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二次
第二次
在惠逃出甚爾家後,他意識到,這可能根本不是什麽幻境,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
再回憶起“美穗”給他的白紙條子上面的內容,細思極恐。
他穿越到了,一個根本不屬于他的世界,平行世界?
太荒謬了。
那他要怎麽回去?
得真如“美穗”所說,要等上個一兩年?
惠越想越皺眉。
他冷靜地想,他是什麽時候覺醒術式的?
四、五歲的時候。
也就是說,對于現在的他而言,出去也很弱,因為這具身體兩年後才會覺醒術式。
天陰沉沉的,将要下雨,惠氣喘籲籲,他的臉上髒兮兮,全是灰土,表情仍然很固執。
他躲在草叢,作為小孩現在只需要一輛車,幾個壯漢,就能讓他毫無還手的餘地被倒賣。
盡管如此,他還是走出了很遠的距離。
他打暈了兩個人,一個在漢堡裏下了迷藥想騙他去他家,另一個想捉住他不知道做什麽。
他剛剛探出頭觀察,就被揪住了後領,他瘋狂掙紮,想用拳頭裏的沙子撒進對方的眼睛,卻沒有成功,對方速度很快,力氣也很大。
他被抱入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一只大手熱熱地摁在他的腦袋上。
是禪院甚爾。
他又被逮住了。
沒有辦法,小孩的腳力還是有限的,更別提這家夥有着近乎變态的體力與眼力。
甚爾沉默着,不說話,像是生氣了,惠看不見他的表情。
說點什麽啊?
惠忽然有些不安,他卻不知道這種不安源自于何處。
他原本并沒有這麽多愁善感。
現實已經讓他失望了無數次,他已經不會再對任何人感到期待了。
“還挺有本事的嘛,”甚爾說:“聽M說你放倒了兩個成年人。”
“M是誰?”惠一邊喘氣一邊問,他的體力已經瀕臨透支。
“一個給錢什麽都做的女人。”甚爾指了指樹邊的黑色烏鴉,順便擲給烏鴉一枚金幣,他對着烏鴉豎起中指,說:金幣是小費,錢會打她賬上的,不要再看了,快滾。
烏鴉難聽地叫了幾聲,它叼住金幣,露出鄙夷的目光,然後飛走了。
是動物操術。
原來他能被這麽快找到,是因為這樣。
“我說你,幹嘛要這樣?”惠說:“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我們關系也并不是很好。”
甚爾驚奇地說:“我還以為你願意吃動物飯團以後我們的關系就變好了點呢。”
“并沒有,是你的錯覺。”惠說。
“真是遺憾。”甚爾說。
走了一段路,兩人完全不說話。
“你真是個麻煩的小鬼,”甚爾忽然說:“我花了點去時間尋找你兩歲前存在的痕跡,但是你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毫無征兆。”
這個世界是原本沒有惠的,在他出現後,世界要将惠“合理化”,才會讓他以那樣的方式在紙箱中出現吧。
惠注意到這個世界有很多不同,大概是蝴蝶效應的緣故吧。
“小孩那麽麻煩,随便扔哪裏不就好了嗎?”惠淡淡地說:“打算負起責任,我需要你負責嗎?對誰負責啊?你是誰啊?你是這種人嗎?”
也就是在惠開口的那一刻,他終于意識到了,他一直以來的這種微妙波折的情緒是什麽。
他一直壓抑在心中的那股恨意,并沒随着時間消逝。
“對你來說,血緣關系其實是一種,很搞笑的事情是不是?”惠問道。
一滴水掉他的臉上,惠一怔,是雨水。
“随便你怎麽想。”甚爾說完加快了步伐。
甚爾的懷抱緊得讓他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對小孩的态度仍然是“有點粗暴但不會完全置之不理”的那種感覺。
惠讨厭他這副樣子,讨厭他這一副總是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
下雨了,是一場傾盆的暴雨。
離家門口只有一段距離,兩個人都被暴雨澆成了落湯雞,甚爾将他緊緊抱在懷裏。
惠讨厭這樣的懷抱。
火熱的、有力的、安全的。
就是有着這樣懷抱的人,曾經将他以十億日元的價格賣給了禪院家,再拿着那筆錢人間蒸發。
惠雙手緊緊攥住他胸前濕漉漉的衣服,張嘴狠狠地在他右肩上咬下去,卻咬不動。
那個曾經在他打針時大聲嘲笑他的人;
那個曾經在他睡覺時拿能面具吓他的人;
那個曾經棄他而去再也沒有回來的人;
他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
被逮回來後的惠,先是洗了個熱水澡,然後他很快重新振作,坐在床上開始想其他見到五條老師的辦法。
甚爾坐着叫他幫忙遞個浴巾,惠挎着臉把浴巾扔他頭上。
“怎麽,你還不死心嗎?”看着惠,頭頂着浴巾的甚爾一副很震驚地樣子:“我已經給了那女人好多錢了。”
他拿浴巾蓋住了自閉的臉:“剩點多好啊。”
“是你自己要付的,不關我事。”惠頂着刺猬頭冷漠地說。
惠嘴上這麽說,在吃飯的時候卻減少了自己的食用量,還撺掇着他去超市買打折食品。
在超市,他一本正經地告訴甚爾哪些更劃算,哪些怎麽做才能搶過那些歐巴桑,更多的關注便宜的肉類,而不是昂貴的蔬菜水果。
甚爾只是一把揉亂惠的頭發,說還不至于窮到克扣食材。
惠沉默了一會兒說:“既然今天都出來了,還是買點吧,真的很劃算,而且那些歐巴桑好像挺喜歡你的。”
甚爾:“……”
既然暫時擺脫不了甚爾,惠開始關注這個世界的人渣老爸和他的有什麽不同。
那就是他在年幼的時候就擺脫了禪院家,還按照家人的意願上了學,到了年紀還去了高專。
聽到“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時候惠簡直震驚了,當甚爾說他的老師姓夜蛾的時候,惠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惠:“……”
惠決定采用迂回戰術,那就是,假意服軟,然後吹耳旁風。
他跟甚爾說,想去日本。
本來也沒期待能成功,沒想到,甚爾聽了,說好。
惠愣住了,他問:“好,是什麽意思?”
