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哄太子睡着後,祁景又去看了女兒,待女兒也睡着了,祁景這才起身。
“皇上,夜深了,您……”皇後看向祁景,眼睛裏有一絲期待。
祁景心裏嘆息。當年他病弱,欽天監算過之後,說要找一個八字相合的姑娘給他沖喜,先皇與太後主持之下,這才有了他與皇後的婚事。皇後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嫁給她,勤勤懇懇,從無錯處。他也感激,所以獨寵了她三年,給她敬重與優待,給她一雙兒女和從不會被任何人威脅的地位。
但感情,是無法施舍的。即便裝得了一時,卻無法裝一世。
祁景假裝看不懂那絲期待,溫柔低語,“夜深了,皇後早些休息。”
皇後眼裏的光,迅速熄滅了,低下了頭。
祁景轉頭朝外走,皇後給了行了一禮,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眼神黯然,默默地想:是去姜貴人那裏麽,還是……去冷宮?
遠離騰鳳殿,夜色越來越濃了。萬全恭敬地跟在祁景身後,問,“皇上,是去祥和殿,還是……”
祁景身上有淡淡的酒氣,他心情很好,負手走着,身姿挺拔,笑道,“你說呢?”
酒後的人容易流露真性情,萬全估摸着,這位爺應該又是要去冷宮。去了只怕那位貴人又要又打又咬,何苦來哉。
但皇上的意思,又有誰敢違背。于是他接過小太監手裏的燈,打發幾個宮人,“你們回乾元殿待命。”
待随從去了大半,萬全提着燈給祁景引路,幾人悄悄往冷宮行去。
即便外面良宵佳節,燈紅酒綠,煙花絢爛,冷宮內仍是蕭條冷寂一片,連貓叫都聽不到一聲。
祁景留萬全在宮門口,獨自踏入了季芙的住處。
季芙正在作畫。前人寫詩,每逢佳節倍思親。便是這七夕佳節,季芙便越發懷念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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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夫君,雖比不上祁景容貌出衆天資聰慧,卻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且身為儲君,尊貴無比。最重要的是,他待她極好。
兩人琴瑟和諧,兩年如一日地恩愛,可偏偏,祁景這個劊子手,害得她家破人亡。
季芙正是思緒湧動的時候,祁景到了。他心情輕快,步子便也快了,幾步走到季芙面前,笑道,“在做什麽?”
那畫栩栩如生,又是祁景極熟悉的人,祁景看清時,便立即沉了臉色,森冷一片。
季芙頓時心驚,待祁景伸手想要搶走那張畫時,她又下意識動了起來,伸手護住畫,“走開,不要搶我的東西!”
她的動作越發激怒祁景,祁景用力将畫扯過,撒成碎片灑在空。紛紛揚揚如碎雪的紙片中,祁景表情冷如冰霜,“你還想着那個死人!”
季芙激動了起來,淚流了滿面,“那是我的夫君!你這個劊子手,你還我的畫,還我的夫君!”她撲上前捶打祁景。
祁景喝了酒,酒意上湧,思緒浮躁,季芙的捶打令他心頭又恨又痛,他想阻止她,于是箍住她的手臂。兩人拉扯間跌向床榻。
兩個婢女被這情形吓得不敢動,徒勞喚道,“皇上……”“娘娘……”
“滾開,放開我!”季芙以為祁景要對她用強,心中湧起莫大的恐懼與決絕,死命掙紮。
祁景喝了酒,身昏體軟,又被季芙的胡亂掙紮打散了力氣,一時站不起來。季芙慌亂間看見床頭小桌上的燭臺,一把抓過,就往祁景胸膛上一按。
燃燒的燈芯燒破夏日輕薄的紗衣,熄滅在祁景胸口,瞬間不大的房內,飄起了一股皮肉燒焦的難聞氣味。
胸口劇痛,祁景終于清醒,放開季芙,低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焦黑的破洞。
季芙扔掉燭臺,從祁景身下滑落到地上,縮在床邊,抓緊自己的衣領,一邊哭泣一邊嗆咳。
祁景眼神透着濃濃的涼意,看向季芙,靜靜問,“今日七夕,我怕你孤單,特意來陪你,你便是這樣,對我的?”
