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次
第一次
夜蛾老師只是慈祥地看着小珠,他問小珠:“今天出來玩開心嗎?”
“正道,我很開心呀!一直都很開心,我只是擔心你,”它的豬蹄親昵地摁在夜蛾老師的額頭上,表情很深沉:“你最近狀态很差呀。”
夜蛾老師撫摸着它的臉,表情流露出痛苦:
“我沒事,只是這些天,我沒怎麽帶你出森林,還是讓你感到寂寞了吧。”
“小珠不寂寞呀,小珠有很多同伴。小珠天天都可以跳房子,翻花繩!正道還會帶小珠去吃很好吃的拉面!小珠很幸福。”小珠慌忙解釋道。
就是這句話,讓夜蛾老師感到心痛。
他說:“但是小珠……”
他想說:你本可以不受咒骸的限制,能做更多,你本應該像其他人類小孩一樣,上學,交朋友,自由地在陽光下奔跑。
你本是個人類啊。
但夜蛾老師并沒有将話沒有說出口,他驟然發現自己眼中含着晶瑩的淚。淚一滴滴向下落進泥土裏,易拉罐也被捏得變形,酒液灑出了一些,他默默地在心底對小珠說對不起。
“正道,你不要哭。”
“正道,你為什麽不開心?你從來都不跟我說。”
“正道,別不開心了,正道不開心,小珠也不會開心的。”
甚爾就抱着刀在樹蔭底下看着他們,一言不發。
這幾年,甚爾曾去福岡跑過任務,他曾經到訪過夜蛾正道哥哥的家。
Advertisement
夜蛾正道的哥哥是普通人,并不理解咒術的世界,也不待見夜蛾正道本人,問其緣由只,他只含糊地說,他的弟弟造出了他不能接受的怪物。
甚爾在夜蛾正道哥哥家的牆上,曾經看到過一張在病床前拍的照片,那是夜蛾正道哥哥早夭的兒子夜蛾珠裏的照片,他過分瘦弱,約莫七八歲的模樣,笑得一臉陽光燦爛。
他也是夜蛾正道的侄子,但夜蛾正道的哥哥卻很反感将夜蛾正道和珠裏在一起提及。
珠裏。
夜蛾正道的哥哥說,夜蛾珠裏九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提及珠裏,他似乎很是悲痛。
他說他記得珠裏生前曾經逃出過病房一次,把他們吓壞了,被發現的時候,他正一臉淡定地在附近的公園和孩子們一起玩翻花繩和跳房子,那是他唯一任性的一次。
只是一會兒的功夫,他便臉色蒼白,有些吃力。
最虛弱的時候,珠裏吃什麽都會吐出來,就是這樣他還是央求父母給他帶一碗拉面,但他的胃這麽脆弱,父母當然不能同意,夜蛾正道倒是心軟地給他帶過一次,半夜胃便又吐得什麽都不剩了。
那些年,他做了太多治療,最終也沒能活過他九歲的那個秋天。
甚爾一開始也并沒有在意。
畢竟沒有人會将一只咒骸豬豬和一個已故的人類小孩聯系起來。
直到他在遺忘森林看望小珠,他就那樣看着小珠和同伴開心地翻花繩,忽然想起那次,也是小珠在翻花繩,當時夜蛾老師跟他說:
“小珠出生的時候體質很差,基本上都在醫院裏,他很喜歡看着窗外的景色發呆,數天上的浮雲,看窗對面樹上的松鼠朝他擲松果,每當他狀況好一點的時候,他就會很可憐地看着我,然後跟我說,‘正道,我也想出去玩’,但我那時沒法答應他。”
那時他還在傻乎乎地思考:咒骸也會因為體質差進醫院嗎?
現在看來,夜蛾老師說的根本不是“小珠”,而是“夜蛾珠裏”。
咒骸之所以具有自主意識,不是因為咒骸本身有什麽不同,而是夜蛾老師使用某種方法,留住了已故之人的靈魂,将靈魂灌注在咒骸裏,以此來使逝者複生。
他“留”住了“夜蛾珠裏”的靈魂,将其注入到了咒骸豬豬的身上,成為了“小珠”。
如果他願意的話,他也能将自己逝去女兒的靈魂留下後注入新的咒骸,但他應該沒有那麽做。
他為什麽沒有那麽做?