甚爾說:“就是回日本的意思啊。”
甚爾要帶惠回鹿兒島的房子那裏,他暫時擱置了永生之酒的事宜,将材料統統打包起來。
梅耶頓住了,他不甘地問:“為什麽啊?”
甚爾說:“不知道。”
梅耶氣得揪住他的領子:“不知道是什麽鬼啊!你倒是說出個所以然出來啊!”
“我只是,突然覺得永生也沒那麽重要了,”甚爾側過頭:“也不是放棄了,我就是現在腦子還是很亂。”
“我不缺時間,難道你也不缺時間嗎?”梅耶說:“對于你們來說,時間過得很快的!五年!十年!二十年!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難道要等老了再去後悔嗎?!”
梅耶不死心,他也要跟着甚爾去日本,他說:“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随你吧。”甚爾說。
他們很快來到了鹿兒島的房子。
鹿兒島的房子有雇人定期清掃,幹淨得沒什麽灰塵,家具陳設多數都在,走廊的風鈴依然叮當響,紅彤彤的達摩裝飾放在空空的桌上,正在盯着他們看。
比起過去第一次見到這棟房子的甚爾,第一次見到這棟房子的惠顯然要鎮定得多,他将雙手揣進兜裏,從由下至上打量了這棟房子,最終得出了“不錯”的結論。
“我第一次見到這棟房子超開心的,”甚爾說:“不怕你笑話我,那時我覺得就算死也要死這棟房子裏。”
惠只是沉默着不說話。
“血緣關系什麽的,我其實也不理解,”甚爾說:
“我的父親在我出生沒過多久就去世了,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自殺了,她很愛我,同時也無視我那時在禪院糟糕的境遇,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甚爾繼續說:“那時,在我的世界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怪物,她當然和我沒什麽血緣關系,脖子能扭得很長,還有很多觸手,縫的娃娃也很差勁,很吓人,明明什麽都不懂,還要做一些讓我很困擾事情。”
“但就是這樣一個怪物,開始學着像媽媽一樣照顧我,”甚爾微笑道:“她甚至帶我離開了禪院家,還像模像樣地買了房子,就是這裏。”
甚爾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盒,打開它,戳戳盒內的東西,盒內有一只會游動的眼睛,它從沉睡中驚醒,變成瑩藍色的蝴蝶落在室內的盆栽上。
甚爾用欣賞的目光看那只蝴蝶,蝴蝶被看得更振奮了,瘋狂抖動着翅膀在盆栽上舞蹈。
甚爾接着說:“我想,如果那時,她沒有出現,我也會長大,然後離開禪院家,再找個地方生存,只是會很艱難。我不會像現在思考這麽多,也不會開心、審慎地對待自己的人生,可能會是一個很糟糕的人。”
糟糕地對待別人,也糟糕地對待自己。
甚爾說:“我承認,我有一點被你的出現吓到了,但我并不認為你是累贅。”
“說得倒是好聽。”惠說。
“不過嘛,”甚爾斂着眼說:“在見到你以前,我一直以為養小孩挺容易呢,就跟養貓貓狗狗一樣就可以。”
惠冷笑。
甚爾說:“小鬼,我只是在看見你之後,才忽然意識到……”
見甚爾許久不說後面的話,惠擡頭問他:“意識到什麽?”
甚爾一只手臂遮擋着臉,側過頭,他的臉上浮現出,自己都無法形容的複雜神情:
“可能……小孩從來不是什麽貓貓狗狗,不能随随便便就長大。”
“真的是,太好笑了。”惠說。
甚爾回過頭,他看見惠的臉上充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