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元鶴這次只滾了兩圈便撞到了樹幹上,她抖了抖身上的積雪站起來,環目四顧,皆是黑黢黢一片,頓生害怕。
此時也不知道滾在什麽地方,她膽子小,不然也不會聽到葉喪彪的話就沒命的逃跑。
白天還在說在雪山裏迷路就等于死,沒想到晚上便親身體驗了。
順着一個方向直走,四周的樹木漸漸變得稀疏,正當她以為走出頭了,腳下卻忽然“咔擦”一聲踩空。所幸只是一個雪坑。元鶴冷汗過後,伸長了脖子眺望四周,還是看不大清,像這種情況再不能亂走,否則再碰到大雪縫大雪坑就只有等死的份兒。
元鶴深知這點,于是就近摸索着找了處岩石,用羽毛掃了掃灰,将凍僵的爪子藏在羽毛裏,瑟縮成一團。
她實在是累了,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秒只希望早上還能夠看見太陽。
元鶴夢裏夢見自己回去了,再也不是一副鳥樣,正美美的吃着大餐。紅燒獅子頭,嫩煎小牛扒,精炖綠豆馔,蒜香蒸鲟魚……嗯,這魚好像蒸老了,吃在嘴裏真有嚼勁,而且還很有活力的感覺……
“娘,它吃進去啦!”
元鶴陡然被這一聲驚醒,睡意全消。
吃進去了?吃進去什麽了!
想到易蘭珠當初給她挖的那一堆蟲!覺得嘴裏味道很怪,想也不想就哇哇大吐,吐出來的東西黃黃綠綠,元鶴連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怎麽吐了?”一個小孩跑過來給元鶴順毛,眼睛卻疑問的看向娘親。
小孩娘道:“不知道,估計是這鳥不愛吃甜參蟲吧。”
甜!參!蟲!
元鶴臉色刷的就白了,又埋頭吐了半天才緩過勁兒。
Advertisement
這時仔細看了看兩人,小男孩七八歲,背着個竹簍,而他娘親是個中年婦人。呆了片刻,元鶴又是安心又是擔心,安心總不至于是她一個人,擔心這兩人準備把她炖了。但接下來小男孩一句話徹底讓元鶴放下了心。
“娘,我很喜歡它,我們養着吧?”
婦人有些為難,元鶴這麽大個兒,感覺會吃很多糧食。但拗不過對孩子的寵愛,點頭同意。
元鶴又被系上了繩子。
她看着腳上的繩子覺得很難過,似乎人都很喜歡給動物帶上枷鎖,或者關在籠子裏。她以前也是這樣,從未考慮過動物的感受。而今真切的體會了一次,才驚覺這種感覺是多麽的糟糕。
元鶴不敢去呼籲放開對寵物禁锢,她只能保證自己不再這樣做,如果不能保證照顧好寵物,就不要去養了。
至少她現在是幸運的。
元鶴坐在小男孩的背篼裏,擡頭看了看今天的陽光。
“這只鳥還會嗮太陽。”婦人看到元鶴仰起脖子蒸桑拿般的呆在背篼裏,不由笑着說。
小男孩扭過脖子想看眼,卻奈何看不到。
他正準備放下背篼瞧眼元鶴,卻被婦人制止說:“好好背着,你不是要采天山雪蓮回去給你爹治病嗎?”
