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姜清書文雅,喜愛各種花卉。姜府不大的院子裏,種滿了各種花木。此時是春末夏初,桃李早已開盡,牡丹卻正盛,白的紅的粉的,一大朵一大朵,富貴雍容,極妍盡态。
姜檸彎腰站在牡丹花旁,小心地選了些花瓣摘下,想待以後晾幹了,給父親做花茶喝。
淺綠在一邊,盡職盡責地給她提着花籃。
“小姐!”不多時,莺歌忽然面有急色,幾乎是小跑着來到姜檸身邊,就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卻又想起了些什麽的模樣,看了眼淺綠,而後才對對姜檸道,“老爺叫您過去。”
若只是父親叫她,莺歌不會是這個反應。姜檸直起身,将手頭花瓣放入花籃中,囑咐淺綠,“就這些了,你去把花瓣洗洗。”
淺綠也未多想,提着花籃找水去了。
待淺綠走了,莺歌才拉住姜檸的手,眼神似喜還悲,語氣也是極盡複雜,“小姐,南宮将軍來了,正在前廳和老爺說話……”
姜檸與南宮棠的事,作為貼身丫鬟的莺歌,是全都知道,也為姜檸傷心。如今昔人來訪,一切卻早已不同,又怎能不感慨萬千?
乍聽了那話,姜檸眼眶一熱,用力回握住了莺歌的手,腳步一轉,就想邁去前廳的方向。但她只走了一步,就又生生按捺住。
走過了生死,她多麽想去見他一面,可卻發現,現在的情況,已不容許。
她已想好,要和南宮棠白頭偕老;要想辦法出宮,和南宮棠謀劃。可真到了眼前,她才發現顧慮重重。
不說後妃和臣子之間若真有瓜葛,是多麽危險的事,便說以南宮棠的為人,又怎麽會和她再有瓜葛?她的子正哥哥最是守禮,守男女之禮,也守君臣之禮。如今她已成了君上的女人,他又怎麽會見她?上輩子,他便是這樣,把感情苦苦埋住,到死,都沒和她多說一句話。
何況她的子正哥哥,一生恪守“正大光明”,有如淵渟岳峙。他的心中裝着大興百姓和江山安危。如今西蠻未除,邊關不穩,他又怎麽會耽于兒女私情。
姜檸想到此處,便覺得眼眶發澀。
莺歌瞧見姜檸這欲邁不邁的步伐,心中酸澀,眼眶都紅了,“小姐……我扶您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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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檸順着莺歌的力道,往自己的卧房走了幾步,卻再度停下了步伐。
南宮棠願意為她去死,他心裏有她,在很重的位置。而她業已清醒,不願再被祁景欺騙,想要掙脫棋子的命運,追求自己的幸福。那她為何不試一試呢?
只要她說祁景想致她于死地,子正哥哥必然不會袖手旁觀……至少,要先讓他明白,她沒有真的怪過他。
“莺歌,”姜檸牢牢抓住莺歌的手掌,紅着眼眶,“你找個機會,告訴他,我不怨他。”
“好。”莺歌嗓音澀然,正想走,姜檸又抓住她,“等等。你再告訴他……”
姜檸抿抿唇,鼓足了勇氣,才道,“告訴他,我心依舊。”
莺歌頓時心頭一窒,就要落下淚來,“小姐,你好傻啊!”都到了這個地步,為何還這麽癡。
姜檸見她哭,也是心頭酸澀,但她将那話說了出來,卻又覺得十分快慰,拍拍她的手,“不傻,莺歌,以後你便明白了。”
人生短短,禍福難料,就是因此,才要努力去争取。她已勇敢過,努力過,若是南宮棠回應了她,那她再找個機會同他商量接下來的計劃;若是南宮棠依然決定将感情埋葬心底,那她便更努力一些,親自走去他身邊。
倘若時間線不變,三年後西蠻之患才會徹底平息,南宮棠才可能随她走。三年時間那麽長,已足夠她做許多事情,足夠她報仇,足夠她安頓好父親,也足夠她找到機會出宮。
她和南宮棠明明彼此心許。這輩子,她不會再死,也不要南宮棠死。她要他們都快樂幸福。
“好,小姐,我去了。”莺歌擦擦眼淚,轉身離去。
另一邊,南宮棠問候了姜清書,送上了禮物。他內斂,話不多,到了姜府,更是觸景生情,往日與姜檸的一幕幕,都在腦海浮現。
姜清書見南宮棠出神,心下酸澀。
姜檸就在府中。他這個女兒被他寵壞了,若是往日,聽說南宮棠來了,只怕早已不顧女子的儀态,興沖沖地便奔過來與他相見,還敢噘着嘴埋怨南宮棠不解風情。
可如今,一牆之隔,有情人卻不能見面,真是天意弄人。
南宮棠回神,朝姜清書拱手,欲要告別,“姜伯父放心,姜……”發覺自己已不能稱呼姜檸的名字,他澀然,卻又堅定,改口道,“貴人她善良,當有福報,在宮中必然會平安順遂。”
他已下定決定不會退讓,這輩子,一定會保護好她。
姜清書只當他是安慰自己,滄桑道,“是啊,檸兒就是善良。如今皇上寵愛她,給她好大的恩典,準她回來探望我,若以後也能如此,我便心滿意足。”
南宮棠一怔,“她回來了?”
