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祁景進去的時候,姜檸正一動不動地,側坐在小榻邊沿,面相裏側,似是因為生氣,而不肯看他。
祁景瞧着那伶仃的身影,只一眼,便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慢慢走過去,彎腰,張開雙臂,從背後将姜檸細細密密地環進自己胸口,聲音低沉酸澀,“阿檸……”
這麽環抱的時候,他才發現姜檸如此柔弱嬌小,他一個懷抱,幾乎能抱住兩個她。一時間更加心疼,祁景将手臂收得更近,側臉親密地貼着她的鬓發,只想把她揉進自己骨血裏。
也怕,以後,再也沒有這樣抱住她的可能。
“皇上……”姜檸低低喚了一聲,輕輕掙動。祁景便松開了手臂。
下一刻姜檸轉身站起,面向他,狠狠刺出了手中剪刀。她有備而來,祁景避無可避,被剪刀紮進了心口,霎時劇痛襲上心頭。
幾個跟進來的下人,包括萬全,立即驚慌大叫,“皇上!”
祁景受驚之下,下意識後退避讓。姜檸幾乎用了畢生的力氣,那剪刀紮得極狠,又順着祁景後仰退步的姿勢,從胸口往下,劃拉出了一道口子。
剪刀脫離皮肉,順着姜檸脫力的手臂下垂,刀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磚上。
祁景傷口的血流的更多,很快染紅他的的龍袍。他捂着傷口看着姜檸,那表情也不知是震驚多一些,還是傷心多一些。
姜檸卻很冷靜。祁景吃準了她的性子,騙她,利用她。這次,換她吃準祁景的性子,刺下這一刀,終于略報了幾分仇。
祁景是絕情卻也深情之人,從前努力保全季芙,被季芙弄傷還各種想辦法遮掩。如今他既然心在她這處,自然也會想辦法為她遮掩。
滿心信任依賴,卻被利用算計的痛,你可嘗到了幾分?
宮人們驚得大叫,慌亂地跑動,阻止姜檸的,給祁景救駕的,拿帕子給他止血的……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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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娘娘”的呼叫聲,接連不斷。
祁景捂着胸口,痛出冷汗,痛得呼吸不穩,卻仍努力維持威嚴,怒道,“統統閉嘴!”
驚動了別人,特別是太後,他的姜檸,還怎麽有活路?
“方才之事,誰敢說出去,全家殺無赦!”
見皇帝如此鎮定,又如此威嚴,雷霆之怒令人畏懼,下人們果真閉起了嘴巴。
萬全拿過幾方帕子揉成一團,匆匆按上祁景胸口,給他止血,嗓音顫抖,十分後怕,低聲道,“皇上……”萬萬想不到,這心軟的姜昭儀,居然比季芙更加決絕。
他拿着主意,“去請宋太醫來,若有人問起,就說姜貴人不小心受傷。”
很快便有人去了。
祁景任萬全給他按着傷口,自己則看着姜檸。胸口很疼,但比不上他心裏的疼。他的心髒,仿佛破了一個大洞,凜冽的冷風呼呼吹過去,冷極了;又仿佛有無數把小刀,一下一下紮進抽出,痛極了。
鮮血淋漓。
他看着姜檸,姜檸也看着他,眼角緋紅,眼裏漫上水光,卻仿佛傷心到極致,哭不出來。
這樣的演戲,雖也考驗姜檸,但比假裝心疼、愛慕祁景,容易多了。
姜檸語調很輕,輕得令聽的人心生不忍倍覺心疼,“我見到冷宮那人了,我的眼睛,和她真像。”
明白她的意思,祁景心痛難當,“不是的……”他想說,他心悅姜檸,與她是否與季芙相像沒有關系。但面對這樣的情境,殺伐決斷的帝王,嗓音如此虛弱。
他還記得,分明最開始,他就是因為姜檸的這雙眼,才會讓她入宮。
“我也問了趙美人了,她說,她沒有抓咬過你。你為什麽要騙我?”她輕輕問着,語調裏并沒有質問的情緒。
祁景卻覺得難以面對,心痛得仿佛被淩遲。他徒勞道,“不是的……”
他想好要解釋,要好好哄她,可此刻,他卻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姜檸表情寂靜得仿佛冬夜的雪,甚至還能輕輕露出一點蕭瑟笑意來,“純妃說,你是為了保護冷宮裏的人,才假裝寵我,其實心裏只想殺我。”
“不是的……”祁景想說,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可他一張口,卻發現,事情分明就是她說的這樣。
五指痙攣地按着胸口,指節發白。心口很痛,痛得他想彎下腰去,再也不複帝王睥睨的威嚴;痛得他覺得喉嚨口,幾乎湧上了腥甜。
他半生算計,冷酷無情,終于嘗到了,心碎如死的滋味。
姜檸道,“我心中的皇上,那麽果決,那麽從容。為何現在,說不出話?”