小男孩癟着嘴道:“今天連支野參都沒有采到,還說采天山雪蓮。”
婦人頓了頓,面目愁苦道:“你當那天山雪蓮真有那般易得?那都長在天山絕頂,尋常人見不到的地方。”
元鶴聽着不大相信,這玩意兒她只在賣假藥那裏見過,拿個山寨音箱将藥效輪番播放,吹的神乎其神,就差活死人肉白骨。
這對母子正說說笑笑的下山,元鶴趴在背篼邊上百無聊賴。便在此刻,小孩突然一聲驚叫,跌坐在地,元鶴沒注意便從背篼裏摔了出來。
但見一塊岩石後面竄出幾條人影,兇神惡煞的攔住去路。
“你們……你們想要幹什麽?”婦人護着小孩,戰戰兢兢的問。
元鶴側着腦袋一看,那幾人打扮的怪異。她實際不知,這五人正是當初中年漢子的手下。中年漢子被易蘭珠幹掉之後他們就群龍無首,但又不敢空手而歸,準備故技重施再上天山。
這些人都是欺善怕惡,見母子兩害怕更加得意。其中一個瘦子道:“帶我們上天山,就饒你們不死。”
婦人怪道:“你們現在就已經在天山了。”
瘦子回頭和同伴嘀咕了幾句,怒道:“我們是要去有天山雪蓮的天山!”婦人擡手指了指兩座高聳入雲的山峰,道:“那兩座山峰上就有。”
那五人望着山峰不由生畏,嘴上卻惡狠狠的對婦人道:“你給我們帶路!”說罷一把拽過小男孩:“否則就殺了這兔崽子!”
小男孩橫着眼道:“呸!看你打扮就知道是鞑子派來的人!”
那五人被戳破身份反而哈哈大笑,其中一個捏了捏小男孩的臉蛋兒,道:“多細皮嫩肉的娃啊,乖乖聽話,否則就把你殺了喂狗!”
元鶴聽到這裏,對這些典型的惡人十分生厭,但卻沒有辦法。
本以為沒人會關注她一只鳥,卻不料下一刻就被人揪住翅膀提起來。元鶴爪子拴着繩子,繩子綁在背篼上,那人大力一扯差點把元鶴的爪子扯斷。元鶴這次死死忍住沒有叫出聲,她才不要在這些面前露怯。
“把它還給我!”小男孩伸手便要搶,卻被一人攔住。
抓着元鶴的那人割斷繩子,怪笑道:“快點帶路,否則我就把你這只鳥做成鶴氅!”元鶴正在想鶴氅是個什麽東西,就聽那人主動解釋道:“知道什麽是鶴氅嗎?趁這只鳥活着,把它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來,縫制成裘……”
“我不要聽!”小男孩一把捂住耳朵,看着元鶴快要哭出來了。
元鶴看着男孩也恨不得哭出來,嘤,她怎麽這麽命運多舛!
婦人和小男孩其實從未上過那些高峰,傳聞峰上住着神仙,不喜凡人打擾,否則會遭到厄運。大多數天山下的牧民都這樣認為的,當然,葉喪彪不算在內。
婦人一邊帶路一邊給五人講述這些禁忌,卻被五人大笑置之,還被催促着走快點。但随着山峰的海拔越來越高,山路越來越陡峭,婦人漸漸有些體力不支。
元鶴走了許久也覺得雙腿發軟,幸好繩子很長,它到也跟得上。
瘦子罵罵咧咧的從腰上抽出條牛筋鞭子,在空中啪的一揮,正要呵斥,卻見婦人一腳踩進雪坑,整個人都摔在地上。
“娘!”小男孩想去攙扶卻被瘦子緊緊拽住,婦人年紀大了半晌不爬起來,那五人叉腰笑罵卻不去拉一把,元鶴在旁看的生氣,想了想,裝作在雪地裏刨食物,踱着步子來到婦人身邊,彎下脖子繼續刨雪地,那婦人心下一松,順手撐在元鶴背上站了起來。
五人登時不高興了,其中一個頭戴氈帽的怒道:“誰允許你站起來的?”
婦人不知如何作答,恐慌的搖頭。便在此刻,忽然下起了雪,婦人擡頭看了看天,擺手道:“這雪要大,今日不能上山了!”
“胡說八道!你分明是不想帶我們前去!”
帶氈帽的人指着婦人說:“不要引開話頭,說!誰允許你站起來的?”話音剛落,瘦子便抖着鞭子走來。
婦人眼眶發紅,面對這種潑皮無賴,實在不知怎麽解釋,她低頭恰好看到那鶴,鶴的眼神竟流露出幾分擔憂。
可這幕在那五人眼裏,婦人的意思變相回答是這只鶴允許她站起來的。
五人頓時便覺得受了侮辱,瘦子一抖鞭子甩在婦人背上,喝道:“帶路!”