姜清書道,“就在後面呢。”
南宮棠心頭猛地一熱,霍然看向了姜檸的方向。這一刻,他很想見她一面,甚至想立刻帶她走,遠離所有傷害。
可疑慮,很快漫上他的心頭。若是……她還怨着自己呢?皇上那般龍章鳳姿,若她,已心儀皇上了呢?
南宮棠漸漸冷靜下來。立刻帶她遠走高飛是不可能的。父親還有死劫需要他化解,西邊那些仿佛蒼蠅一樣殺之不盡、趕了還來,又像豺狼一樣兇惡殘忍、侵擾百姓的蠻人,還對大興虎視眈眈。
他肩負南宮家的榮耀,受着朝廷的俸祿、百姓的愛戴,他還得守護這個國家。
他還不能走,但也不會再看姜檸死去——即便她可能已心悅他人。
他可以先想個法子,把姜檸悄悄帶出宮,找個地方藏起來。然而這個計劃須得動用許多人力物力,一不小心,便牽連百十的人命,須得好好籌謀,急不得。
同姜清書告別之後,南宮棠獨自往府外走去,不多時,莺歌快步追了出來,“将軍,請留步。”
南宮棠轉身,訝然看着莺歌,一時間心跳一沉,而後猛地提了起來。莺歌是姜檸的婢女,是不是……
莺歌警惕地四處看了看,而後壓低了聲音,“将軍,我家小姐有兩句話讓我告訴你:一是,她不怨你;二是……她心意依舊。”
南宮棠提起的心,猛地跳動起來,幾乎要跳出胸腔。她說,她不怨他,她心意依舊……
她心意依舊!
莺歌鬥膽,看向南宮棠。大興一等一的真英雄、貴公子,一身華服,星目劍眉,器宇軒昂。他和小姐那樣相配,可是卻有緣無分。
“将軍不必自苦。”莺歌黯然行了一禮,留下一句話,轉身快步離去。
南宮棠看着莺歌的背影,滿心都是那一句話:她心意依舊。
這個傻姑娘,原是執拗得很。她對他一腔深情,他便只能,以一腔熱血相報,永不相負。
南宮棠清冷嘴角浮現了一點笑意,轉身,腳步已是輕快許多。
祁景只給了姜檸一日的時間,因此南宮棠前腳走,姜檸後腳便和姜清書告別。姜清書不舍,又擔心姜檸在宮中受苦,因此又哭了一回。
姜檸安慰了他好半晌,才哄住他。雖然離別讓人傷感,可至少,不會變成死別。
莺歌快要嫁了,這是和姜檸的最後一面,她也哭了一陣。姜檸給了她一只自己随身帶的碧玉镯做嫁妝,囑咐,“以後過好自己的日子,安心相夫教子,不必為我擔心。”
那只碧玉镯對姜檸而言十分珍貴,莺歌不受,姜檸勸了幾句她才接下。主仆兩又是一陣話別。
直到快到午膳的時候,姜檸才帶着淺綠,回了皇宮。
依舊是從西門進入皇宮,轉過兩道長巷,路過兩處宏偉的宮殿,姜檸便要下馬車步行了。
淺綠跟着她,手中提着姜清書給姜檸帶的一些小點心。
跨過一道月亮門,姜檸擡頭,對面幾個宮女太監,急急跟着一個人過來。幾人走得很急,嘴裏又呼喊着,明明才四五個人,走出了前呼後擁的效果。
那領頭的人姿容豔麗,打扮張揚華貴,因為腳步匆匆,周身環佩與頭上金釵叮當作響;而她那猶帶稚氣的臉上,一側臉頰又紅又腫,清晰地露出幾個手指印。
是淺綠口中受寵的趙貴人。
趙貴人很快走到了姜檸跟前,眼角帶着淚痕,表情倔強得近乎孤狠,瞪了眼姜檸,“看什麽看!”