祁景艱難地開口,虛弱地乞求着她的諒解,“那是從前,我……”
他想說他錯了,他現在只想寵她、愛她,把一切好的都給她。可姜檸凄然地一笑,曾經滿含愛意的眼睛,如今只餘寥落,“所以你的欺騙與殺意,都是真的。”
“姜檸……”祁景心口一窒,再也說不出話,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想要再靠近姜檸,想要再抱抱她。姜檸舉起剪刀對着自己的喉嚨,眼神凄冷決絕,“不要過來!”
祁景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傷,瞳孔一顫,後退半步,語氣裏隐約透出哀求,“我不過去,你放下剪刀,放下剪刀……”
姜檸望着他,眼淚順着臉龐滑落,“我不想,再見到你。”
祁景也看着她,聽着她的決斷之語,看着她臉上的淚水滑落,那淚水晶亮,一寸寸落下,仿佛落在他心頭,變成能焚毀一切的岩漿,燒的他心髒千瘡百孔,痛不可言。
“好,我走,你放下剪刀……”祁景低低說着,佝偻着高大的身子,被萬全扶着,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了卧房,去到另外的房間。
祁景離開後,姜檸演過一場大戲,有些累,放松下身體,垂下了手。
“娘娘……”淺綠立刻沖過去,奪走了她手中的剪刀,忍不住啜泣。
雨輕被萬全點去照顧祁景,雪瑩也是一邊哭着,一邊擦去了地上的血跡。
姜檸默默嘆氣。她說過,無論發生什麽,讓三個婢女先顧好自己的身體,但這顯然很難。她只能,以後多多賞賜她們來彌補了。
宋太醫來到祥和殿,被帶入房間,沒見到傳說中受傷的姜昭儀,倒是看見胸口流血的祁景。他坐在椅子上,表情寂靜,也不知在想什麽。
宋太醫心裏一突,也不知該感慨誰竟敢這樣欺君犯上,還是該感慨皇上竟要替人遮掩。
心裏想着,他也不敢問,快步上前,恭謹地脫去祁景的上衣,露出那傷口。剪刀劃出的傷口,比匕首劃出的更猙獰,皮肉撕扯,頗不平整,但好在,沒有多深,未傷及到要害。
宋太醫小心地替他處理,祁景除了偶爾身體緊繃現出忍痛的跡象,表情卻一絲不變,幾乎像塊木頭。
“這傷也不知會不會引起發熱,”萬全想起上次祁景發熱,十分擔憂,“今晚宋大人你便在此處照看罷。”
宋太醫自然答應。
宋太醫是祁景最心腹的太醫,祁景也不想頻頻召他,以免引起太後的注意。但現在祁景受傷這麽嚴重,萬全也顧不得多。
鸩殺皇妃畢竟是大事,很快太後派人來請祁景過去問話。祁景為了保護姜檸,只能令宋太醫将他多包紮了兩層,又在雨輕的服侍下,穿了厚些的衣服,以免傷口流血令人發覺。
他希望這些付出,能讓姜檸知道,可又不敢,說出口。
祁景就這樣在祥和殿的小房間住下了,第二天也未上朝,對外說的是照看抱恙的姜昭儀,其實是在小心地養傷喝藥。
他在祥和殿住了六天。六天裏姜檸一直未曾出卧房,他也不敢去找她。兩人住在同一處,兩牆之隔,全未見面。
祁景始終記着姜檸的那句,“我不想,再見到你。”
淺綠幾個,被姜檸拿剪刀對着自己的行為吓怕了,滿心擔心姜檸會再做出什麽驚人舉動,但姜檸之後十分安靜,甚至連不思飲食的狀态都未曾有,該吃吃,該喝喝,只是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了。
雖這樣瞧着傷心,但能吃能喝,模樣不見消瘦,也算大難中的福氣了。
傷好後祁景回了乾元殿,偶爾會來祥和殿坐坐。他從前不讓人通傳,自己優雅從容地便登堂入室,如今卻要小心地在門口站一站,等小太監通傳,姜檸避去內室,這才進入大殿。
也只在廳堂裏坐坐,望着姜檸卧房的方向,想象着她的如花笑顏,與嬌軟聲音,思念入骨,心如火燒。
這是祁景難熬的日子,卻是姜檸兩輩子加起來,在宮中期間,最好的日子,不必面對祁景做戲,不必被逼侍寝,還能讓他感受誅心之痛,豈不快哉?
