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錯覺嗎
錯覺嗎
還有兩分鐘，這場漫長的障礙馬拉松就要結束了。
秦羿的意識略微有些恍惚。
他的腳步開始虛浮，速度也降慢下來。
不知道後面還有幾個人……為什麽會一直追得這麽緊呢？
眼前不遠處，是一整片巨大的泥潭。
秦羿的腳步下意識放緩。
仙鹿讨厭髒東西，他們家族簡直就像是有遺傳性潔癖。
這次馬拉松遇到的障礙，已經到了他能忍受的極限，等這最後一個第一拿完，他要立刻回宿舍洗澡。
想到這裏，秦羿的目光又堅定了幾分。
剛才渙散的意識重新回籠，秦羿這才注意到他的耳邊聽見風聲以外的動靜。
是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秦羿沒有回頭，因為在他意識到的瞬間，一個身影已經飛快地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天哪，她居然還有力氣提速！”
“六個小時，中午場那邊的馬拉松都比完了……我們那一屆最多三個小時也就結束了。”
“嗚嗚嗚妹妹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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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這麽恐怖的嗎……”
“看統計已經100公裏了啊！這是人類能跑出來的距離嗎？？”
“……”
葉芝酒不知道場外的紛擾。
她的心情在這一刻無比寧靜，剛剛才紮好的頭發又被風吹散，大概是因為她的手臂和手指都已經脫力，頭發沒能紮得很緊。
長發在身後飛舞，微風拂過臉側，頭頂是接近黃昏已經昏昏欲睡的太陽。
在渾身的力氣都耗盡之後，繼續向前跑。
她毫不猶豫地踏進泥潭，大步向前，踩在泥濘中濺起無數髒污的點。
葉芝酒什麽也不在意，腦海中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向前！
最後一次統計終于到來。
葉芝酒聽見一聲哨響，像長鷹劃過天際的啼鳴。
她眼前的景色猝然失焦了，所有顏色也在瞬間褪去，天地變得模糊，灰白——
葉芝酒卸了力氣，向後仰倒下去。
一道白色身影踏進泥潭，在她身後托住了她的後背。
葉芝酒看見眼前的混沌裏出現一道白光，她眯着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視線聚焦。
只見一對毛絨絨的小鹿耳朵，垂挂在臉側，尾部沒入金發之中。
被她的目光盯得久了，那對耳朵還輕輕抖動了一下。
葉芝酒好奇地伸手去摸。
她已經渾身都沒有力氣了，擡起手臂都很困難，手指在碰到耳尖之前垂落下去，無力地落在身側。
秦羿低頭看着她，湛藍的眼睛裏像是有一汪清泉。
良久，他才移開視線，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什麽。
葉芝酒茫然地看過去。
秦羿用手臂架住葉芝酒的身體，另一只手握着能量果凍，用拇指推開頂端的封口，送到葉芝酒嘴邊。
感覺到唇縫邊有甜甜的東西，葉芝酒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秦羿的動作頓時僵住。
在長上衣的遮擋下，小鹿尾巴情緒難明地甩動起來。
葉芝酒總算把整個果凍含進了嘴裏。這種補充能量的果凍在體測過程中是不允許使用的，但是開始前和結束後都可以吃一點。
像是低血糖的人吃了巧克力，葉芝酒感覺眼前發黑的畫面都逐漸恢複正常，旋轉的天地也慢慢變得平靜。
她站穩身子，轉頭看着秦羿說了聲：“謝謝。”
“不用。”秦羿簡單回答，移開了目光。
障礙馬拉松場館的門被打開。
這座場館的占地面積其實和學校最大的操場差不多，頭頂露天，腳下的道路經過精心設計，會根據程序設定改變地形、變換方向。
算是一個超大型無限地形變換版跑步機。
