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個徒弟(2)
第一個徒弟(2)
宋輕香手腳尴尬地杵在秦昭門外,梗着脖子不知該詢問傷情還是該低頭認錯。
“行了,次次都這樣,你也不膩歪。”左輕顏不耐道。
宋輕香不服氣:“你以前不也這樣對我的嗎?你哪次下手輕了?怎麽輪到我,你還要教訓我?”
好像的确如此。
陸行舟不會教人,囫囵讓弟子們把劍譜背了,就放任他們自我摸索。
秉持着實踐出真知,左輕顏在剛比陸行舟腰高的年紀裏,拎着一把木頭劍就敢挑釁陸行舟,意料之中地被陸行舟撂倒在地。
左輕顏是這樣學會用劍的,便這樣去教宋輕香。
一代傳一代,秦昭又成了新的倒黴蛋。
但左輕顏還是認為過分了,作為師伯,肯定是偏心小輩的:“你有沒有想過,我一個道修能把你怎麽樣?”
宋輕香啧了一聲:“你也有道武歧視的時候?當年卡着我脖子摁在地上,怎麽沒想起來自己是道修?”
左輕顏:“……”總不能說宋輕香太差勁吧。
宋輕香轉過半個身子,以左輕顏的角度很難看清他的表情。
“左輕顏,我的徒弟是要當門主的。我只用負責你和阿名,但他要背負将來的整個門派,他自己清楚得很。”
他說完就灑然離開,暴露出來的耳尖泛紅,與他略顯僵直的背影相得益彰,左輕顏笑出一聲,那背影便落荒而逃。
後來,秦昭結丹,繼位門主,宋輕香仍舊習慣在外奔波,十天半個月見不着人影子,只留他那好徒弟秦昭窩在門內,從弟子開支算到人情往來,從山下幾畝靈田規劃到山間幾棵靈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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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一個仙門門主成天活得跟人間當家大夫人一般,不必休眠的金丹修士日常頂着張睡眠不足的臉,在聽說師伯獨自溜出師門需要派人去撈時,捏斷了手中剛蘸上墨汁的筆。
對此,左輕顏和宋輕香在秦昭面前當面對質。
“我對付不了?還要別人來撈?你是想要我順便救一下來撈我的人嗎?”左輕顏指節敲着書桌,觑了眼撈人不成反滾了一身泥的餘桐,冷笑連連。
宋輕香面不改色,朝抱緊桌子腿瑟瑟發抖的餘桐遞了個眼神,示意他趕緊下去拾掇拾掇自己:“誰放左輕顏下山的?”
秦昭奮筆疾書,正在寫某個門派邀請的回函,頭也不擡:“他有手有腳的,誰管得着?”
宋輕香額角青筋暴起:“那你找餘桐下山找人幾個意思?他剛剛築基,你這個當師兄的真看得起他?”
秦昭換了份文書:“我走不開。”
宋輕香:“阿名呢?”
秦昭:“聽師伯話閉關去了。”
宋輕香深呼吸一次,沖着左輕顏怒不可遏:“你缺時間嗎?給我兩天,我完全可以趕回來跟你一起去。”
秦昭終于擡起了頭:“師父。”
宋輕香氣頭上,涼飕飕瞟了眼親徒弟,擡了擡下巴。
“師伯說過,過保護要不得。”
左輕顏頓時理直氣壯:“就是。我這金丹又不是完全用不了,出去透透氣怎麽了?就準你天天不着家,我遛個彎都不行?”
宋輕香的目光釘在左輕顏的右肩上。
長期沒有出門對付邪祟,左輕顏到底退化了一些警惕心,一着不慎,為了推開餘桐,撞上了邪祟的利爪。
宋輕香趕到時,邪祟已除,他的師兄站在邪祟旁,血淋了一身。
他捏了捏鼻梁,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紅骨之亂前的左輕顏稱不上驚才絕豔,但也是道修中罕見的應戰好手,靈氣化劍、赤火纏身,即使面對金丹大圓滿的武修,也可一戰。
可那是紅骨禍亂前……
師兄弟兩人就金丹受損後能否出門除祟為主題,辯論過很多次,大多不歡而散。左輕顏光是見到宋輕香沉默不語,大概就能料到這人心裏惦記什麽,他又敲了敲書桌:“你怕什麽?我總不至于讓自己死在外頭。”
宋輕香表情發狠:“死了算了。死了還能就地埋了,眼不見為淨。”
秦昭聽得無趣,打了個哈欠,從桌下捧上來一沓新的文書:“您就嘴硬吧。”
話音剛落,留花劍擦過秦昭的左耳紮入他身後的牆面,好在劍鞘好端端地套在劍身上,秦昭除了左耳紅了一小塊,毫發無損。
他冷漠地看了眼牆面,以留花劍為中心,蛛絲紋路在白牆上延伸開來:“師父,前月靈田的租子還沒收上來,沒錢給您善後,勞煩您親自修複一下。”他并不介意師父逐漸發青的臉色,自顧自低頭寫寫弄弄,“您就別嘴硬了,這說的是您,您不會拔劍,但我要是說了師伯和師叔,留花劍紮的可不是牆壁,而是我的心窩了。”
宋輕香面色固定在鐵青,冷哼一聲,大步走出書房。
左輕顏拉過簡陋的靠背椅,坐在桌旁:“你小子還敢說我?”