這一日,帝都下了一場大雪。碎雪如絮,滿城飄飛,掩住了朱牆綠瓦,錦繡繁華,到處潔白一片。
因着是小年,舉家團圓的日子,而北方又傳來捷報,南宮棠大敗西蠻左路軍,射殺最為勇猛的西蠻左賢王。祁景心情大好,還是忍不住,來了祥和殿。
經過禦花園時,祁景瞧見,那梅花開得正好,紅色,黃的,粉的,白色,各種顏色各種風情,盡态極妍,滿樹浮香。
祁景勾唇,“萬全,折幾枝紅梅。”
姜檸這些日子不喜出門,只怕見不到這樣的美景,剛好可以折給她看看。她生得那麽嬌美,就該豔麗的紅色相配。
萬全便帶了小太監去折梅花,小心地抖落上面白雪。幾人一起折花,很快折了一大捧,萬全小心地在臂彎抱着。
一行人來到祥和殿,在院外,便聽到了牆內淺綠的聲音,“娘娘,這紅梅開得好看。”
因着姜檸終于願意出來院子裏走走散心,而不是悶出病來,淺綠十分開心。
祥和殿的院子不大,卻種了不少花草樹木。花開得漂亮的,除卻那株桂樹,還有一株紅梅。淺綠便指着那株紅梅給姜檸看。
姜檸穿着暖暖的冬衣,披着一件銀白狐裘,手裏還提了一個小暖爐。白皙的小臉襯着狐裘茸茸的毛邊,更顯精巧。
姜檸順着淺綠,朝那株紅梅看去。
小年了,家家戶戶灑掃祭祖,團團圓圓。也不知南宮棠,在嚴寒的西北邊,好是不好?
她想起有一年的冬天,姜清書讓裁縫給她做了兩件新衣,一件月白,一件倩紅。她去尋南宮棠,想問問他喜她穿白衣,還是穿紅衣,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紅着臉,借着院中梅花,問他是喜白梅還是喜紅梅。
南宮棠當時偏頭,一臉莫名地問她,“有何區別?”
氣得姜檸又噘嘴埋怨他只會讀書弄劍,不解風情得很。也是南宮棠寵她,無論她怎麽放肆,他都不會生氣。
她非要個答案,南宮棠拿她沒辦法,說喜白梅。後來那一年冬天的幾次見面,姜檸都穿了那件月白衣。
也不知南宮棠,還記不記得這件事。姜檸輕輕笑了笑,對前綠道,“我更喜白梅。”
院牆外,祁景聽着她的聲音,下意識走近了一步,仿佛走近了,便能靠近她溫暖的氣息。
他轉頭看向萬全,萬全立即行了一禮,低聲道,“奴才這就去折白梅。”
院牆裏淺綠還在繼續,喜悅道,“娘娘您終于笑了,就該多笑笑,否則憋出病來便不好了。”
聽說姜檸笑了,祁景也輕輕勾了勾唇。他有多久沒見過她笑了?她願意笑,便是氣消了,對罷?
祁景一時忍不住,跨進了祥和殿院門。
這次他沒有等待通傳,直接跨入院內,便看見姜檸嬌小又融融的身影。她站在雪地裏,仿佛一朵動人的雪蓮。
姜檸眼角看到祁景進來,立即收斂了笑意,轉身欲走。祁景快步過來,金靴帶起一片片碎雪。
“姜檸。”祁景拉住了她的手腕。從前他與她各種言語暧昧,迫她坐在自己腿上,如今拉着她的手,卻不敢用力,只求她不要甩開。
“已過去快兩個月了,你總該,消消氣了。”他的聲音低沉得近乎失落。
姜檸看向淺綠,若當着她的面給祁景難堪,只怕祁景後來記恨。她吩咐道,“你進去。”
淺綠為難地看了看姜檸,又看了看祁景,最終不敢違抗命令,轉身進了殿內,還把聞聲出來的雪瑩和雨輕拉了進去。
“皇上,”姜檸看着天際的層層鉛色雲朵,語調蕭瑟,“你借刀殺人,所以麗妃和趙美人來害我,我是僥幸躲過了,若是……我沒躲過,死了呢?”
若是她,死了呢?這是祁景,想都不敢想的問題。曾經的種種設計、推波助瀾,在祁景腦海打轉,被推下水的危險,被刺殺的危險,被下藥的危險,被嫁禍的危險,都是,他給她帶來的。
她若是,死了呢?