婦人吃了一鞭不禁縮了縮,她心下正松了口氣,小男孩卻忽然低頭在拽他的人手背狠狠一咬,朝這邊跑來。
原來小男孩看自己母親受傷,心裏發急,再顧不得其它。
被咬那人血流如注,這下倒是激怒了那五人。瘦子眼看小男孩要和他娘親相擁,情急之下甩出鞭子,啪的一聲用力過猛,将小男孩直直打下山坡。
這山坡陡的厲害,小男孩順着滾下去片刻就不見了蹤影。元鶴驚駭莫名,下意識就往小男孩滾下的山坡跑了兩步,腳下積雪簌簌掉落,吓的再不敢亂動了!
婦人愣了愣竟連哭都哭不出了,她越過元鶴便要奔去找她兒子,幸得被瘦子及時拽住。瘦子也還有些頭腦,心知小男孩若是死了婦人斷不會帶他們上山,于是一把扯過一個短腿漢子,吩咐道:“你,去把剛才那小子帶回來!”
短腿漢子驚然的指着自己鼻子:“我?”
“沒錯,就是你!還不快去!”
估摸着這瘦子是五人中的頭頭,短腿漢子為難片刻,一咬牙便坐着滑下山坡。
雪勢越來越大,幾人便站在山坡稍微背風的地方等待。
剛要坐下,卻見那短腿漢子又回來了。
瘦子低聲咒罵了句“沒用”,一群人站起來走過去就要開罵,短腿漢子連滾帶爬的跑過來,元鶴不由有些詫異。
瘦子質問道:“你這是幹什麽?那小孩子呢?”
短腿漢子驚恐的轉身向後比劃,嘴裏結巴道:“來、來了!”
“什麽來了?!”
短腿漢子正欲再說,卻陡然瞪大雙眼,啞然倒地。
雪白的雪地上,滲出鮮紅的血。
元鶴捂着嘴吓得連連後蹦,可這時也沒人注意她的古怪舉動,皆神情驚疑的望着前方。
随着瘦子的視線望去,但見山坡下漸漸顯現出一個灰衣男子身影,他懷中抱着一人,正是滾落山坡的孩子。
灰衣人一步步走來,身後穹地廣闊無垠,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恍若風中勁草。
元鶴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不由使勁兒眨了眨眼,瞬時那人便已近在眼前。灰衣人緩步臨近,婦人等不及,已欣喜若狂的沖上前去,接過自己的兒子緊緊抱在懷中。
小男孩也抱着她,哭了兩句,大聲道:“娘,是這位叔叔救的我!”
婦人擦擦眼淚,拉着小男孩便要跪在地上道謝,卻被灰衣人輕輕一托免了禮。
灰衣人微笑道:“舉手之勞,不足言謝。”婦人哭着說:“于恩人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卻是救了我們一家性命,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有心便可。”灰衣人說這句話時依舊在笑,元鶴偷眼打量了下,只見這人臉頰上有道刀痕,卻并不兇惡,反而眉眼疏淡,神态平和,笑起來眼角有着細紋。
若不是那身氣度,那就是過目即忘的長相。
元鶴也只是在心底八卦的想了想,實際上她比較感激此人作為,外貌和品行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看到母子團聚的景象,元鶴十分開心。但瘦子幾人卻和元鶴截然相反,皆是神情戒備如臨大敵。
瘦子忍了半晌終于忍不住了,他拿鞭子指着灰衣人道:“你竟敢管我們閑事?你可知道我們是什麽人?”
灰衣人開始和那母子說話一直面帶笑容,但此時卻不笑了。
他擡眼掃了一眼四人,淡淡的道:“還未請教。”
瘦子努力裝出一副牛逼哄哄的樣子:“我們是鄂親王的手下!”