就算他們跑了一百多公裏，也還是在原來的場館裏。
在比賽徹底結束之前，場館也不能随意進出。
這會兒大門打開，上百個趴在門口的軍校生湧了進來。
“你們好強啊！！”有人大喊，“沒事吧！”
還有人背着醫療箱，想從門口的人群外擠進來：“讓一讓我是醫療組的……”
不少人只是站在門口，給他們鼓掌。
葉芝酒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大家的誇獎，她站在秦羿面前，對着門外的同學們揮手：“謝謝，謝謝大家的支持！”
輸的時候很傷心。
但贏得第一的感覺太美妙了。
這大概就是葉芝酒心中，競賽的魅力。
她轉身又看向身邊的秦羿，輕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方地說：“也再次謝謝你啦，你真是一個很好的對手。”
用勝利者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感覺怎麽就那麽美妙呢。
葉芝酒心滿意足，大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往外走。
但門口圍堵着的人群中，似乎發生了什麽意外。
人群尖叫着四處散開，有人往裏跑，也有人想往外擁擠。
有過來圍觀的前輩大喊：“保持紀律！不要慌！二班的Beta來了嗎？跟我一起上！”
散開的人群逐漸有了隊形，葉芝酒這才看見到底發生了什麽。
有一個男性Alpha腦袋頂上出現了一對狼耳。
他整個人趴在地上，渾身都被黑灰色的精神力包裹着，狼耳朵高高豎立在頭頂，身後的尾巴來回擺動，正對着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龇牙。
——是失控性獸化！
葉芝酒下意識回頭看過去。
剛才為了把她撈住，秦羿也出現了一部分的獸化，身體外化出仙鹿的特征。
但那是可控的、在情況緊急時能夠使用身體額外能量的方式。
此刻，秦羿身上的獸化特征已經逐漸消退。
但他的身上仍然還包裹着一層淺淡的白色柔光，那是他精神力的外化表現。
門口處，灰狼的獸化還在繼續。
他的手指逐漸變成獸爪，原本動作扭曲的後腿形狀也開始改變，腳尖踮起，身上的褲腿都松動了——
三個學姐一個學長把灰狼圍住。
其中一個學姐低喊了一聲“上”。
四個人瞬間飛撲過去。
Alpha在感覺到自己受到嚴重威脅、或是體力透支太多的時候就很容易變成這樣，獸化的同時信息素開始暴走，感染到周圍的人。
所以在面對Alpha暴走的時候，只能是對信息素不敏感的Beta們出力。
灰狼在失控的情況□□型持續膨大，巨大的狼爪狠狠甩向其中一個手持武器的Beta，輕松将人打翻在地。與此同時另一個Beta甩出控制電子，被包裹着外化精神力的狼尾狠狠一甩，反而抽向了另一個Beta。
這是個很強的Alpha。
周圍的Alpha們不斷散開，這些人原本都是天之驕子，在這一刻卻都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懼。
沒有一個人想變成那個樣子。
更多的Beta有組織有紀律地圍攏過來，智能機器人也在靠近的路上。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不過是在一兩分鐘之內。
灰狼并不戀戰，他用巨大的身軀撞開一個Beta，已經完全獸化的四足在地上用力一蹬，越過摔倒在地的人，朝着葉芝酒和秦羿的方向飛躍而來！
葉芝酒的手腕輕輕一轉，兩顆電子出現在手心。
幾乎是在灰狼落下的瞬間，葉芝酒往右一個翻滾，下一秒，身上出現淺淡的嫩黃色柔光。
原本準備躍向秦羿的灰狼突然頓住了。
他的身軀已經完完全全地變成了巨大的灰狼，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鞋子要麽被撐破、要麽就掉在了地上。
葉芝酒的腦袋上也出現一對耳朵。
她在釋放精神力、逐漸獸化的同時，還有多餘的心思關注別的地方。
這只灰狼的腳上還套着一雙天藍色的、畫着流淚小狗頭的襪子。