只一句話,祁景感覺到了何謂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姜檸保持着背對他靜立不動的姿勢,哀戚卻又堅決,“因為敬愛你,所以,我不原諒你。”
寂靜的雪地裏有風吹過來,吹得這句決絕之語,在祁景耳邊反複激蕩,落在心頭,變成千萬根銀針。
劇痛襲上心頭,祁景幾乎要站不穩。曾經能拿起天子之劍、托起整個大興的手臂變得無力。他一點點地,松開了姜檸的手腕。五指顫抖着,痙攣着,失去指揮般僵在身側。
“姜檸……”
哪怕曾經病弱,人生跌入谷底,祁景覺得屈辱,卻從不曾卑微。而現在,他終于感覺到了卑微,與虛弱。他虛弱得急需一劑叫做姜檸的藥,可是對方,不肯給,他甚至不敢去要。
姜檸擡腳,一步一步地,走入祥和殿大門,消失在祁景的視線裏。
祁景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院門的。萬全抱着一捧白梅過來,見了祁景失魂落魄的模樣,忐忑道,“皇上……”
祁景緩緩轉頭,看着那一捧白梅,道,“扔了罷,她不會要的。”就如同他的真心與乞求,她都不會再接受。
萬全只覺得,這句話的語調,比那滿天滿地的雪還要涼,冷徹心扉。
另一邊,西北大漠,貢神山北麓。
這是一處避風的山谷,因天然的地理條件,在此處形成了大大小小十幾個溫泉,因此這裏的局地氣候比別處溫暖許多。隆冬時節,山谷外風沙凜冽朔雪紛飛,山谷內卻是熱氣氤氲,頑強的植物開出奇異的花朵。
此時溫泉周圍,或坐或站或倚了許許多多的人,人們喝酒,歡呼,氣氛比那溫泉還熱。
最大的溫泉旁邊,昌蘭王身穿動物皮毛與絲綢、亞麻混合編織成的長袍,戴着獸骨和大漠寶石穿成的項鏈,長滿絡腮胡的臉上是爽朗的笑意。他朝坐在身邊的男人舉了舉手中的酒杯,一口流利的大興語,“将軍,您覺得王妹舞姿如何?”
身處熱情中央,南宮棠臉色依然清冷,只擡眼看了一眼溫泉對面。
那裏,一個身穿紅衣的異域少女,正跳着熱情的舞蹈,身上的鈴铛叮叮作響。她擡手扭腰,如神山的鳳凰神鳥一樣靈動聖潔;她旋轉,如火一般熱烈,如玫瑰一般豔麗。
南宮棠再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另一邊的南宮震。南宮震年紀漸長,精神不如年輕時好,此時喝了幾盞酒,已經有了乏了。他接收到獨子視線,只默不作聲地瞥了他一眼,由着他自己處理。
南宮棠舉起酒杯,還了昌蘭王一禮,“公主的舞姿,自然是豔絕天下,無人能及。”
昌蘭王被誇得十分受用,哈哈大笑起來,“我這個妹妹,是昌蘭的明珠與瑰寶。而南宮将軍,在我們昌蘭人心中,像大漠的雄鷹一樣勇猛,沙狼一樣矯健,是一等一的英雄。昌蘭人一向坦率,從不遮掩。我這個妹妹傾心于你,不知道将軍怎麽想?”
早料到昌蘭王的這番話,南宮棠并不如何驚詫,只冷靜地欠身行禮,“承蒙大王與公主錯愛,只是在下已心有所屬。”
昌蘭王并不失望,笑道,“聽說你們大興的男人,可以擁有好幾個女人。入鄉随俗,我這個妹妹氣量宏大,不會介意——只要你對她好。”
南宮棠又看了南宮震一眼,再度向昌蘭王行禮致歉,“公主美麗尊貴,值得天下最勇敢的英雄。在下已與人約定,此生只有她一人,只怕不是公主的良配。”
昌蘭王臉上的笑容這才淡了下來,十分可惜,“竟然是這樣,只怕我的妹妹,要傷心了。”
南宮棠道,“是在下唐突。”
昌蘭王很快又笑了起來,舉起酒杯,“是真神沒有賜給妹妹這個緣分,将軍不必自責。我們昌蘭男人,一生只愛一個女人。将軍像我們昌蘭人一樣忠誠,是我們昌蘭人的好朋友。”
南宮棠雙手舉杯向他致意,而後将酒一飲而盡。
昌蘭王笑道,“将軍的心上人,一定像草原的格桑花一樣美麗。”
想到姜檸,南宮棠嘴角終于露出一點笑意,“她,是很美麗。”
昌蘭王哈哈大笑,“敬勇猛的英雄和美麗的格桑花。”
夜色漸漸深了。風雪之外的天空,格外深邃澄淨,璀璨的銀河漸漸西移。
南宮震回了昌蘭王安排的住所,南宮棠被熱情好客的昌蘭人纏着,又喝了許久的酒,這才離開。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南宮震那裏。
南宮震沒有睡,沉默地坐在桌邊,就着燭火,喝昌蘭人特制的奶茶。
南宮棠關上門,跨步進去,而後跪在了南宮震跟前。
南宮震擡眼看他,沒有說話,多年積累的威嚴氣勢緩緩壓迫開來。
南宮棠并不畏懼,只是恭敬地低着頭,“父親,兒子已和姜檸約定好,等西蠻禍患解除,便帶她離開皇宮,避世隐居。求父親成全。”
先前溫泉邊的那番話,既是說給昌蘭王聽,也是說給南宮震聽。南宮震也明白,所以在這深夜,默默等着南宮棠來坦白。
“胡鬧!”南宮震臉色陰沉,猛拍了下桌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南宮家乃是國公之家,清正嚴明,威名遠播。南宮棠身為下一代家主,被他悉心培養,滿懷期待,如今居然和別人的妾氏糾纏,那還是皇帝的女人!
