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二次
第二次
黃油土豆。
金黃色軟綿綿的土豆,配上一大塊甜蜜的黃油,撒上少許奶酪和芝士海苔脆,咬一口就會讓人白毛幼崽感到幸福。
他的大腦興奮地分泌出多巴胺,瞳孔放大,皮下血管擴張,翹起的白發一晃一晃,美穗甚至合理懷疑,白毛幼崽對這個世界溫情脈脈,可能只是因為好吃的黃油土豆。
美穗樂于見到他的這副表情,因為他也會用這副表情去品嘗她所做的甜品。那時,美穗全身都會揚起一種暖洋洋的感覺,直浸心腑。
至于甜品。
制作甜品實在是一項愉悅身心的興趣,飼養幼崽也是,令人愉悅。
在深沉的過去,她的唯一稱得上興趣的是強迫衆神聽祂無休止的演唱會。
她看向小悟……比起稱他為小悟,她更習慣在心裏叫他白毛幼崽,這樣更為客觀。
當白毛幼崽問她,為何要顧及灰塵的感受,她開始思考,然後謹慎地說出了“我尚不能明确我的心”這種模棱兩可的語句。
美穗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去思考自己。
或者說,在億萬分之一的分身進入時間的洪流以前,祂難以思考,無法清醒,深沉入眠。
美穗讨厭鼓聲。
這事并非毫無緣由。
迄今為止,祂的本體依然沉睡在時間彼端不可思議的幽暗殿堂,失控而愚昧發自本能的奏響那亵渎的混沌之音——
哀嚎咆哮和恸哭聲疊加着令人窒息的惡心笛聲,單調沉悶的鼓聲無限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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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耳邊無時無刻不響着那鼓音。
那時系統詢問祂的真名,她卻答非所問,是因為無人敢信,也無人敢用唇舌高呼其名!
祂愚昧無知,瘋狂混沌,祂本該無靈魂,無知性。
真實的祂幾乎同他人對她的印象完全相反。
祂是……
祂是!
至少現在,她是“小出美穗”。
在偷吃完白毛幼崽的黃油土豆,她得意地欣賞白毛幼崽那副氣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他快被氣哭的樣子也很好看。
緊接着她開始用這具小小的身軀開始思考:
人類對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過去,人類于她的意義不過是小甚的存在,幼崽暖烘烘的體溫和小心翼翼的言語,激起她原本狂亂混沌中的唯一一絲清醒,但他們就像是泡泡,太脆弱渺小了,都不觸碰,也遲早會碎掉。
逐漸的,泡泡越積越多,她的心也愈發焦慮,如被熾烈的火烘烤着,她貪心地想要更多。
當她第一次嘗試養崽後,她越來越熟練應對,心卻沒有了一開始那種憧憬,變得淡淡的。
觀察幼崽——對症下藥——為其縫制玩伴——認真付出陪伴。
她顯得越來越無害。
事實上,祂遠比任何人想象都具有攻擊性。
誰能想到,在宇宙的另一端,祂仍沸騰着狂亂的原始,無時無刻不在失控。
她并不是對白毛幼崽不感觸,在她深入了解過幼崽的寂寞後,她也會想将他的憧憬、愛與美好妥帖收藏,她也付出了獨一無二的精力時間。
但這種感覺,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不一樣在哪裏,她也說不上來。
她不理解,卻依然努力,她嚴肅地認為,這次的實踐,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撫養幼崽的教科書。
為了讓白毛幼崽露出笑容,她采取了長期迂回戰術。
她察覺到了白毛幼崽的寂寞,先是找來了被夏蓋蟲族作為奴隸役使的塞克洛托爾星怪,基因重組大調,加入了“笨拙”和“熱情”,撒下種子,靜待命運的多重發展。
她甚至為了讓幼崽更加放下戒心而使用了迷你身軀,現實證明,這很有用。
幼崽是一種很治愈的東西。
一直以來,幼崽幸福的樣子就會讓她幸福,幼崽的眼淚惹人憐惜,幼崽的願望就是她的夙願,連幼崽生氣和胡言亂語的樣子也可愛得不行,為了滿足幼崽,她往往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但越努力,內心什麽東西正在流逝的感覺就越嚴重。
就好像,她暫居的軀體擁有的不是一顆火熱的心髒,而是一顆注入愛就會緩慢破碎的鉛心。
離開第一任幼崽以後,她來到第二任幼崽身邊,還算順利。
回家的路上,蓋着她的那只屬于白毛幼崽的手,柔軟又火熱,她那淡淡的感覺又瞬時被沖刷得一幹二淨,她感到自己如同人類嬰兒待在母親的子.宮般溫暖濕潤,思考被溫情的本能所淹沒。
只是,養崽是這樣的嗎?