“不敢。”秦昭一心二用的本事不錯,一手行楷寫得完美,回答師伯的問話也很利索,“對雪門是師父和您二位建立起來的,我是師父和您二位一手帶大的,對雪門即是我,我即是對雪門。只要我在,對雪門與我都不會對您和師叔說一個不字。”
左輕顏撐着臉看他寫字:“那我今天再下個山?”
“不……”
“不準說不字。”
秦昭神色不變:“不是我說的,是師父說的。”
對雪門上下,會否定左輕顏的只有宋輕香,會“背叛”左輕顏的也只有宋輕香。
對雪門一定是在宋輕香令下放棄了左輕顏,同時,宋輕香會與左輕顏一起,被對雪門放棄。
就是不知道秦昭怎麽樣了。
還留一口氣是多長一口氣,宋輕香真的下了死手嗎?
那可是他大徒弟,就算秦昭是發自內心舍棄左輕顏,左輕顏也覺得,沒必要下那麽狠的手。
他兀自回憶過去的事,被晾在光幕外的戚揚不高興道:“你不感到寒心嗎?我聽宋輕香說,秦昭是跟着你長大的。”
左輕顏撩起落在地上的視線,滿腦子關你什麽事。
戚揚喋喋不休:“可你照顧長大的孩子根本不理解你,他也覺得你是魔修,是發動第二次紅骨禍亂的元兇,只可惜沒人把你的故事寫下來,不然還可以賺點眼淚水,也算讓你這條命值了。”
都說綠雲城城主戚揚英姿飒爽、女中豪傑,沒想到比餘桐還啰嗦。
左輕顏忍了又忍,還是摳了摳耳廓:“說完了沒有?”
戚揚挑眉:“你可算願意吱聲了。”
左輕顏嘆息:“到底是我無聊還是你無聊?”
戚揚半靠着光幕,光幕通天貫地,關着小小的一個左輕顏。戚揚用餘光看小小的左輕顏,左輕顏正面望着同樣小小的戚揚。
“公孫續用不到你了?你不用出去對付宋輕香他們?你不殺魔修也不用抓我同黨嗎?”左輕顏用很枯燥乏味的語調去問。
他真的有被戚揚三天兩頭的問候煩到,尤其是此時此刻他只想了解秦昭的情況,戚揚沒完沒了的“為他着想”,他是半點都不想聽。
“你這麽一說——”戚揚換了個姿勢,一條腿盤着,另一條腿豎起來,她就趴在自己豎起的膝蓋上,“我好像除了看着你,沒有其他用處了,真是有害我聲名。得問問公孫,什麽時候能把你接走,好給我個揚名立萬的機會。”
她壓低的嗓音在地下監牢回蕩,聽着竟比地下監牢還要空空蕩蕩。
可就是這麽空而薄的一句話,像一道靈光擊向左輕顏大腦。
什麽叫公孫續接走他之後?
公孫續接走他的日子,是要将他置之死地的日子。
他的死該是對紅骨的最後折辱,那勢必是紅骨氣焰湮滅的那一刻。屆時,同黨盡敗、魔修式微,仙門掃蕩餘孽時,連個像腔的“大反派”都見不着,哪還有什麽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無非是九冥回轉陣布下時的群魔亂舞。
左輕顏承認,一股涼意在剎那間籠罩他身。
“你也是做陰血樁的材料?”他問。
戚揚卻是起了身,她拍了拍紅裙上的塵土:“你還知道陰血樁?不得了,你一個仙門修士,未免太了解魔門技倆,我都要信了你才是真正的幕後兇手。”
“你在避而不談?”
戚揚立于光幕之外,除盡塵灰後,一身紅衣在暗處鮮豔無比:“這關你何事?就是成了陰血樁,左不過我樂意。可我沒興趣跟那群被飼養的魔修一樣,做成個陣法樁子,我哪止這點能耐。”
她意興闌珊,擺擺手離開了地下監牢。
頭頂的光束收攏暖意,化作淺淺月華。
幹澀的眼眶讓他不适,左輕顏這才記起來自己忘了眨眼。
陣眼會是綠雲城嗎?
如果是綠雲城,那他讓薛白帶的話就不能成立,縱使完全布好靈樁,朱輪煥相陣也無法完全抵消九冥回轉陣。
宋輕香會去找誰作為靈樁?與他交好者不乏金丹、元嬰,他定能找到大能參與這一次的朱輪煥相陣。
可大型朱輪煥相陣一旦發動,這些修士的靈力可以瞬間抽空,假使不能一次抵消,還有多少人願意協助第二次的朱輪煥相陣,或者說,還有多少人有能力協助。
但凡出現一個空擋,殘餘的九冥回轉陣早就能造出一片新的魔域……
不不不,左輕顏晃了晃腦袋。
怎麽會是綠雲城呢?
厲鋒比戚揚更可能成為陣眼中心的陰血樁,還是道清門是陣眼的可能性高一點。
而且,戚揚說她不打算成為陰血樁,那她在九冥回轉陣裏又扮演着怎樣一個角色?
左輕顏用食指在地上圈圈畫畫,勾勒出九冥回轉陣經過綠雲城的位置。
卻聽一句:“阿連。”
左輕顏愣怔着循聲看去,心髒一下提到嗓子眼:“你在幹什麽!”
元一停住正穿過光幕的右腳,懸浮立柱和光幕都失靈了一樣,沒有任何警告的意思。
面具後的雙目無辜:“我帶榮初華來找你,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