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穿書以前(1)
穿書以前(1)
夜間。
在沒有月光的屋子裏,左輕顏瞪着虛無的黑暗。
屋子裏悉悉索索響動,左輕顏捏住摸上床的手。
珠串硬得硌人,左輕顏扔開那人的手:“做賊呢?”
薛白爬了上來:“給我騰個位置。”
左輕顏死活不動:“回你屋裏去睡。”
“別呀!”這人拱着貼上來,熱乎乎的高個兒,逼得左輕顏往裏挪了挪。
左輕顏氣得彈坐起來,不速之客反而心安理得地枕着胳膊,還不忘把左輕顏拉回來躺下。
“道友,你今天不對勁。”
我看你天天不對勁。左輕顏暗罵。
“那個淩飛月……”薛白鬼鬼祟祟地附在左輕顏耳邊,“是你誰啊?”
左輕顏把人推遠:“關你什麽事。”
薛白黏黏糊糊還要湊過來,臉被推擠得扭曲,口齒不清道:“淩飛月好啊!你告訴我他是哪樣子一個人,我陪你找。”
左輕顏翻身背對薛白。薛白便直起身子繞過來看他。
那目光着實擾人,左輕顏被子蒙頭:“做你的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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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躺回原處,過了很久問:“你不開心?”
左輕顏呼吸間都是熱氣,燙得缺氧。
“那我不提他了。”
被子被掀開一角,冷澀的空氣直奔入左輕顏的口鼻,緩解了肺部的不适。
“睡吧。”頭頂上方三寸的位置,薛白說出的兩個字遙遠至極。
左輕顏眼角發酸,翻回去和薛白正面相對。
這回輪到薛白退縮了,左輕顏眼疾手快抓住人:“他煩死了。”他稍稍蜷縮,“你也是。”
床不夠大,他這麽一動作便靠上薛白胸口,薛白似乎不太習慣左輕顏主動貼近,身軀僵硬到了極點。
“他好不容易走了,你又來了。”左輕顏有點怒氣,“找你的歸來劍去,別管我。”
可他攥緊了薛白的衣襟,分明不想放人。左輕顏管不住自己的手,怒氣又上竄一截,恨恨地朝薛白小腿踢了一腳。
火氣随着這一腳消退,左輕顏又迷茫起來:他一定會質問我,從哪裏聽說的歸來劍。如果他知道了……
左輕顏忽然想起兩人初見時,薛白脫口而出的名字。
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叫左輕顏,可惜不是他,可惜薛白要找的人不是他。
頭頂一聲嘆息,左輕顏驀地緊張,可薛白說:“這不重要。”
怎麽會不重要?他憑什麽認定這不重要?
左輕顏感受着薛白說話時的胸腔震鳴,想扯住他的衣領,問他開什麽玩笑。
但左輕顏只是躲在年輕人的懷抱中,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薛白知道很多。像穿書者一樣,知曉劇情,時不時帶着游離人世的口吻。又像重生者一樣,重走人間,不經意透露對某個人、某件事沒由來的感情。
左輕顏不曾問他究竟是哪一類,可他确信,薛白知道的,歸來劍是他唯一的劍。然而,在沒有明月星辰作證的日子裏,薛白放棄了自己唯一的劍。
薛白總能洞悉他的想法。左輕顏胡思亂想間記起這一點。
頭頂上的手不輕不重地撚着他的發絲,薛白道:“道友,不要自責,我是自願的。”
左輕顏悶道:“誰自責了。”
胸腔裏流淌出不可抑止的笑,左輕顏靜靜地聽薛白笑出聲。
“那再好不過了。”薛白道,“你不高興的話,我還得讓你開心起來。我提前準備了一籮筐的話。”
左輕顏嗤道:“說來聽聽。”
“真想聽?”薛白小心翼翼地試探。
左輕顏有了不好的預感,梗着脖子點頭。
“我早就想說了,可憋死我了。”薛白黑暗裏的聲音神秘兮兮:“我都沒想到,開畫卷那天居然能見到楊恕。活的楊恕诶!”