灰衣人聞言目露譏诮:“哪個鄂親王?是擄漢人河山的鄂親王,還是殺漢人手足的鄂親王?”
瘦子幾人本還抱着一絲希望,妄想灰衣人得知他們是鄂親王手下而忌憚。可聽了這番話頓時心如死灰。
自從滿清入關以來,表面上天下大局已定,但南明政權依然維持過一段時間,民間曾擁立過福王、魯王、桂王等明朝宗室。江湖上又以天地會為表,弟子衆多,這些人皆是抗清的主力。
抗清志士與清廷水火不容,而灰衣人這番話無疑是昭告了自己的身份。憑借先前露的那手武功,瘦子等人不怕不也不行。
元鶴雖然不知道這些事情,但從兩方神色也能猜出一二。
正想着兩邊沒什麽好說的吧,卻聽瘦子谄媚笑道:“俠士所言不錯,今日是我等冒犯了,還望海涵,我們就此告辭,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踏上天山半步!”
灰衣人卻很不給面子的搖了搖頭:“你們自己動手還是我來?”
瘦子咬緊牙關問:“非要趕盡殺絕?!”
灰衣人道:“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
元鶴沒想到轉眼就成了這幅局面,雖說瘦子幾人死不足惜,但要她在旁觀摩還是算了吧。元鶴想罷轉身就朝小男孩那邊走去,豈知剛走了兩步便覺尾巴一痛,被人狠狠揪在手上。
混蛋!
瘦子一夥人拿元鶴擋在胸前:“放我們走!”
元鶴恨不得立馬轉身踹死身後的人,不許摸她尾巴!不許拽她尾巴!不許碰她尾巴!
灰衣人明顯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嘆,對方走投無路竟然拿只鳥來威脅。雖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本身也不願如此,但此舉也着實太可笑了。
“叔叔!求你救救我的鶴!”關鍵時刻,到底是小孩子有同情心。元鶴一邊為解救尾巴而努力,一邊感嘆。
灰衣人面色沒有變化,卻也沒有點頭搖頭。
四周頓時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在等他表态……只有某鶴在為自己的尾巴努力,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元鶴卯足了勁一蕩,爪子趁機撓在拽她人的手腕上,那人吃痛,手一松,元鶴立馬跳下來跑的飛快。
“跑了!跑了!”
“抓住它!”
元鶴發誓,她絕對用了自己這輩子跑的最快的水準,目測可以和鴕鳥一拼!但瘦子比它跑的還快,眼看她的尾巴又要慘遭鹹豬手,卻聽得幾聲悶哼身體倒地的響動。
元鶴剎住腳步,扭頭一看,瘦子四人和先前的短腿漢子一樣,看不見傷口卻流出了鮮血,倒地斃命。
元鶴看着這幕良久緩不過神,她還真沒想到前一秒的大活人下一秒就死掉了。這對于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來說,這簡直是太太太驚悚了!
正當元鶴腿軟的時候,灰衣人負手走到她面前,蹲下來疑惑考量的看着她。
因為見過了灰衣人的實力,元鶴不禁被他眼神盯得渾身發毛,心想着他難道也要穿鶴氅?
灰衣人突然伸手拉起元鶴的左翅,元鶴心下大罵流氓,右翅條件反射的扇過去。灰衣人自然不會被元鶴碰到,當元鶴的右翅挨到左翅之時,灰衣人的手已經穩穩的負在身後了。
元鶴看他樣子并不像那種想把她炖湯做鶴氅的人,正奇怪着卻聽灰衣人也說了句:“奇怪。”元鶴瞅他一眼,腹诽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
灰衣人仿佛聽到它心裏的埋怨,不禁閑閑的笑了笑:“竟然翅膀沒有受傷,一只鶴怎不會飛?”
元鶴聞言頓時便如五雷轟頂,她甚至看到自己被雷劈成烏七麻的樣子。
心裏忍不住驚呼:什、什麽!原來鶴還會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