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此心向君
此心向君
庭院蕭蕭,院子裏的飛花上都沾滿了露水,冰霜微化開來顯得花朵淬了顏色的冰雕般晶瑩剔透,地面一片濕滑,宋瑤不假思索地便往南苑走,邊走邊思考洛真來得原因,難道是仲家真得出了什麽事?但更為讓她糾結的還是那一日林家碼頭發現的東西,若真如她所料,這淮州城怕是有不軌之人企圖謀劃着什麽陰謀陽謀,宋瑤悠長了地嘆了口氣,就算要去告知這官府裏的人,也怕這些人不能信任……
她擡頭看了看天色,一片灰蒙蒙暗無天日的樣子。
這時節,看來是要落雪了……
宋瑤緩緩停下腳步,快要步至南苑便見柳葉正站在南苑的月洞門處來來回回徘徊了幾步望見她過來有些着急地快步上來,“妻主……”
他想到江景藍的狀況,又擔心凝墨悶在屋子裏不吃不喝會出事,才拉住了她的衣袖,“妻主可否去栖梧院看一眼凝墨,今日不知怎麽了,他将自己鎖在屋裏也不願讓人進去,若是再這般餓下去,怕是會餓暈的。江主夫都病了,何況凝墨還小,再病一個,這大夫都要常駐宋府了。”
“凝墨竟是關在房間裏不出來?”宋瑤顯然有些不信,凝墨一向貪吃,“你沒用好吃的将他引出來?”
“額……這招怕是失效了。”柳葉讪笑了幾聲,今日便是去荟萃園買得紅嘴綠鹦哥都哄不住,何況其他的食物,宋瑤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柳葉是不會撒謊的,便只好轉身朝着栖梧院走去。這孩子真得太過寵着,才這般胡鬧。
步至栖梧院,房門緊閉,兩個侍從守在門口眼巴巴地對着房裏的人哄着,但怎麽哄裏頭都只有嗚咽聲。
“小姐……”侍從看見宋瑤過來,便如同看到了救星迎了上去,果真是柳夫侍請了小姐過來,裏頭的聲音頓時停住了。
宋瑤看了眼侍從端着的飯食接過便打開門走了進去,她放下飯食在桌上側目凝視着藏在被褥裏不露面的一團莫名地笑了起來,“不出來,阿姐可走了?”
她作勢向外走去,下一刻,被褥掀開露出一個小腦袋來,凝墨的小手拉住宋瑤的手,“阿姐,別走。”
他情急地鑽出來,濕漉漉的眼睛裏醞釀出淚花來,“阿姐……”
“嗯,怎麽哭了?”宋瑤撫摸着他的發,一只手拭去他眼角的淚珠,她抱過凝墨坐在膝上,“說說看是發生了什麽,讓凝墨竟然哭了?”
宋瑤還真的極少看見凝墨的眼淚,這一次看到又是驚訝又是好奇,卻不知道凝墨是在害怕,只是摟着她的脖子卻不說話。
“是不是因為最近阿姐出去的頻繁,陪凝墨的時間少了?”宋瑤語氣軟得像團棉花,小聲地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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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凝墨做錯了事,阿姐會原諒凝墨嗎?”他松開摟着宋瑤的雙手眼神凝視着宋瑤淡若梨花的面容緊張起來。
宋瑤并未說話,倒是被凝墨的反常給怔住,深思熟慮了一會,想到平日裏對凝墨的管束畢竟太松,莫非真得惹出了什麽大事嗎?
她沉吟了一會道,“那要看看凝墨做了什麽?因為被傷害的人未必會原諒凝墨……”
宋瑤已是撫摸着他哭紅的雙眼,神色凝重起來,“所以,凝墨究竟做錯了什麽?”