還能是死的不成。左輕顏替楊恕表示嗤之以鼻。這顯然是薛白日常發病症狀,屬于薛白調解心理的獨門秘方,專治各種好心情。
薛白持續不着調行為:“你跟他算同門師兄弟,關系很好吧,剛到道清門那天你還去找他了。”
左輕顏警鐘大響。
按照薛白的習性,提到一個人就會理所當然地硬核拉郎,閉眼說他與楊恕的适配度,恨不能這頭同意了,扭頭飛道清門替他強娶。
年紀輕輕,沉迷“做媒”,平生大夢估計就是拿着左輕顏遞過來的大把媒人錢,吃他十七八個媒人蹄髈。
未免師兄弟情誼被玷污,左輕顏冷道:“楊恕日理萬機,我跟他交往不多,少拉關系。再說了,我去看望褚先生,哪知道他也在。”
誰料,薛白松了口氣,放過左輕顏躺平,兩腿蹬開,舒服地占了大半張床:“我也認為他不是好人選。一個把絕殺陣刻身體裏頭的人,哪天自爆都說不準,道友還是找個平平淡淡過日子的好。”
楊恕和絕殺陣的事,修真界無人不知。忌憚楊恕的,不知凡幾。
将引陣入體從概念轉為實踐的第一人便是楊恕。能随時随地動用身體裏的陣法,比當場布置快了數倍。作為要跟武修一樣大展手腳的陣修,引陣入體當屬頭等功法。
但楊恕引的是絕殺陣。動用的殺氣越強,反噬越多,同歸于盡就是絕殺陣的終極目标。
褚山遙創設出絕殺陣,發現楊恕引陣入體頓生後悔,再也沒把陣法傳給第二人,特別是跟着學了引陣入體的左輕顏。生怕師兄弟二人一個想不開,來一場連連爆。
作為看客,左輕顏同意薛白的看法,要有一天大難來臨,楊恕絕對上趕着自爆,能殺一個是一個。
而作為師弟,左輕顏底氣不足:“楊恕心裏有數,什麽自爆不自爆的,別瞎說。”
實則內心:有數個屁!有數就不會引絕殺陣了,搞哪門子自殺式底牌。
“是吧是吧。”得到了認同,薛白得意地翹起尾音,“這幾天遇到的人實在太多了。人群裏你那倆師弟确實紮眼,一個比一個長得出衆。馮門主來得晚,氣勢卻是最強的,他是你師伯,關系親近,但人冷得跟把劍一樣,說話沒趣,當他弟子還好,道侶的話估摸太無聊了點。公孫續的話……你先離遠點,有待觀察……“
他報菜名似的把近期見到的人一個個評論過去,替左輕顏判斷是否是選擇優項,還不忘“私心”把公孫續排除在外。
左輕顏冷眼看他,像在看一個操心他擇偶不善的老母親。
薛白又說了幾個他沒聽過名字的,進入總結環節:“所以姜公子才是上選,其次是你那倆師兄弟。說起來,道友好像身體不太好,岳源君作為醫修,也是個好選擇,啊……岳源君是奶奶的弟子,道友應該認得吧?若是相中了,我給你綁來。這人我打過交道,脾氣大了點,制起來卻簡單。”
認得,哪能不認得。
左輕顏裂開的金丹還是岳源君保住的,能拖上一兩百年的壽命,全靠岳源君幫助。
同時,身為岳醫師的病患,一度被銀針紮得差點當場見師父,左輕顏對岳源君這個名字相當過敏。結果,這個混小子竟還惦記着把岳源君給綁過來,也不擔心左輕顏脫敏治療失敗,直接窒息休克而亡。
薛白看不清左輕顏白慘慘的臉色:“起初我也覺着岳源君不好相與,受過幾次傷,被他銀針紮得嗷嗷叫,後來學會低頭賣乖,才發現這人意外地好騙。”
還得是薛白,撒嬌耍賴,信手拈來,誰都能哄。左輕顏冷哼。
但書中薛白遇到岳源君,是因為出斬劍門門派任務身負重傷,眼下薛白連斬劍門都沒進入,又在提前快進劇情。
左輕顏嘴角一撇,沒有揭穿,只生着無緣無故的悶氣:“你當挑菜呢,一個個的任你揀,你怎麽不說你很合适呢。”
旁邊久久沒有回音,連呼吸聲都孱弱些許,薛白道:“啊……這個……道友要是想……不行不行,我暫時沒有喜歡男人的想法。”
左輕顏更氣:“那你憑何認定我喜歡?”
