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三章
來人一襲衣裙幹淨華貴,她的頭發一絲不茍的挽着發髻,面目柔美,正是鄂王妃。她捧着燭盤,緩緩行來,走到易蘭珠面前,低聲喚道:“寶珠,你不認得我嗎?”
易蘭珠撇過頭,冷冷地說道:“誰是寶珠?尊貴的王妃,我是殺死你丈夫的兇手!”
元鶴見狀,不知該如何作為。易蘭珠突然朝她招手:“小鶴,過來。”
元鶴愣了愣,走到她身邊。
易蘭珠一把抱過元鶴,将頭埋在元鶴頸窩,背過身不搭理鄂王妃。
鄂王妃低頭淚流滿面,伸手摸着易蘭珠頭發,哭着道:“他們把你折磨得好苦!”易蘭珠的脖子給大枷磨傷了,周圍起了淤黑的血痕,兩只腳踝也流着血。王妃取出絲絹,給易蘭珠慢慢揩拭,血濕透了三條絲絹,王妃慢慢折起,藏在懷中。
元鶴感受到頸脖間的濕意,易蘭珠忽然尖聲叫道:“王妃,你不要假慈悲,拆磨我的不是他們,是你!”
王妃一下跌坐在地上。
易蘭珠冷冷笑道:“十八年前你抛棄了我,現在又要來殺死我了。”
王妃叫道:“寶珠你罵我?罵下去吧!我很高興,高興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母親了!”
易蘭珠道:“我沒有母親,我的母親在十八年前已經死了!”王妃抱着易蘭珠坐在地上,低聲叫道:“寶珠,你的母親做錯了事,可是她并不是那樣的女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總之,她不是那樣的人,我想說給你聽,但一定說不清楚。十八年來,白天黑夜我都惦記着你,我記得你開始學行時候的神情,叫出第一聲娘時候的喜悅;我想着你不知在什麽地方長大了,不知你長得像爹還是像娘,現在看來,你是長得跟你的爹一模一樣。”
易蘭珠輕輕松開元鶴,元鶴從她懷裏跳出來,心下感慨。易蘭珠倒在王妃懷中,輕輕啜泣,叫道:“娘,我好想你。”
過了許久,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忽然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似有人在牢房外走來走去。
“王妃!請問你還要審多久?皇上派人來查看劫獄的事情了!”
“沒有人劫獄,不用大驚小怪!我随後便來。”王妃斥退了外面的衛士之後,緊緊樓着易蘭珠。 她幽幽地道:“女兒,血已經流得夠了,我不願再看見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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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铎的死,讓她很是難過。
“血已經流得夠了?”易蘭珠冷笑接道:“我們漢族人流了多少血?你們皇帝和将軍還要使我們繼續流!”
元鶴看着母女兩互相驚疑的眼神,好像她們是處在兩個世界裏,都不了解。
王妃擦了擦眼淚,從懷裏摸出一柄短劍,交給易蘭珠道:“寶珠,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蘭珠跳起來道:“這是爹的寶劍。”
王妃道:“不錯,這是他的寶劍,我第一次碰到他時,他給沙漠的風暴擊倒,暈倒在我的帳篷外,我就是看見他這把寶劍才救他的。你在五臺山行刺的時候,一劍插入我的轎中,我一看見,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了。”
這把劍像是一個證人,易蘭珠一家人的悲次離合、生死存亡都和它有着關聯。它伴着楊雲骢和納蘭明慧在草原定盟;它保衛楊雲骢到最後的一刻;淩未風拿它作信物,抱易蘭珠上天山;最後易蘭珠将它插進了多铎的胸膛。
王妃低聲說道:“你留着這把劍吧,也許對你有用的。如果淩大俠他們再來救你,有這把劍,也比較容易脫身。”
易蘭珠不由扭頭道:“我不要它。”
外面的腳步聲又響起來,有人催道:“貝勒問候王妃,皇上也派人來探問,王妃審完沒有?”鄂王妃應了一聲,取出一條幹淨的絲帕,給女兒慢慢地揩抹眼淚。
她站起來時,茫然地将手帕掉落地上。
“寶珠,你好好保護自己。”
“我明白了!”易蘭珠嘆道:“娘,這不是你的錯!”王妃走出了牢門,天牢內剩下虛空的黑睹。
易蘭珠陡然跳了起來,趴在牢門上搭喊道:“娘!我們彼此原諒吧!你回來!回來!”
