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冷宮裏凄冷蕭條,雜草重生,破敗的殿宇之間,只有嗚嗚的風聲四處穿梭。
祁景想到即将要見的人,表情多了一絲喜悅與真誠,腳步也放輕了。他從雜亂的荒草之中走過,踩着殘破的地磚,進了一處還算完好的殿宇,邁入左邊的內室。
殿宇廳堂殘破,內裏的卧房卻是幹淨整潔,紅绡帳,梨木桌,金絲畫屏,家什不僅齊全,甚至還很華貴。房內四角燃着明亮的燭火,金獸爐內還點着熏香。
季芙在桌邊寫字。冷宮的日子漫長而無聊,她只能借寫字打發,能活一日是一日。
兩個婢女在她身邊伺候,見祁景來了,紛紛上前行禮,“皇上。”
季芙聽到聲音,身子一僵,猛地擡起頭,怨恨地瞪着祁景,“你來做什麽?”
祁景瞧着季芙的臉,心頭既苦又甜。季芙又瘦了些,臉色蒼白憔悴,定是沒有好好吃飯。
他也不想将她關在冷宮,可她偏偏不聽話,總要和他對着來。可即便和他對着來,能這樣見到她,也是不錯了。
祁景柔和道,“我來看看你。”
“我不要你來看我!”季芙猛地站了起來,将手中筆砸向祁景,眼眶紅了,“你這個劊子手,你還我夫君命來!”
一個宮女見狀,立即擋到祁景身前,求道,“娘娘,您冷靜些。”
季芙不要冷靜,這困于冷宮、求死不能的日子,她過夠了!季芙哭道,“祁景,你這個狼子野心的混賬,我真後悔當初對你好!”
祁景的臉色慢慢冷了下來。季芙後悔的,卻是他最為珍貴的回憶。他到底哪裏不如兄長,以至于這麽久了,季芙還對那個死人念念不忘。
他乃九五至尊的皇帝,天下誰敢如她這樣,辱罵自己呢?
而且,這些罵人的話,他聽聽也就算了,若是傳到太後耳裏,她還怎麽有活路。他又怎敢放她出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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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那好夫君,先對我動手的,我不過是以牙還牙。”祁景看着季芙,臉色木然。
“那你也殺了我啊,你殺了我!”季芙寧死也不想委身仇人,面對祁景,她總無法冷靜。別人說她瘋了,也許她真的早就瘋了。
“你還我夫君命來!”季芙哭着沖上前,捶打祁景。如果不是祁景,她的丈夫應該還活着,她還是受人尊敬的太子妃。甚至他們可以一登大統,站在光明之中,成為恩愛的皇帝與皇後。
而不是這樣,一個慘死去了陰曹地府,一個飽受屈辱被囚禁。
宮女想要上前拉住季芙,但祁景擔心這樣會弄傷季芙,便搖了搖頭。
他看着季芙哭得滿臉是淚,心又軟了,任季芙捶打着自己胸口,低聲勸道,“別打了,我怕你手疼。”
“你這個殺人兇手!”他越溫柔,季芙哭得越狠。她數不清打了多少下,手确實疼了,便扯開祁景的衣領,狠狠咬着他的肩膀,一再用力,直到咬出了血也不松口。
眼淚混着他傷口的血水流了下來,沾染了龍袍。只不過祁景穿了深色的衣服,看不出來罷了。
祁景早就不怕疼了,一副鐵血心腸,但他此刻卻止不住心酸。他順着季芙淩亂的長發,低聲道,“若這樣你能消氣,不妨多咬幾下。”
季芙便哭着用長長的指甲,使勁抓撓他的肩膀與胸口,直到鮮血淋漓。
兩個宮女低着頭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動。
季芙到底是弱女子,又在冷宮中傷心度日傷了身體,很快體力不支,癱在祁景胸口。
祁景抱起她,走向床榻。季芙見這親密動作,想到祁景正當盛年,擔心他用強,立時驚恐起來,使命掙紮,“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祁景把她更抱緊了些,道,“放心,我不做什麽。”
季芙幾乎是掙脫摔到了床上,一落入床鋪,立刻往旁邊一滾,抱起枕頭砸向祁景,“你給我走,你給我走!”
祁景被砸了個正着。他畢竟是無人敢忤逆的皇帝,也有自己的脾氣,一時冷下臉來。
季芙吓得瑟瑟發抖,縮在床角,還要倔強道,“你給我走啊!”
祁景到底狠不下心,只道,“你好生休息,朕下次再來看你。”
祁景轉身離開,兩個宮女留了一個照顧季芙,另一個送他到門口。他道,“你們好生伺候娘娘,一步也不許離開。”
當初白馬寺的那場火,是季芙自己放的。她想求死,随夫君而去,祁景卻是不許。他也經受不起,再失去季芙一次的挑戰。
“奴婢知道。”那宮女連忙應聲。
祁景從冷宮出來,等在門邊的萬全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頓時臉色一凝,“皇上,您……”
祁景道,“不礙事。”
萬全不好再說什麽,默默跟着祁景往回走。
到了乾元殿,滿殿的宮女與太監低着頭,不敢直視沾染血腥的皇帝。祁景面無表情,道,“朕要沐浴。”
立即有宮女跟着他進了浴室。
祁景洗去身上的血污,又令宮女連夜将沾了血的衣服洗了。
萬全跨步進來,見了祁景肩膀上、胸口縱橫淋漓的傷口,不由得吸了口氣,道,“皇上,不然還是用點藥?”
