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遠看着已經很高，走得近了，她的頭便不由自主地仰起。對方垂眸，似乎微笑了一下，小周的心跟着快跳了一下。
“這是我們新來的員工，小周。”孫兆麟的聲音插進來，打斷了這場無聲的對望。
小周連忙抽出口袋裏的手，緊張地伸過去：“蔣先生好。”
孫兆麟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你認識蔣先生？”
……小周懊惱地咬着自己的舌尖，恨不得将剛才的“蔣”字收回去。
“蔣先生”握住她微顫的手，從容地說：“近日剛受過一家媒體的采訪，看來宣傳得效果不錯。”
孫兆麟說：“不知是哪家媒體，我一定拜讀。”
“蔣先生”輕握了下小周的手，低聲道：“有點涼。”不等小周反應、孫兆麟驚異，已收回手，朝電梯走去，“森微成立的事已被外界知悉，深受各方期待，張總裁也關切備至，臨行前特意囑咐我，務必細看細問，回去後要事無巨細得詳盡彙報。有勞兆麟兄了。”
孫兆麟連道不敢，細致地講起公司現狀。
小周走在最後，如一只安靜的小鹌鹑。她的手揣回兜裏，俨然升溫。另一個人的餘溫附在手背上，又握在掌心裏，燙得驚人。
電梯門合攏，她貼門而立。
門是鏡面的，朦胧地勾勒了三個人的輪廓。孫兆麟悄悄踮腳，似要與“蔣先生”講悄悄話。“蔣先生”毫無所覺，微笑着看向前方——剛好是她後腦勺的方向。
昨晚洗頭的時候，護發素沒了，今天頭發有些毛糙，小周下意識地掏出發圈，想将頭發綁起來，又覺得在兩個男人面前做這件事有些古怪，只能強行按捺住了。
電梯到十樓，打開的時候，總經理陳墅親自在門口迎接。
小周側讓出一條路，想讓“蔣先生”先行，後腰卻被托了一下。她詫異地回頭，正好撞上對方擔憂的眼神。“蔣先生”意識到她并非沒站穩，才撤回手，落落大方地迎向陳墅。
見他們漸行漸遠，小周送松了口氣，一擡頭，孫兆麟正一臉探究地看着自己。
Advertisement
她強作鎮定地問：“孫老師，我們在哪裏開會？”
孫兆麟笑道：“叫孫老師太見外了，要不叫孫哥吧。開會還早呢，我先領你四處轉轉，認識一下同事。”
小周求之不得。
森微占了一整層樓，但入職員工不到十個，是以很多地方都空着。
孫兆麟說：“等公司運作起來，這些地方都能用上。不過海選的宣傳就快開始了，我們接下來在公司的時間也不會太多。”
“海選？”
“‘偶像天梯’計劃。你不知道嗎？”
這個名字聽起來……小周眨了眨眼睛：“不會是選秀吧？”
“森微就是為了這個計劃，特別設立的。”
小周十分意外，含蓄地說：“最近選秀節目挺多的。”
孫兆麟說：“所以要推陳出新。我們與NCC電視臺達成了合作意向，今天的會議就是約策劃公司、電視臺制作人一起過來，探讨海選的執行方案。陳總的項目建議書和可行性研究報告還放在我那裏，我一會兒拿給你。”
小周鄭重地感謝了他的提點。
“同行是冤家”在經紀公司內部體現得淋漓盡致。她當助理的時候，沒少見經紀人與經紀人、藝人與藝人互相使絆子的事，不過她的身邊倒還清靜——二老板的魔王界壁厚八尺。
能在新公司遇到肯提攜新人的前輩不容易。她誠摯地表示自己要請客答謝。
孫兆麟說：“今天事太多，過兩天我們部門聚一聚，聽說還有新人要來。”見她搓手，“你冷？先去我辦公室坐坐吧，離開會還有半個多小時。”
去往辦公室的半道上，被一個年輕秀氣的青年攔住。
孫兆麟向小周介紹：“這位是孔秘，陳總的得力助手。別看他臉嫩，孩子都兩歲了。”
青年謙虛地說：“我只是結婚着急了點兒，年紀是不着急的，叫我小孔就好。”重新對小周作自我介紹，“我是陳總的秘書孔小傑，傑出的傑，讀第三聲的話，我會生氣的。”
從小深受名字迫害的小周感同身受：“放心，我普通話專八。”
興許是公司員工太少，突顯得每一個都彌足珍貴，彼此間充滿了“你也在這裏”的惺惺相惜，十分其樂融融。孔小傑說：“電視臺和策劃公司的人都到了，陳總說提前開會。”
進會議室之前，小周在心底暗暗祈禱，希望“蔣先生”日理萬機，早早地擺駕回宮。但事實顯示，祈禱只有在結果成立的時候才靈驗。
蔣修文坐在陳墅的右手邊，低頭擺弄手機，聽到門口動靜，立刻擡頭看來。
會議桌是長方形，小周縮在孫兆麟的身後，落座時，飛快地跑向蔣修文座位同邊的另一端……中間隔着電視臺、策劃公司的人，互為視線死角。
“哎，你去對面作什麽？”孫兆麟熱心地将她叫回來，安置在自己左手邊，還低聲解釋，“這邊都是自己人。”