季芙驚魂未定,哭泣罵道,“你滾,我不要見到你!”
季芙哭成淚人,整個人瑟瑟發抖。祁景有了一份心軟,閉了閉眼,最終沒有再和她對峙,道,“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季芙只是哭,祁景轉頭看吓呆的婢女,“地上涼,扶你們主子起來,好生照顧。”
兩個婢女連忙稱是。
萬全見到皇帝,第一時間便看到了他那龍紋衣上燒焦的破洞,頓時驚心,“皇上……”怎麽一次比一次慘烈?
祁景面無表情,眼神空泛泛的,似乎在看哪裏,又似乎沒看,冷漠道,“熄燈。”
萬全和另一個小太監立即照辦,揭開提燈的罩子,吹滅了燭火。
“回乾元殿。”祁景道,聲音冷冷,沒有一絲情緒。
萬全擔憂道,“皇上,您這傷還是得處理,去祥和殿罷?”
祁景這才想起來,是了,得去祥和殿,姜貴人有藥。
他舉步朝祥和殿走,萬全立即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幾人到了祥和殿,祥和殿早已落鎖。萬全去敲了門,等雪瑩将門開了,他們才進去。
雪瑩欲要行禮,祁景伸出右手,擡袖擋住胸口破損,笑着,輕輕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雪瑩便不說話了。
祁景順勢做了咳嗽掩口的模樣,遮着傷口朝祥和殿大門走,走了進步,一個宮女急匆匆朝祥和殿來,跨入門中,見到祁景的背影,連忙喚了一聲,“皇上……”
祁景頓住,依舊保持着掩口的姿勢,沒有回頭。
萬全認出這是騰鳳殿的婢女,替祁景笑問,“小春喜,這麽晚了來找皇上,有什麽事呀?”
那小宮女焦急道,“太子殿下做了噩夢,哭着要見皇上。”
半夜找借口見皇上的事,趙美人也做過。但這次是皇後那邊,皇後不是撒謊争寵的人。萬全把眼光投向祁景。
祁景背對衆人,他也知皇後的為人,只怕太子是真有事,但現在……他不能頂着這傷口去。
祁景道,“朕喝了酒,頭疼,便不過去了,萬全,你替朕過去,要哄好小太子。”
萬全連忙躬身行禮,“是。”
那宮女領着萬全回去複命,祁景推門,走入了姜檸的房間。
淺綠在外間睡着,方便夜裏聽候差遣。聽到推門聲,她立即爬起。
祁景壓低了聲音,搶先道,“是朕。”淺綠便不做聲了,起身去點燈。
祁景腳步不停,走到了姜檸床邊,坐下,而後伸手觸了觸姜檸的臉。
姜檸喝了酒,睡得沉,方前的動靜都沒聽見,這會兒被碰了臉,終于醒了過來,乍然看見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
這時房內的燭火終于亮了。姜檸看清是祁景,埋怨的話說了一半,猛然變了聲調,“皇上,您怎麽不出——您受傷了?!”
燭火搖曳,祁景的臉處在半明半暗之間,眼睛便格外深邃明亮,看着姜檸,十足深情的模樣,“愛妃睡得好,朕舍不得打擾。”
姜檸忽略他的話,急急抓住他的衣襟,“您怎麽受傷了?又是誰傷的您?”
祁景抓住她揪着自己衣服的手,低聲笑道,“不是別人,朕前幾日生病,今日又喝了酒,神思恍惚,不小心摔到燭臺上罷了。”
“您……”姜檸不知該如何說這個荒謬的理由,抽了抽鼻子,十足心疼的模樣。
“又要哭了?”祁景伸手想摸她的眼角,“愛妃真是,水做的骨肉。”
姜檸避了避,祁景當她是在為他總是弄傷自己而生氣,沒有介意。
姜檸低落道,“我為您上藥。”
祁景看了眼還等在一側的淺綠,朝姜檸笑道,“摔到燭臺上這種事,太過丢臉,愛妃為朕保密可好?”