屋子裏爐火靜靜地燒着,一室彌漫着溫暖的煙火氣息,凝墨下意識得收回手,揪了揪衣角垂下頭來不敢看她,醞釀了許久最終開口的卻不是心裏所想的,“凝墨把柳葉的衣裳劃破了……”
“嗯?”宋瑤松了口氣戳了一下他的額頭,“還以為什麽事,柳葉一向疼惜你,一件衣裳哪比得凝墨重要,去錦繡坊再做一件便好了。只是,你下次可不能亂發脾氣,做這些事了。”
“嗯,凝墨知道。”他惴惴不安地松開宋瑤,竟是有些疏遠了一些。
“阿姐近日都在南苑,凝墨若是無聊,也可尋江哥哥陪你,你江哥哥他定然會喜歡凝墨的。”宋瑤意圖拉近凝墨與江景藍的關系,“凝墨,阿姐不會丢下你,任何時候都不會!”
“阿姐……”凝墨抽了抽鼻子,情緒穩定下來。
“因為阿姐知道,凝墨與柳葉受了很多苦才來到這淮州城。”
宋瑤不會忘記柳葉葬身賣父時的模樣,他的面容不像如今在宋府裏的這樣圓潤,臉蛋上塗抹地髒兮兮地灰,但依舊可以看出肌膚底子是極好的,宋瑤在閣樓上便注意到了他,柳葉是在物色一個人選,他跪在那裏沉默不言,也沒有奔喪的哀痛,但眼珠子像是一頭狼虎視眈眈的看着衆人且并不主動,唯有看到面相和善的外帶穿着不凡的才大聲哭了起來,似乎都在為了引起他所看中的目标的注意。
宋瑤很是好奇他這般做的緣由,柳葉身後是瘦得幹癟的凝墨,六七歲的孩子,個頭看起來卻像是四五歲的模樣,瘦瘦弱弱地,眼睛則是全神貫注集中在柳葉身上。
宋瑤自然沒有如今重生之後這般心機,一開始以為兩個人都是乞兒,并未察覺這一大一小是認識的,好心的丢下一袋銀子卻換回了柳葉進入宋府,怎麽甩也甩不掉,便由着兩人住下了。
這一事,宋母也是知曉的,還是她發現柳葉的身份并非寒苦出聲,換做哪家的窮苦人家識得金鑲玉,懂得琉璃翠,辨得天蠶絲的!”
金鑲玉,非富賈之家難以見到,琉璃翠,珍藏之人少之又少,而這天蠶絲更是在淮州地界僅有數十匹。若真識得金鑲玉,琉璃翠的人,出生定然極好,怕是遇到家中變故,否則誰願意背井離鄉呢?
因而這事,宋瑤與宋母便心照不宣地閉口不提,一則是怕兩人身份惹來大禍,牽連宋家,但既已入府,便只得隐瞞,二則是怕有朝一日,鸾鳳還巢,記恨宋家當初的見死不救。
無論是什麽,現在早已與宋家為一體,宋家也将柳葉與凝墨當做骨肉至親相待。
宋瑤撫摸着他的臉頰,生出一抹溫暖笑容來,“凝墨想要一個家,阿姐便給了……”
“阿姐……”凝墨憋不住地落下淚來撲入了宋瑤的懷裏,“阿姐,對不起……”
“凝墨……”宋瑤聽到這句話,終是感覺到了不對,“你是不是想與阿姐說什麽?”
凝墨顫抖着肩膀哭了起來,“江哥哥……江哥哥的杯沿上,凝墨下了藥……”
宋瑤頓時臉色發白,控制住自己手心的顫抖逼問道,“下得是什麽藥?”
“培榮膏……”凝墨哭訴着說了出來,宋瑤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如此陌生頓時往床內側縮了縮。
“你!”
“你知不知道那東西你江哥哥吃了會如何?”培榮膏便是滑胎藥,若是碰得,依着江景藍的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住。
“他的身體與常人不同,若是真的吃下你下的藥,不只他,連着腹中孩子都不能保住,凝墨……你怎麽可以随意将人命當兒戲!!!”