可牢門已經關上了。
易蘭珠茫然地向四圍張望,黑暗中似有無數鬼魁張牙舞爪向她撲來,她尖叫一聲,撲在地上,心裏明白,什麽都完了!
元鶴見狀再也忍不住,沖過去抱住她。
像當初她剛上天山的那晚一樣,拍着她的背。
易蘭珠回過神,呆滞的看向元鶴,随即将元鶴緊緊抱住,嚎啕大哭:“小鶴,我娘不要我了!她一定怨我,恨我!”
元鶴嘆了嘆氣,心下卻道,同是天涯淪落人。
淩未風也不要她了。
元鶴莫名其妙的便和易蘭珠關在了一起,關了整整幾日。
這天,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獄卒把牢門打開,突然将易蘭珠的雙眼用厚布蒙上,又将元鶴提起來,一起塞到囚車上。
楚昭南負責押送,他騎馬走到囚車旁邊,冷笑道:“乖侄女,你應該放軟一點,你還要你的叔叔替你收屍呢!”
易蘭珠斥道:“不要臉,你是誰的叔叔?你這滿洲鞑子的走狗!”
楚昭南冷笑一聲,看到囚車角落裏的元鶴,咦了一聲,叫來人問:“這鶴是從哪裏來的?”
來人道:“不知,那日劫獄之後便和這女賊關在一處了。”
楚昭南眼珠一轉,記得淩未風身邊以前跟着一只鶴,很是寶貝。想來心中有數了,笑道:“甚好!今日便将你們雙雙淩遲!”
淩未風得知至親寵幸被殺,定會生不如死。只要淩未風生不如死,他就越發開心。
元鶴掃了一眼此人,只覺得他面目可憎。這時囚車突然停了下來,只見前面來了兩輛大車,吆喝着讓道。
楚昭南大為奇怪,問道:“什麽人,為什麽讓他闖道?”
楚昭南和齊真君奉命帶着二十四名大內高手,分乘六輛大車,把易蘭珠從天牢押到刑部。前一晚已布置了兩千名禦林軍,守着經過的街道,任何人都不許通過。
押車的侍衛答道:“是西藏活佛的車仗。”
楚昭南了然:“我道是誰,原來這班寶貝!”
西藏活佛的特使,在京師裏甚受優禮,好像對待外國使者一樣。戒嚴令只能施用于一般官民,活佛使節的車仗,禦林軍可不敢攔阻。
元鶴百無聊賴,聽到自己被宰也沒有多大心緒起伏。她看向對面的活佛,只見車上有一人看着很是面熟,想了半天才記起來此人是很久不見的天下會副總舵主韓志邦!
連元鶴都認出他了,楚昭南自然也認出來了,他大喝道:“這些人是假冒的,定是來救這女賊的同黨!”
話音剛落,霎時間,那兩輛大車裏跳出許多人,暗器亂飛,刀劍齊舉,叮叮當當打成一片。
元鶴卻聽見這話愣住了,如果是易蘭珠同夥,那豈不是淩未風也在裏面?登時心下大亂,元鶴忙往囚車的角落裏縮了縮,将腦袋埋在翅膀裏。
一個表白失敗的人,怎麽好意思再見。
車裏跳出的那群人正是淩未風他們,原來韓志邦和劉郁芳在辭別淩未風之後,幫西藏喇嘛搶回舍利子,喇叭将他們迎入西藏,待如上賓。
這次同在京師,韓志邦偕淩未風去找紅衣喇嘛商借關文車仗,以備營救易蘭珠。淩未風等借了活佛使節的車仗,由宗達·完真帶領七八個喇嘛當頭,算準時間,果然闖進了戒嚴地帶,攔截了押解易蘭珠的囚車,立刻引起一場混戰。
淩未風為謀一擊成功,将躲在石镖頭家中的一衆英雄都帶了出來,劉郁芳、冒浣蓮、張華昭、通明和尚等人個個都有驚人的技業,但清廷這面有齊真君率領二十四名大內高手擋着,聲勢也自不弱。
楚昭南屢經大敵,鎮定如常,按劍守在易蘭珠身邊,心想:只要齊真君等人擋得住淩未風,其他的人來搶我都不怕,而且,若萬一敵不住時,易蘭珠在他手中,也須投鼠忌器。
淩未風雖已現身,但一時卻攻不過來,楚昭南暗自心喜,正自盤算把囚車駕回天牢,忽然間突見前面飛起一條人影,迅逾飛鳥。齊真君、成天挺這兩個最高的好手,正和淩未風、桂仲明纏鬥,無法抽身,其他的大內高手,竟自攔截不住,給她展開輕靈進捷的身法,霎忽就沖了過來。
楚昭南吃了一驚,定睛看時,那條人影已撲上車頂,鞭風呼呼,兩名衛士應聲倒地,這人正是二十多年的威震塞外的飛紅巾!