姜檸乖巧點頭,淺綠便也受到了提醒。
祁景沒讓人幫忙,自行脫去一層層的上衣,而後将衣服交給淺綠,“拿去燒了,再去給朕拿新的來。”
淺綠便拿了衣服下去。姜檸下床,從匣中拿出金瘡藥,走向祁景。
祁景笑道,“這次,恐怕還是得勞煩愛妃先幫朕剔除死肉,不然容易污染。”
姜檸看向他胸口。左邊舊傷未愈,仍纏着棉布,現在右邊,又添了一塊銅錢大的傷疤,皮肉焦黑,觸目驚心。
姜檸眼中俱是心疼,紅着眼,咬咬唇,“皇上,臣妾做不到……”
祁景也不急,笑道,“可今日,萬全不在。朕只有依靠你了”
姜檸拿到做女紅的剪刀,走近了兩步,還是恐懼、猶豫。
祁景鼓勵道,“不用擔心弄疼朕,你只管來,就如你做女紅一般。”
“皇上,您……”她糾結得眼淚都快藏不住,想說不然還是等萬公公來,祁景的眼中閃過不耐。
祁景不是個有很多耐心的人,話他已說了,越拖延露餡的幾率越高。遇事軟弱哭泣一次是嬌軟可人,二次三次便是懦弱無能了。
他看不起天真,更厭惡無能的廢物。
祁景急着處理傷口,壓着情緒,臉上仍是笑,“愛妃,朕都要着涼了。”
姜檸看懂了他的情緒。上輩子她就是始終不敢直面割皮去肉鮮血淋漓的場面,讓祁景失望、輕視。這輩子……她都已經是經歷過生死的人了,還怕什麽呢?讓仇人痛還能取得他的信賴,何樂不為?
她剛才,本來就是裝的。
姜檸拿着剪刀,紅着眼,學那萬全,先将剪刀用火烤了,而後靠近祁景。仿佛腦中有情緒在極端地沖突着,以至于她的手都在顫抖。
剪刀除去祁景第一塊死肉的時候,姜檸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一滴滴落在祁景肩頭。
祁景看着眼前顫抖的手,肩膀感受着冰涼的淚,一時間也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姜檸雖顫抖,眼淚止不住,但還是努力維持着小心,慢慢把死肉剔除,然後把藥粉撒上,拿棉布包了起來。
等到傷口處理完畢,姜檸額頭抵着他肩頭的棉布,終于哭出了聲,“皇上,你疼不疼啊……”
她哭得那樣傷心,仿佛為了他的疼,而肝腸寸斷。
祁景眼神一動,沉默須臾後,才拍了拍她的手,“朕不疼,只是你這樣哭,将朕的心都哭碎了。”
因為經常宿在祥和殿,祁景便放了不少衣物在這裏。淺綠給他拿了替換的,又打水給兩位主子重新洗過,姜檸和祁景便睡下了。
熄燈之後,夜色濃郁,寂靜之中,祁景卻睜着眼。身邊的姜檸應當是哭累了,所以這會兒沉沉睡去。可祁景仍睜着眼,面色冷漠。
身上的疼他可以忽略,只是生平第一次,他覺得有些累了。
第二日祁景下了早朝,來到祥和殿,喝過湯藥之後,姜檸幫祁景的傷口換藥。
一點點拆開包紮的棉布,姜檸看向那舊的傷處。只見那裏的傷口逐漸愈合,但那只是看起來。
祁景似乎還未意識到那喝的湯藥有問題,那她,便幫他一把好了。
畢竟在外人看來,這湯藥是給姜貴人喝的。那下毒之人,要毒害的,從來都是她姜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