“你昏了頭了麽!”
南宮棠依舊從容而恭謹,只說了一句,“我若不帶她走,她會死。”
南宮震語塞,心裏的怒氣像打到了棉花上,發悶,卻又無力,還有些驚訝。他想起了姜檸純真爛漫的臉,這個小女孩兒,他看着長大,乖巧可愛,如同自己的小女兒一般,也是他認定的兒媳婦。
可惜天意弄人,姜檸被選為秀女,入了宮。他雖郁悶,卻也無奈,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好在姜檸入宮後過得不錯,極為受寵,很快從六品寶林,成為二品昭儀。
如今聽南宮棠這麽說,倒是像有什麽內幕。南宮震皺眉問,“如何會死?”
南宮棠坦白道,“皇上只把她當棋子,想推她去死。”
什麽?饒是南宮震無比威嚴冷靜,此刻也是眼神波動,極為震驚。
南宮棠繼續陳述,字句清晰,條理分明,“麗妃被廢、吳家被清算,背後都是姜檸受傷受苦。她躲得了一次,躲不過一輩子。”
皇後與四妃被廢,是要傳聖旨昭告天下的。南宮震想起來,麗妃被廢,是因為“驕縱善妒,為禍後宮,心思歹毒,屢教不改”。所以她為禍的,就是姜檸?
他的兒子他清楚,不會撒謊騙他,南宮棠說的都是真的。而一個女人入了後宮,皇帝便是她的天。可如果這個天,對她沒有絲毫情意,還要推她去死……
難以想象,姜檸在後宮過的是什麽日子。如果姜檸死了,姜清書,又該怎麽活?
南宮震皺眉,攥緊了剛硬的拳頭。
南宮棠将父親的轉變,看在眼裏,繼續冷靜述說,“兒子并非不負責任之人,這次出征,誓将蠻人趕出祁連山,讓他們作出不再侵犯我朝的承諾。待天下太平,我才會帶姜檸走。”
他俯首虔誠地懇求,“兒子此生只愛姜檸,姜檸也只心許兒子,求父親成全。”
南宮震低眉,看着獨子跪下去的身姿。他今年二十四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戰功赫赫、萬人稱頌,從不曾辱沒南宮家的名聲。
他就只喜歡那麽一個人。自己對他大小嚴格,令他吃了許多苦,如今連他唯一的願望,也要打壓麽?姜檸那個孩子,如自己女兒一般,自己要看着她去死麽,死在最好的年華?
南宮震很快做出了決定,道,“你做事向來有分寸,既決定好了,便去做罷。”
南宮棠臉上露出淺淡的喜悅,“兒子自知此舉危險,為防萬一,請父親借這次機會抽身,兒子才會放心。”
“不,棠兒,”南宮震看着這個懂事的兒子,有些心疼,“這次你先走,爹為你善後。等日後有了時機,再去找你。”
父子兩彼此默契,又是一樣的果決,沒有如何推托謙讓,很快達成了一致。
第二日,南宮棠帶領一部分精銳,和昌蘭王的部分騎兵,朝西蠻單于所在地攻去。
年關宮裏事務多,祭天祭祖,家宴國宴……姜檸推脫抱恙在身,沒有參與,只給太後、皇後拜過新年,便一直待在祥和殿。
祁景也不敢勉強她,還處處替她解釋。
好在邊關捷報頻傳,這讓悲戚的心中有了些許安慰,偶爾還能展露笑意。
但他不知,很快,他便要再也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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