小周幹笑道：“我看這裏有點擠。”
孫兆麟：“……”對面五個，這邊加上她才四個……雖然從個人體形來講，自己略微拉大了這邊的寬度。
陳墅主持會議，一一介紹與會人員，說到電視臺制作人陳飛時，用了近千字贊美。陳飛态度很淡定：“我一向以作品說話。”
陳墅很捧場：“當然，您的《GO SUPER STAR》我每期不落地追看。”
“……是《GO!GO!SU……SUPER STAR》。”
陳飛的糾正讓全場一靜。
結巴和不結巴的區別，有必要較真嗎？
小周手指無意識地撓了撓自己的下巴。近朱者赤，她以二老板的思維思考，對方這麽做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人軸，一是找茬。無論哪一種，都讓陳墅有點下不來臺。
一直避免往右瞧的她忍不住好奇地偷瞄了一眼。
陳墅的臉色果然有點僵，更襯得右手邊那人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如沐春風……咦，她驚覺對方笑吟吟地回望過來，忙收斂心神，低頭數自己指甲上的小月亮。
孫兆麟打破沉寂，解圍道：“一聽這節目名，就很有綜藝感。”
陳墅緩了緩臉頰，将接下來的介紹詞略作縮減，到右手邊的重量級嘉賓時，更是精簡到極致：“這位是蔣修文先生。”言簡意赅得仿佛，不認識是你沒見識。
陳飛還沒反應過來是誰，策劃公司與森微的人已集體鼓掌。
蔣修文處之泰然：“我只是适逢其會，有幸旁聽。”
陳墅抓住會議節奏，打開PPT，與策劃公司的人一起講解海選的規劃。
小周越聽越驚訝。孫兆麟說這個節目推陳出新，有其道理。因為這次主導海選的既不是專業評委，也不是觀衆投票，而是……經紀人？！
陳墅說：“導師再專業，也只能看到選手諸多表現中的一面，只有朝夕相處的經紀人才能全盤考慮選手的潛力與才能。偶像天梯最終選擇的，不是紅極一時的流量明星，而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全能、全民、全方位偶像。”
與陳飛同來的另一位制作人洪凱瑞緩緩開口：“如果經紀人的選擇與市場相左呢？”一口美式中文，令人精神一振。
陳墅說：“人氣是考量之一，但不是唯一的标準。我們做的是長期投資，不是短期效益。我相信我們經紀人的專業性。”
“那節目放在電視臺播放的意義在哪裏？”
“向觀衆展示我們打造巨星的歷程。”
洪凱瑞笑着搖頭：“現在的觀衆需要參與感，他們清楚自己的喜好，并願意為此付出代價。市場才是選擇明星價值的最好标準。優勝劣汰，适者生存。等節目結束，冠亞軍……甚至前四強、前八強即刻就能創造高昂的經濟效益。這不是放棄了長期投資。現在很多選秀出身的明星已經紅了十年，價值還在持續走高，這有什麽不好？”
陳墅已經聽出來，電視臺這次來不是談合作，而是談判，稍有不慎，前功盡棄。
但項目已經成形，不可能全盤重來。他說：“這并沒有什麽不好。但市場需要差異化，不斷地重複與雷同，是在消磨消費者的購買欲。”
洪凱瑞笑笑：“我沒有看出貴方的選秀與其他選秀在表現形式上有什麽強烈的不同。”
話不投機半句多，會議潦草收場。
送別時，陳墅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場面和諧都由孫兆麟和孔小傑來維系。
洪凱瑞與陳飛進電梯時，蔣修文突然說：“洪先生從美國來？”
洪凱瑞說：“雖然我在美國長大，卻很喜歡中國的文化。”
蔣修文微笑：“中國有市場經濟，也有計劃經濟。”
蔣修文最後的話，給陳墅打了一支強心針，只要股東爸爸肯撐腰，什麽都不怕。電視臺與策劃公司的人走後，他立即喜笑顏開地邀請蔣修文共進晚餐。
小周趁機拉着孫兆麟去辦公室拿資料。
雖然猜測蔣修文應該已經下樓，她還是磨蹭了一刻鐘才出來。靠近電梯的時候，他竟然還在。電話那頭似乎說了什麽，他轉頭看窗外的天氣，她連忙推開旁邊樓梯間的門躲了進去。
樓梯間樓上似乎有人在講話。她怕被人誤會偷聽，只好順着臺階下樓。
幸好下樓不比上樓那麽累，走着走着，她也淡定下來了，幹脆直接下到一樓，只是拉門想出去時，發現從裏面打不開。她重回二樓，也是一樣。
看着旋轉而上的漫長階梯，她開始絕望。
地下一層突然傳來推門聲，她驚叫“等一下”，飛快地往下跑。門果然被人擋着，她悶頭沖過去：“謝……呃？”
蔣修文低頭一笑：“不用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