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傷與殇
再次睜開眼,已是深夜。琴子已經躺在了病床上,旁邊是得到消息趕過來的今市子在趴着熟睡。她摸了摸右手無名指的戒指,又開始癡癡的發呆。這一切都好像是噩夢一樣,仿佛只要她醒過來了,就又能看到安利那帶着酒窩的笑顏。可是身邊的今市子,還有左腿上的夾板,身體上的疼痛都在告訴她,這不是夢。是帶血的現實。安利真的永遠離開了她。眼裏很快又蓄滿了淚水,可琴子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心裏空空的,心口卻堵得慌,像要爆炸了一樣。她沒有出聲,只是把胸前的衣服緊緊的揪了起來。
聽到加重的呼吸聲,今市子醒了過來。她趕忙查看琴子的狀況。“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今市子擔心的問到。
“沒什麽,我挺好的。看樣子你們又從新幫我包紮了一下,是剛打了鋼釘吧?現在麻藥的藥效還沒過,不怎麽疼”。琴子平靜的回答。
“那你現在……”今市子露出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
“哦,沒什麽,我覺得心口有點兒悶,要不你給我找點救心丸吧,安利的口袋裏有,他常備着。”琴子說。
聽見琴子平淡的說到安利,今市子又擔心的問:“你還記得自己被救前的事情嗎?”
“哦,你是說安利過世的事嗎?我當然記得啊。”聽到琴子波瀾不驚的回答,今市子的全身神經都緊張了起來。
“那你……”今市子問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問才能不傷到琴子,又能理清事情的前因後果,還能看看琴子是否是正常的。
“哦,你想問的是我現在的狀态吧,我很好。不用擔心。我答應了安利他走以後不哭,會好好照顧好自己。所以今市子老師你就放寬心好了。”琴子淡定的說着自己的事。
今市子聞言心疼的抱住琴子道:“親人離世哪有不哭的,更何況你是愛人。別聽安利的無理要求,琴子你就在我懷裏好好的哭一場吧”說完,今市子先哭了起來。
“可是我現在真的不想哭。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安利把他必生的手稿給了我,我還有好多要學的東西。不然我都弄不懂,要怎麽往下傳承。接下來我還要送安利回故鄉的。”琴子在今市子懷裏木然的回應。房間裏只有今市子一人的哭聲回蕩。她把琴子抱的緊緊地。就讓我幫你暢快的幫你哭一場吧。今市子在心裏默默的說。
第二天早上,組裏的同事們查完房都來到了琴子的床邊。想要安慰安慰這可憐的女人,可是琴子都冷靜的把他們一一勸了回去。只有醫療隊的總隊長安德魯醫生留了下來,他沉重的說:“安利先生的遺體已經遵照他生前的意願做了器官捐獻。由于此前你一直昏迷,為了不錯過最佳移植時間,我們沒有再次征求你的同意。希望你能理解”。
“知道了,我尊重安利生前的意願。”琴子微微嵌了嵌身說到。
“還有就是這次襲擊的調查結果出來了,是美國的飛機扔的導彈。他們說我們醫院裏有塔利班的頭目躲藏,于是就發動了攻擊。我們無國界醫生的總部已經發表了強烈譴責的聲名。如果你要提起國際訴訟,我們也會支持。因為你們才是最嚴重的受害者。”安德魯又說到。
“我們先不起訴了,現在緊要的是我要送安利回家,找個時間為他進行火化吧”。琴子冷靜的說到。
“那好吧,遵照琴子您的意思,我們會盡快為安利先生安排火化。可是您打算親自送安利先生回中國嗎?恕我直言,您現在小腿骨的情況不允許您這麽做。”安德魯鄭重的說。
“放心吧,安德魯。我不是明天就要出院。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只是胫骨骨折而已,而且還不是粉碎性的,就導彈的傷害來說已經是最輕的傷了。”琴子微笑着回答。
經過幾天的治療,琴子決定回家修養。她整理了安利的手稿,把能看懂的和看不懂的大致分開。又把他的随身物品一點一點的整理好。除了手稿,琴子打算把安利的所有東西都留給他的父親。她怕自己的中文說的太差,安利的父親聽不懂,又給自己加了每天四個小時的中文課。她把自己所有想對安利父親說的話都用中文寫在了紙上。希望他能理解自己說的。等到安利的骨灰回家,琴子把手上的婚戒放進了骨灰盒裏。收拾好東西,琴子和同事還有今市子,踏上了送安利回家的路。
一行人經過幾次轉機,降落在山西的太原機場。這裏是安利的家鄉,很快一行人就看見了接機的牌子。走近一看,牌子下站着一位須發皆白面容威嚴的老人。看着琴子坐着輪椅捧着骨灰盒走近,老人的眼裏開始有淚光閃爍。“孩子,我們回家了。”老人用顫抖的聲音說到。他緩緩從琴子手上小心的接過骨灰盒,摟在懷裏,用手輕輕摩挲着盒子的四面。就像還抱着他活生生的孩子一樣。一行人都紅了眼眶。
琴子默默的等在老人身邊,等他情緒平複了一點用中文叫了一聲“父親。”
老人擡眼看了看琴子說:“你就是相原琴子吧,安利給我看過你的照片。孩子你這是怎麽了?”