姜檸微微皺眉:不是她故意要看,實在是趙貴人動靜太大,腳步太快,幾乎是沖撞到姜檸面前;而這人卻倒打一耙。
這人與麗妃一樣刁蠻。可姜檸,卻不會像上輩子一樣軟弱。她淡漠道,“你若低調一些,也沒人想看你。”
趙貴人聽她把過錯全推到自己頭上,更氣了,“你!”
但她一說話,扯動紅腫的臉,一時更痛了,于是捂住了臉。
“沒工夫搭理你。”想想自己的目的,趙貴人扔下一句話,不待姜檸回應,腳步不停地繼續往前走去。
“貴人,您慢點,等等奴婢!”身後的下人們一窩蜂跟着,急匆匆的,也沒誰給姜檸行禮。
趙貴人看起來是受了打,淺綠本來有些同情她,但見她這樣霸道,不太高興,“這趙貴人好生不講理,下人們也不知禮。”
如今趙貴人是四品美人,自家貴人也是四品美人,趙貴人受寵,自家貴人也受寵。誰又比誰高貴,這趙貴人憑什麽這樣對自家貴人?
姜檸看趙貴人的方向是乾元殿前殿,估摸着她應是受了哪個殿的貴人娘娘的氣,要去找祁景告狀。
這樣張揚的性子,在宮裏少不了吃苦頭。姜檸搖了搖頭,道,“不管她,我們走罷。”
主仆二人又走了一會兒,回到了祥和殿。雪瑩和雨輕見了姜檸都很高興,姜檸吩咐淺綠将帶回來的小點心留了幾塊,剩下的分給她們。
午膳後姜檸小睡了一會兒,起來後坐在小榻上,繼續繡着那蘭花香包。
淺綠擔心姜檸肚子餓,端了一碗甜羹過來,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嘴中道,“雪瑩和我說了,原來趙美人是沖撞了麗妃娘娘,才被掌了嘴。趙貴人是不太講道理,仗着聖寵驕傲得很,但聽說麗妃娘娘也是不好相與的……”
姜檸停下手中的活計,看向淺綠,無奈地喚了一聲她,“淺綠。”
淺綠住了嘴,看向姜檸。姜檸道,“趙貴人也就算了,麗妃娘娘貴為四妃,不是你我能議論的。”
姜檸溫柔寬和,就算是教訓人,也不顯嚴厲。但她卻聰慧而又懂道理,淺綠道,“奴婢知道了,只是,以後貴人最好遠遠見着麗妃娘娘,便避着走。”
知她是為自己好,姜檸輕輕一笑,“我會的。”
大約是因為要哄趙貴人,當天祁景未來祥和殿。姜檸輕松自在,繼續繡着香包。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鳥鳴啁啾,空氣裏是微微浮動的花香。姜檸穿戴一新,帶了淺綠,去太後寝宮請安。
她到達的時候,純妃和另幾位貴人也在,少不得要說幾句家常。
姜檸上輩子依賴祁景,沉浸在他營造的美夢中,對別的嫔妃并不熱情。而這輩子她總是要走的,這些人并不全是勾心鬥角之倍,但終究只會是她人生中短暫的過客,倒也不必多相往來。因此姜檸說過幾句話之後,便借口告辭。
她禮儀周全,別人也說不出什麽錯處,太後揮揮手準她走。
姜檸走出寝殿正門,在院中迎面撞見一個人。那人穿着張揚的紅裙,打扮豔麗華貴,和趙貴人風格頗為相似,只是容貌更成熟一些,帶着幾分倨傲和戾氣,臉上有濃妝豔抹也掩蓋不住的憔悴。
上次面見太後謝恩的時候沒遇見她,實在是因為她個性過于驕縱,給太後請安也是姍姍來遲。
姜檸福身行了一禮,“見過麗妃娘娘。”
麗妃微揚了連,倨傲地審視着姜檸,道,“你便是姜氏?”
姜檸感覺到了,一絲來者不善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