宋瑤紅着眼,凝墨的做法全然都是她慣出來的,若非當初縱容了一次,他怎麽會有膽子再對江景藍下手。
“阿姐……凝墨知錯了……凝墨以後不敢了……”凝墨又懼又怕,但還是試圖勾住宋瑤的手臂,“阿姐……凝墨不會這麽做了……凝墨知錯了…凝墨怕阿姐有了江哥哥和小弟弟就不要凝墨了所以才……”
“阿姐……”
屋子裏凝墨哭得一抽一抽地,聽得柳葉神色一凝,連着他也未曾想過凝墨竟是敢在南苑屋子裏對江景藍常用的東西都動了手腳。她眼睛掃了一圈侍從們揮了揮手,脾氣也不好起來,“都給我退下,沒有吩咐,不得進入栖梧院。”
侍從們只聽到裏頭的嘶喊哭訴卻并不知曉這裏頭發生了什麽,這會柳葉下令了便退到了栖梧院的院子外頭守着。
柳葉又氣又急,腦子裏才明白過來那一夜凝墨苦等宋瑤不歸,等他端了蒜香排骨回來,凝墨走來的方向恰恰就是栖梧院的方向,當初自己便該想到的,卻是忘記了這個關鍵。
屋子裏的哭喊越來越劇烈,柳葉跺了跺腳,想來能讓宋瑤放過凝墨這一回的便只有南苑那人了。
一場冬雪竟是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霜凍未化,又添新寒。
江景藍在屋子裏睡了不過半個時辰便輕咳了起來,江言聽到聲音推門而入又轉身将門匆匆關上,尋思着要不要開口與那人說一下洛真的事情。
“主子醒了,湯藥剛熬好。”江言将藥碗放在一旁,倒是先看了看江景藍的氣色,江景藍想說些什麽,這門風一入又是一陣悶咳。
“咳咳…咳咳……”
他皺着眉頭咳了幾聲,唇色發白地望着江言那碗藥,驀地面露不悅,病了這一回,喝得藥倒是增加了不少分量。
“主子……”江言下意識地伸出手來将人扶起靠在床頭,江景藍接過他遞過來的湯藥閉了閉眼似乎是要臨陣殺敵般露出一絲痛苦神色,一張臉皺巴巴地逼着自己将藥灌了下去,濃重的藥味便在屋子裏揮之不去。
“主子……主子睡着的時候,洛大人過來了,阿言不好叫醒你,便由着小姐去接待了。”江言慢吞吞地說道。
江景藍依舊有些昏昏沉沉的,只是聽到洛真二字才擡眼看向他,“洛真真得來了?”
“嗯。”江言重重地點了點頭。
江景藍掩嘴咳了幾聲,臉色浮現一絲憂慮,他自是不擔心宋府會有什麽違背官家的事,宋母當家多年,一向自持守信,宋家在外除了宋瑤這個名聲其他的一向都是極好的。
“洛真此人,雖剛正不阿,但疑心極重,若非查清楚了,不然便會咬着不放,看來他是有什麽事調查到了宋家頭上,興許是宋府被牽扯在內……”江景藍眉頭微蹙,又詢問道,“你去看看小姐在否,若是她在,便喚她回來一刻。”
江景藍連着說話聲都是有氣無力的,江言猶豫來猶豫去便屁股一蹲坐回床邊看着他道,“主子現在情況不好,阿言才不去。”
他今日便是什麽事都不理會,也得守着江景藍,這人看着風一吹就倒,他要是離開又出個什麽事情可咋辦?
江景藍也就不再堅持讓江言出去,只是他心底卻是有一番打算,想了想便又看了江言幾眼,“阿言,可否喚屋外的小仆過來?”
江景藍退讓了一步,也是考慮自己的身體确實不太好,若是身側無江言在卻有不便之處,江言聽到是喚旁人,烏黑的眸子轉了轉勉強道,“好吧。”
他正要起身,守在南苑入口的侍從剛好進來在屋外禀告道,“主子可醒了,柳夫侍過來想見您一面?”
“柳葉?他來做什麽?”江景藍還未說什麽,江言帶刺般地回了一句道。
屋外的侍從即刻說道,“說是栖梧院小姐與小公子鬧起來了,似乎是小姐打了小公子……柳夫侍沒有辦法才來的。”
江言一向不待見宋瑤的幾位夫侍,這會屋外又下着雪,柳葉擺明了是要江景藍去勸架,他當下便想拒絕,奈何一雙消瘦蒼白的手拉住了他,“坐下……”
江景藍勸道,他此刻并沒有什麽精神,力氣自然也不夠,江言不敢不聽便老老實實地等着他發話,“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