甚爾很想知道,于是他趁着小珠去自動販賣機的時候問了。
“如果夜蛾老師願意的話,也可以把美月的靈魂注入新的咒骸吧,但你為什麽沒那麽做?”
夜蛾老師擡頭看他,先是驚訝,然後是苦笑:“我本來打算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的。”他好像也不算特別吃驚。
“夜蛾老師……”
“為什麽沒那麽做?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什麽死而複生的好把戲!”夜蛾老師說:
“不是這樣做就能夠萬事大吉了,生命是很沉重的。況且……咒骸無法等同于人類,就像小珠是小珠,珠裏是珠裏。”
說完夜蛾老師自己又苦笑了一下,因為他自己就不能将兩個人區別開來。
創造自立型傀儡的辦法是:趁一個人的肉.體和靈魂還未消亡的時候,将所有信息複制下來,再注入咒骸體內。
有自主能力的咒骸,沒有生前的記憶,雖然性格不會改變太多,但那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原本死去的那個人。
這種做法只會讓活着的人背負上更痛苦的記憶,好似一種詛咒。
當時的他卻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一心一意只想讓珠裏複活,想讓他趕快幸福快樂的長大。
但咒骸的生命怎麽會跟人類的生命一樣呢?珠裏的父母也根本無法接受新生的“小珠”。
“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他就是個怪物!”那時,夜蛾正道的哥哥一拳襲向他的臉,哥哥的妻子也向他投來不贊同的目光,那目光中帶着眼淚。
“珠裏”最終還是孤獨地留在了九歲的那個秋天,留下的只是身為咒骸的“小珠”,孤零零的,只能住在遺忘森林,它甚至不能經常去外面看看,活得仍然不自由。
時間也幾乎在它身上停滞了。
“美月……她埋怨我為什麽不能複活美月,但是我不能啊,我不能讓美月也這樣活着,我不能啊……”夜蛾正道喃喃道。
夜蛾正道說的“她”正是他的妻子,他也正是因為不願意複活女兒,妻子才會跟他離婚的,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理解自己當初對哥哥做了多過分的事情。
他無法接受以咒骸形式活着的“美月”,不能讓“美月”步“珠裏”的後塵,那是對生命的詛咒和亵渎。
甚爾只是沉默。
生與死的話題讓他感到沉重,他也不大能理解夜蛾老師的堅持。
他和美穗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如果有一天要面臨生死的分別的話,那也只可能是他先死掉,畢竟美穗是一個不會變的怪物,這麽多年了,沒有變化的只有她。
就在這時,小珠抱着汽水和零食走進來了,它塞給甚爾一袋牛肉幹,嘿嘿一笑:“嘿嘿,這個給甚爾哥哥。”
“謝謝你,小珠。”甚爾摸了摸它的頭,小珠的臉又紅起來。
因為夜蛾正道想一個人靜一靜,甚爾便準備在這附近陪小珠玩,他拉着小珠走前問夜蛾正道:“那兩個笨蛋學妹退學了嗎?”
“很遺憾,還沒有。”
“哼,那還不錯嘛。”
“好歹我天天能在學校裏看見她們,你卻死活不肯離開鹿兒島,一年在東京幾乎都看不到人影,”夜蛾老師數落他:“你也太黏人了吧?”
“要你管,反正不影響正常畢業。”
“有想過你和美穗會分開嗎?”夜蛾老師問。
甚爾搖搖頭。
“我不要。”他的眼神飽含着某種偏執的頑固。
夜蛾老師只是平靜地說:“分離也是教育中的一個很好的議題啊。”
被拉着在高專內玩耍的小珠跟甚爾玩得很開心。
它禁不住跟甚爾抱怨道:
“正道總覺得我還很小,總是看上去對我很愧疚,我知道他是把我看成人類小孩了,他出于照顧他人的想法,總是将多數的事情藏在心裏,從不和人說,”小珠身體前傾:
“但我不是人類小孩啊!我也不需要他的愧疚,我是能夠替他分擔的,雖然我不會長高,但我的心髒也會跳動啊,我從未停止過思考。”
它撫摸着自己作為心髒的“核心”位置,那裏剖開會是一片光耀的黃色。
甚爾只是說:“下次好好跟他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