祁景生得白,那傷口極為顯眼,他卻并不在意,只冷漠道,“不必。”
他乃天子之尊,受點小傷極容易惹人注意。管住整個乾元殿的人,以及宮裏的各路眼線已經很不容易了,他不想再驚擾太醫院,致季芙于暴露的危險中。
他還年輕,這點小傷,挺挺應該就能過去了。
萬全知道祁景主意極大,也不再多說什麽,只嘆了口氣。
另一邊,南宮府,祠堂。
南宮棠點燃了三炷香,袅袅的香霧升騰,使他清冷的臉也隐約起來。
默默拜了列祖列宗,南宮棠将香插在爐中,而後出了祠堂。
夜色彌漫,涼風如水。仆從提了一盞小燈,在前方給南宮棠照明。
淺紅的燭光幽幽晃晃,南宮棠垂睫看着那燭光,低聲道,“孫非,有件事,你打聽一下。”
“哎,”孫非與南宮棠主仆多年,極為默契,也不多說,只利落地問,“少爺,打聽什麽?”
“你去打聽,”南宮棠擡頭,看向皇宮的方向,遠遠地,能看到一片輝煌的燈火,“她在宮中過得可好。”
姜檸說,她對他心意依舊。這樣的話,日夜待在皇上身邊,她心裏很苦罷。只是現在,還難以把她從宮中帶出,甚至,還未找到和她見面商讨的機會。
沒有問他口中的這個“她”是誰,孫非躬身行了一禮,“是,少爺。”
兩人穿過長廊,到了院中,看到南宮震正當風而立。夜風掀起他的袍角,他整個人卻巋然不動,連臉色都無一絲變化,莫名顯得凝重。
南宮棠上前行了一禮,“父親,您還未睡?”
南宮震轉過臉,看着自己的獨子,面沉如水,好半晌才斟酌道,“今日你在宮中時,你阿姐來過,與我說了些話。”
父子兩皆是話少的人,南宮棠作出恭聽的姿勢,等着南宮震的下文。
南宮震略一猶豫,道,“你今年二十三,不小了。你阿姐說,該給你相看人家。”
這種事本該主母操持,不過南宮棠年幼喪母,長姐業已出嫁,如今又懷了身孕,這件事,便落到了南宮震頭上。
他也體諒獨子情路不順,可佳人另嫁,總須往前看。“西蠻年複一年侵擾我大興,只怕入秋你我又要出征,趁現在在京,可先把親事定下來。”
南宮棠面色依然清冷,那一雙眼眸深若寒潭,又亮如星子。他垂下眼睫,掀起衣擺,跪在南宮震面前,低下了頭,“西蠻之擾,兒會擔起責任,但婚姻之事,還請父親勿要逼我。”
他這一生,非姜檸不娶。但他與姜檸如今身份不便,而父親年事已高,這事還是不要說出來,傷了父親身體。先拖一拖,下一步再看。
南宮震嘆了口氣。他這一生深情,兒子随了他。如今南宮棠正是傷心的時候,确實不該逼迫,先緩一緩,興許明年,他便改了主意。
南宮震道,“明日還要上朝,你去睡罷。”
第二日祁景照常上朝,退朝後,麗妃的父親跟着祁景進了禦書房。
祁景仿佛不知道他的來意,自顧自和南宮棠讨論政事。
正是一年開頭的春天,産糧重地株洲正是下秧苗的時候,卻遭了旱災。沒有水,無法犁田,無法下秧,下去了秧苗也無法成活。而大旱之後必有蝗災,蝗蟲又将兇狠啃食別的農作物。眼看着百姓一年的活計要遭,株洲大小官員接連上疏,希望朝廷支援。
南宮棠十分認真地和祁景讨論着。
吳安被晾了許久,心裏生恨,看看南宮棠,心裏更不平了。
朝臣誰人不知,南宮棠文武雙全,不僅是百戰百勝的武将,還是博文廣知的能臣。皇帝總喜歡找他商量朝政之事。
這樣下去,只怕以後将無人知道文臣之首吳安,而是只知他能文能武南宮棠了。若南宮棠肯成為他的朋黨也好,可南宮棠寡言少語,清冷如霜,又極有自己的注意,只忠于皇帝,根本無法拉攏。
吳安再不平,卻也不敢輕易得罪南宮府。他好半天才找到了個空隙,對祁景道,“皇上,麗妃娘娘……”
他想給自己的女兒求個情,但祁景根本不給他機會,笑道,“麗妃娘娘?你說誰?
吳安頓時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連忙改口,“是吳婕妤,微臣愚蠢,皇上恕罪。”
祁景沒接話,吳安見他模樣,心中忐忑,道,“吳婕妤的事……”
祁景這才打斷他,“吳婕妤的事,朕早已定奪。愛卿今日來說,可是不滿?”
吳安看一眼他那不知深淺的笑意,只覺得心頭郁悶:如今皇帝勢大,是越來越不好控制了。
吳安拱手,恭謹道,“微臣不敢,只是……”
祁景打斷他,笑道,“既然無不滿,那便不要多說了,做好你分內之事才是應該。”
吳安感覺到了警告的意味,後背一涼,連忙道,“皇上教訓得是。”
南宮棠不管閑事,但聽說麗妃……以後該是吳婕妤了——聽說她無德善妒,在後宮張揚跋扈,也不知,會不會欺負姜檸。
帶姜檸出宮的第一步……要先攢足銀兩,以後買房置地,都用得着。
世人都說他一心為國、兩袖清風。以後,還是得俗一點、愛財一點。
南宮棠沉默間,萬全過來,在祁景耳邊禀報,“皇上,姜美人給您送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