她怎麽忽然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
美穗小小的臉眉目一皺,努力思考起來。
但思考失敗了。
于是美穗将注意力集中到“每天偷吃白毛幼崽的黃油土豆”這件事上。
不過在第三次偷吃白毛幼崽的黃油土豆以後,她發現自己的舌頭變綠色了,口腔逐漸變得辛辣。
是芥末。
“可惡!為什麽會在黃油土豆裏加芥末啊?!”美穗大驚失色,她眼淚鼻涕嗆出來,不停地發出小小的“阿嚏”聲,然後天旋地轉。
“就是為了預防有人偷吃這種情況啊,雖然……” 白毛幼崽得意洋洋地支着下巴,然後,他忽然變了臉色:“對哦,這樣我也不能吃。”
“啊啊啊啊啊怎麽會這樣好可惜!!”白毛幼崽傷心地攥住拳頭。
随即他又變臉說:“才不會!”
他拿出了一份新的黃油土豆。
“我還買了一份正常的哦。”他笑嘻嘻地說。
他大口大口地在她面前吃起了黃油土豆,像是報複她之前偷吃他的黃油土豆的所作所為。
等吃完黃油土豆,白毛幼崽才發現她有些不對勁。
美穗歪歪斜斜向下跌的時候,白毛幼崽緊張地接住她。
“喂!你怎麽了?!喂!!”
他甚至準備呼喚五條家的私人醫生,就在這時,小手跳上桌子,跟他手舞足蹈地交流。
“你說不是生病?是她對芥末有着類似于‘醉酒’的反應?”白毛幼崽臉色一變,他泰然自若地拿出相機,先拍了幾十張。
他一邊舉着她一邊做出剪刀手的動作。
“對,往鏡頭這邊再靠一點,眼神再渙散一點,對對對!”
然後他張嘴露出“哇”的表情,和小手一起看這些拍下來的照片,他說:“五條悟獨家絕版珍藏照片!”
她像是躺在棺材中一樣,安詳地躺在白毛幼崽的手心,臉紅彤彤的,乖巧,不說話。
白毛幼崽好像這才忽然意識到她的可愛,他震驚地看了她很久,也不說話。
“總覺得還差點什麽,你覺得呢?”他問小手。
小手和白毛幼崽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
小小的美穗身上被綁上了絲帶蝴蝶結,她躺在他的掌心,好像神賦予人的小巧禮物。
白毛幼崽的獨家絕版珍藏又多了一份。
見美穗仍然不清醒,他開始不胡鬧了,他把美穗放在小手的手心,自己做了蜂蜜水,卻很難将正常杯子裏的蜂蜜水給美穗灌進去,這樣她會嗆到的。
小手靈機一動,從小房子裏艱難地拿來了超小型杯子,倒了蜂蜜水,在一番艱難操作後,終于喂進去了,蜂蜜水有一些濺到了她的衣領上。
沒有用。
美穗沒有醒。
小悟也反應過來,重重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對哦,她喝的并不是酒,當然不會有用!”
小手:“……”
他們只好等美穗自己清醒。
半夜,她的耳邊又回響着鼓音,因為芥末與身體的奇妙反應,那種難聽的噪音般的旋律越來越大了。
她忽然直直站起來,然後說:“我要唱歌!”
她放聲高歌,啦啦啦,啦啦啦,之類的,總之很難聽,沒有什麽是在調上的。
這時,她聽見一陣壓低了的笑聲。
白毛幼崽看着她笑,說歌不是這樣唱的,他自信地戳了戳她,她一時不察摔倒在地,他驚慌失措地扶起她。
然後白毛用手指輕按住她的嘴,唱起了歌。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遙遠的那個祂好像非常短暫地停頓了0.1秒,不再敲鼓唱歌,靈臺清醒,不再是那副不堪的模樣。
室內只開着一盞小燈,昏暗的燈光下,是白毛幼崽既羞恥又無恥的演唱。
她在暖黃的燈光下,聆聽了一場人類的演唱會。
也就是這一刻,美穗發現,她的心境變了。
她發覺自己露出了,曾經見過小甚所露出的,那種期待的目光。
是那種,眼睛閃閃發亮的表情。
原來是……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個白毛幼崽,反而給了自己期待嗎?
她似懂非懂,總感覺她好像在養崽的過程中,又出現了差錯。
夜晚,祂的身邊仍然響着那反複的鼓音,卻漸漸地離她遠了。
她小小的分身蜷縮在靠近白毛幼崽的心髒的地方,同時去聽他的歌唱,他側着身體,手輕輕地覆蓋着他,手指有以下沒一下的拍着她。
小手也睡在她旁邊。
幼崽仍在懶洋洋地唱着歌,音色清脆,情感充沛,可以說得上是真的好聽。
唱歌是他所擅長的。
等他困了,聲音時斷時續,美穗閉眼又輕抓住他衣料,任性地要求他繼續唱歌。
小悟、小悟、小悟。
小悟、也是特別的。
“你這是屬于剝削!”白毛幼崽哼哼唧唧地抱怨,然後繼續唱歌,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這一刻,她反而被短暫地馴服了,像人類一樣做了夢。
夢裏滿載着鳥語花香,那是一個沒有噪聲,沒有燒灼,沒有失控混沌的甜蜜之地。
這一夜,即便是失控、寂寞如她,
也能短暫地安靜入眠。
居于宇宙之外的混沌王庭,王座上失控的難聽之音,微妙地減弱了。
王座身邊無形的蕃神稱此為,神的短暫陷落。
夢中夢了屬于【狗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