……有點可愛。
灰狼朝向葉芝酒，呼吸變得越發粗重，狀态也有點不對。
“學妹你快走——”
門口的Beta們想要圍攏過來。
秦羿也蹙眉，頂着Alpha暴走信息素的影響，往葉芝酒這邊走了兩步。
但完全獸化的Alpha動作更快，灰黑色的精神力像失控的觸手一樣扭曲四散，朝着葉芝酒的方向直探過來。葉芝酒輕飄飄的地側身閃避，她自身的精神力反倒像是被風吹起一樣四處飄散，不緊不慢地圍攏過去。
灰狼撲過來。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個攻擊的姿勢，這有這只灰狼自己心裏清楚——他只想把眼前這個人撲倒在地上！
她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
他要獲得她，要占為己有，讓她成為自己的所屬物！
葉芝酒又一次閃身躲開，她這次聞到對方信息素裏的飽含欲望的味道，被惡心得差點翻白眼。
她毛絨絨的粗尾巴在身後輕輕一晃，身影已經翻過灰狼，一腳踩住他的後背！大量的精神力沖擊着灰狼的後背，讓他包裹身體的精神力露出一個缺口！
葉芝酒把電子往那缺口裏面随手一丢。
被他踩在腳下的灰狼瞬間抖動起來，身上裹着的精神力瞬間潰散，整個身軀狼狽地趴倒在地上。
葉芝酒從對方後背上跳下來。
灰狼在她腳下，一點點變回人類的樣子。
Beta們這時才又圍了上來，把趴在地上的Alpha控制住。
先前在這裏圍觀的Alpha們倒是不好意思再回來了。當然——大家也都有這方面的常識，這種情況就應該各回各家，使用各自的信息素安撫藥劑或者設備，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
一旦在公共場合發生失控性獸化，就肯定會被記錄進終生檔案，這個Alpha的一生都會背上污點。
“太好了，還好你沒事。”最先趕來的女Beta站在葉芝酒面前，自我安撫地拍了拍胸口，“你的獸化動物是獰貓嗎？好可愛哦！”
葉芝酒腦袋頂上的耳朵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耳朵尖尖上黑色的絨毛高翹着，她小聲說：“不是，是猞猁。”
這兩個動物确實耳朵有點像就是了。
“原來是這樣！真的很強呢。”Beta學姐笑着說，“我們先把他押走啦，你待會兒也去醫務室做一下精神安撫吧？雖然我隐約覺得你可能不需要……”
她動了動鼻子，作為Beta很難感知到AO的信息素，幹脆放棄道：“嗯，說不上來。反正我覺得在你身邊很舒服呢，感覺你的情緒好穩定。”
葉芝酒笑着說道：“你也是呀。辛苦你們啦。”
學姐紅着臉轉頭，跟同學們把那Alpha擡走了。
葉芝酒目送着他們離開。
“……何必這麽逞強。”她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你已經站不穩了。”
葉芝酒這時候才想起來後面還有個人，轉身看過去：“啊，你怎麽還沒走呢？不怕失控嗎。”
秦羿原本伸出去想要攙扶她一下的手頓住，最後緩慢而不失尴尬地收回。
他皺着眉，像是不屑地開口：“我怎麽會失控。”
葉芝酒點點頭。
“确實有點累了。”她其實也不逞強，張口就道，“扶我一下可以嗎？看在我們以後都是鄰居的份上。”
秦羿走到她身邊，慷慨地伸出自己的胳膊：“我倒也沒有那麽小氣。”
就算不是鄰居，扶一下怎麽了。
仿佛忘記了自己的潔癖一般，秦羿滿褲腿都是泥地攙扶着一個渾身髒兮兮的人。
葉芝酒幾乎倒在他的胳膊上。
她真的有點累了，從障礙跑的中途就開始想睡覺。
也不知道是靠着什麽支撐到現在的。
葉芝酒的腦袋歪倒下去，毛茸茸的耳朵貼在秦羿胳膊上，身體的重量也都靠着他。
秦羿的兩個跟班後知後覺圍過來。
又被秦羿的眼神趕走。
葉芝酒眼睛都快閉上了，她很信任地讓秦羿領着，同時還不忘記指揮：“先去醫務室做安撫，再回宿舍洗澡睡覺……咱們都順路。”
秦羿：“嗯。”
是錯覺嗎。
他好像聞到了一點，栀子花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