“道友不好男風?”薛白如遭雷擊,強壓了音量,最後還是破了音。
左輕顏隔着昏暗看他,薛白的眼睛閃爍不定,左輕顏已能在暗處捕捉。
薛白扭扭捏捏,身體關節也扭成各種各樣的角度:“可是,道友明明和淩……”他收了聲。
左輕顏等不來下文,踢了下薛白的小腿:“你繼續說啊。”
等了好久,薛白沮喪道:“我沒認識幾個女孩子。”
左輕顏愣神,轉而悶笑出聲。
還升級流大男主呢,別說開後宮了,最新連載的一章裏,作伴的還是無極珠和歸來劍,連女主褚山遙都只被标上引領者的記號。
對了,這本書是在無CP表單裏的,左輕顏記了起來。
左輕顏主動拍了拍薛白肩膀,換來薛白大鳥依人。
“這麽一想,道友說得有幾分道理,将來道友找不着中意的道侶,我倆搭夥湊伴未為不……”
“咚”的一聲,重物落地。
左輕顏總算把薛白踹下床去:“滾回你的房間!”
*
薛白離開後,屋子冷寂下來。
左輕顏幹瞪着眼,這回,他有在好好考慮事情。
他聽得很清楚,薛白說了他和“淩……”,他上下兩輩子只認識一個自稱姓淩的,是在21世紀的時候。
說起來,也是在正月初一。
他不喜人群,上輩子成為自由工作者後,找了個人煙稀少的小鄉村住着,小鄉村裏只有留守的孩子和老人,唯有年前年後熱鬧些日子。
年三十到年初一的夜裏,煙花開了漫天。
偶爾會有小孩把炮仗放到他家門口,嘻嘻哈哈鬧兩聲,被家長逮回去。
鋪天蓋地的燦金光芒穿透眼罩,是從未有過的陣仗。
左輕顏拔了耳塞,取下眼罩,順了件羽絨服,不耐煩地沖出家門,然後撿到了個男人。
“我叫淩……”男人很快醒來,在左輕顏不見好臉色的詢問下,神色空白了一瞬,眉毛率先皺起來,“我忘了。”
左輕顏也眉心擰起疙瘩:“腦子壞了?”
男人豁然開朗,被左輕顏踹了腳椅子腿。
男人雙手抓牢扶手,兩條長腿往地上一擱,迅速穩住:“你怎麽就生氣了?”
左輕顏居高臨下睨他:“有心情開玩笑,我看你也好了,可以走了。”
“別呀——”男人耍賴,胳膊一攬,環抱住左輕顏,徑直往對方懷裏拱。
大冬天裏,左輕顏雞皮疙瘩蹿起來直沖天靈蓋,他下了死力氣要把人推開,男人卻半點不動。
左輕顏:“……放手!”
男人假哭:“我腦子壞掉了,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不走!”
左輕顏:“……”
左輕顏從來最怕臉皮厚的人。在男人綿綿不斷的攻勢下,迫不得已留下了這張狗皮膏藥。
狗皮膏藥順利找到了蹭吃蹭住的好地方,安安靜靜思考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要去做什麽。
天邊透白,他仰着頭,恍惚有細線般的月亮懸在曙光下。
左輕顏也在看那道白色的細線。
正值初一,哪會有什麽月亮。他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生出一個主意。
他把手機放進衣兜:“不記得名字?”
男人點頭。
“就叫淩飛月吧。”左輕顏道。
男人大喜:“是說我像天上飛下來的月亮嗎?”
左輕顏看着傻子:“不,是飛來橫禍的飛。”
淩飛月想哭。
往後的日子可以說風平浪靜。
淩飛月傻裏傻氣還失了憶,居然沒給捅出大簍子來,不過,應該是鄉裏鄉親大度和善的原因。
左輕顏把五彩斑斓的石頭還給哭鬧的孩子,對孩子爺爺奶奶道歉,那傻子又扮鬼臉又講笑話,把小孩的眼淚串兒抹了個幹淨。
回了家,左輕顏發作:“跟小孩搶東西,像什麽話!”
“我就摸了一下。”淩飛月右手食指和中指比劃出小小的縫,表明他作惡很小,“上面有靈氣……是叫靈氣吧,我看書上這麽寫的。”
左輕顏翻白眼。
把網絡小說當真實,真有他的。
他糊弄地應了兩句,轉身進廚房,使喚淩飛月把飯菜端出來。
暖風撩起他後頸的短發,他回過身,嘴不自覺地張開。
淩飛月站在風的中心,對他說:“看,是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