幾處，那下邊又是水。我聽人說過，掉在水裏是摔不死的。”
“為我好？哈哈！”
林南望眨落一滴淚，苦笑道：“假話客套話說多了，連我也信了。”
“沒有的事，三姑娘從來都是以姑娘為尊。她總有些稀奇古怪的主意，要是存心和姑娘搶，依世孫那野性子，只怕早被勾去了。”
“我做柱子，撐起門庭，她嫁心愛之人，蒙蔭乘涼，何樂不為？只因掉在水裏死不了，我們就能安睡了？我知道罪魁，知道禍首，知道這是錯，可我不能給她公道，還得護着這些人。你看，人都是自私的，肮髒的，連我也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