琴子摸了摸腿回答:“那次空襲我也在手術室裏,只是安利保護了我,我才受了些輕傷。胫骨骨折而已,不用擔心我。”
“孩子你很疼吧,其實不用這麽着急的”。老人說到。“早回晚回,還不都是只有一個匣子回來。”老人又紅了眼眶。
“父親,是我着急想看看你。安利也一定想要快點見到你。”琴子誠懇的說。“我們回家了。”
“是啊,還能有東西回來就好”。老人用嘶啞的嗓音說。“也歡迎你回家,琴子”。
一路沉默的回到安府,琴子終于對安利的家族有了概念。兩百多坪的別墅,裏面烏泱烏泱站滿了人。據說來的還都是直系,旁系的祭拜被安排在了三天後。
琴子他們都被安排了住的地方。等大小三天過去,安利終于入土為安。他的墓地在枝葉茂盛的柏樹從裏,沒有墓碑,只有這裏唯一的一顆大樹标記了他的位置。琴子也很喜歡這裏,打算在自己百年之後也葬在這裏陪伴他。
等葬禮結束賓客散去,琴子把安利的遺物交給他父親。她對老人說:“安利的東西我除了他的手稿什麽都沒留,等賠償款下來我一分不要,會全部寄給您的。安利在之前教過我一些咱們家的祖傳知識,我希望您能允許我繼續學習。我也是一個外科醫生,但我首先是一個醫生,我想醫者的仁愛之心我一樣不缺。請相信我,一定能把安利的醫術繼承和傳承下去。”
老人用清澈的目光認真的看了看琴子。他想了想說:“你已經開始學了是嗎?”
琴子點了點頭。“是的,父親。”
“那你現在都學了什麽?”老人問到。
“脈訣背完了,湯頭歌也背了。之前主要在和安利學急症的診斷處理。這部分已經都會了。我主要還是差在動手這一塊兒。”琴子認真的回答。
“哦,那你肯定知道咱們的家規。難得你有醫者仁心,那就繼續努力吧。現在已經是什麽時代了,其實我當初和安利把話說的那麽重只是希望他能重視中醫。沒想到他能做到這一步,我其實應該更早和他說清楚的。”老人說着紅了眼眶。“我知道你也有父親,我不會把你留在我身邊的。你今後就是我的女兒,有什麽不懂的你只管來電話問我就是了。現在有耐心能靜下來學的,就是在中國也不多了,你能在異國的土地上把中醫發揚光大當然更好。敝帚自珍的結果只能把路越走越窄。至于錢,還是你自己留着吧,用兒子換來的錢,我是沒辦法用的。再說你現在這種情況比我這個行将就木的老人更需要它。我有自己的退休金,還有患者的治療費,足夠我生活的了。”老人感慨的說。
停了停,老人又說“你和安利的婚禮還沒有辦,而且你也沒有孩子。我就不把你記進族譜了。如果以後有合适的人,你想再嫁我也不攔着。”
“父親,我現在不想說這些。不記也可以,如果我死以後,希望您能把我和他寫在一起。我現在最主要的還是把安利留下來的東西吃透。”琴子鄭重的說。
把安利的後事辦妥,琴子回了法國。一邊辦理理賠事宜,一邊療傷。所幸琴子的腿恢複的很快,不久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可是這并不是琴子所受傷害的全部,她的戰後創傷綜合症開始顯現出來。不斷出現的噩夢困擾着她,失眠也越來越嚴重,巨大的響聲會讓她顫抖不以。琴子的脾氣也開始失控,變得敏感易怒。唯一不受影響的就是琴子的工作,站到手術臺上的她會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在腦後,全身心的投入工作裏。在這時生命的重量會讓她得到片刻的安寧。于是瘋狂工作的相原琴子醫生變得更加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