元鶴聽到風聲,也藏不住了。豈料剛一睜眼,便看見淩未風和當初見過的黃衫少年并肩禦敵。她忙撇開頭,站起來趁亂給易蘭珠解開蒙眼的布條。
易蘭珠重獲光明,不由滿面喜色,握住元鶴的翅膀道:“小鶴!你快看,是淩叔叔他們來救我們了!”
元鶴神色未定,低下頭心想,自己只不過是走運的附加産品罷了。
這時,飛紅巾一掌隔開楚昭南,疾沖過來,楚昭南無暇考慮,本能地将身子一閃,飛紅巾已如飛鷹掠過,一下子就抓起了易蘭珠,翻上囚車去了。
待元鶴發現易蘭珠已被救走,飛紅巾已掠出十餘丈外。
飛紅巾并不認識元鶴,不可能救她。元鶴自知這點,索性靠自己努力,攀上囚車,準備趁亂逃跑。
嗯,最好不要被淩未風發現。
再說淩未風率領群雄截劫囚車,與邱東洛的師父齊真君相逢,當真仇人相見。齊真君乃是宗師級的人物,兩人一連解拆了十幾着狠招。淩未風劍法驟變,意在搶先,墟虛實實,每一招都未用盡,都藏變化,教齊真君根本看不出攻守來路,把天山劍法使得精妙絕倫,齊真君只覺周圍劍風飒然,人影晃動,倒吸一口涼氣,仗幾十年功力,緊緊封閉門戶,兩人鬥了三五十招,仍是未分勝負。
淩未風左手骈指如戟,竟在劍批飛舞中,找尋齊真君穴道,而右手的劍招越發迅捷。齊真君如今一見淩未風右劍左掌,兩手使出三種兵器的變化,又是心驚又是心服!他雖然有五十幾年功力,也只能勉強支持,給淩未風越來越淩厲的攻勢迫得連連後退。
淩未風正打得極度緊張之時,忽見飛紅巾已告得手,提起易蘭珠向反方向逃去。他心念一動,下意識便往囚車的方向看去,卻猛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當即便如遭雷擊,手上招式一滞。
齊真君心下大喜,正要趁虛而入卻被趕來的劉郁芳用錦雲兜擋住,劉郁芳朝淩未風大聲道:“關鍵時候,你發什麽愣?!”
淩未風回神,眼看元鶴逃入路邊林中,心下發急,招式陡變,刷刷刷幾劍直朝齊真君面門奪去。 這一來形勢陡變,淩未風一口長劍,真是矯如游龍,将天山劍法中的七十二手“追風劍”連環運用。
便在此時,一個老者叫道:“向東直門沖出!”
淩未風應了一聲,摸出三枝天山神芒伸手一揚,齊真君忽見一道烏金光芒,劈面射來,舉劍一撩,只覺臂膊一陣酸麻,火花四濺,劍身竟給射穿。
楚昭南早看情勢不對,逃之夭夭。齊真君知今日已不能取勝,也只好夥同其他人追捕。
淩未風故意混亂中身形一展,隐進樹林,直直朝元鶴消失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