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把火
第26把火
沈蘭打電話給司機，讓他先送皓皓回家，然後指着街對面一家咖啡廳，“去那兒坐着說。”
從小到大，沈喻很少看見姐姐為什麽事犯愁。
沈蘭大她八歲，今年三十，生日當天跟前姐夫離婚，哪怕人後躲屋裏偷偷抹淚，人前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沈喻有種不祥的預感。
進到店裏，剛坐下，沈蘭就開口了，“知道我這次出差幹嘛去了？”
“啊？”
“我回京州了，幫爸處理公司的財務危機。”
沈喻見她愁雲滿面，以為公司出了什麽大事，有些無奈，“公司那邊，你跟爸多費心了。”
“沈喻。”
一聽姐姐叫全名，沈喻神經就繃緊，小時候，沈蘭被他惹毛了，動手開揍前，就會喊他全名。
“公司暫時沒事了。”沈蘭捧着咖啡，卻不喝。
沈喻不明白，既然危機已經解決，她幹嘛還是一副愁容。
“沒事兒你怎麽——”
“咱爸病了。”
“啊？”
“肝癌，晚期。”
病來如山倒，短短幾天之內，父親病情迅速惡化，沈蘭心如刀絞，一天也瞞不下去了。
“其實我也是前天才知道消息的。爸上次來容城，看着就是瘦了點，也沒別的問題，怎麽會……”
“是不是搞錯了，誤診？爸看着多硬朗啊——”沈喻一時無法想象，愣愣地看着沈蘭。
沈蘭搖頭，看向窗外。
“沒搞錯，确診了。爸的生活習慣你還不知道？離不開酒，忙起來又不好好吃飯睡覺，睡眠不好脾氣暴躁……”
沈蘭說着，眼眶紅了起來。
“以前他總說公園裏那些老頭老太太有病，做什麽養生操，還撞樹，身體不知道好不好，樹倒是給他們撞歪了。可人家至少有養生意識，咱爸呢？怎麽勸也不聽，多少回喝進醫院去了？以前咱媽在的時候，還有人能管管他，自打咱媽走了，誰敢管他，誰管得了他……”
沈蘭吞下一聲嗚咽，終究泣不成聲。
上一次這樣崩潰大哭，還是三年前母親病逝的時候。
沈喻僵住了。
姐姐的話如同晴天霹靂，将他推進了一個從未體驗過的境地。
很久很久，他終于意識到，在他二十二歲的人生裏，又一次失去了一個最愛他的人。
他記得五歲那年，父親将他從爺爺家接去京州，他吵着要吃冰淇淋，父親買了一個冰櫃，裏面全是冰淇淋，什麽口味什麽牌子的都有。
他吵着要去游樂園，父親就放下手頭的工作帶他去，明明恐高，卻陪他坐了兩次過山車。
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麽，能給的，給得起的，父親毫不猶豫都會給。
所以他啊，在父親的縱容下，越發任性了起來。
他什麽都有了，才會覺得什麽都無所謂。
“沈喻，公司最主要還是靠咱爸，我只是給他打打下手，別看我好像呼風喚雨牛逼哄哄的，其實我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眼下咱爸撐不了多久了，要不要回公司，你想好，我不逼你。”
沈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他，語氣卻是渴求的。
“不過你要是能回來，姐姐相信你，肯定能把公司管理得更好。知道回容城之前，爸跟我說過什麽嗎？”
沈蘭握住弟弟的手，一字一句，“他說，最适合威斯汀的CEO，只有你。‘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沈喻，爸讓我把這話告訴你，無論将來你是開飯館還是開酒店，他都相信你，絕不會是平庸之輩。”
沈喻沉默着，低頭，看見姐姐那雙顫抖的手。
“我不逼你，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尊重和理解，雖然……雖然我更希望你回來。威斯汀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我能貢獻的力量實在有限，但如果你願意，姐姐一定會全心全意幫助你……”
“姐。”
沈喻擡起頭，蓄滿淚水的雙眼變得通紅，“我回去看看咱爸。”
“好。”
沈蘭打電話給助理，讓他買最近一班去京州的機票。
走出咖啡廳，沈喻看着車來車往的街道，開口，“公司那邊，我也會去。”
“嗯？”沈蘭猛地扭頭。
“爸需要我，你需要我，公司需要我，那我就回去，回去接爸的班。不過姐，你得答應我件事。”沈喻含淚的目光中，透着從未改變的倔強和堅毅。
“什麽？”沈蘭沒有想到他竟答應得這樣快。
“我想結婚。”
“結婚？！”
沈蘭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才二十二歲啊。
可看他那樣子，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我要跟傅小甜結婚。如果今天她答應了，明天我們就去領證。”
“為什麽啊？”
沈蘭實在是想不通，至于這麽着急嗎？至于在這個節骨眼上，趕着結婚嗎？
“因為有些人，不及時抓住，不好好珍惜，失去以後，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沈喻把頭埋進手心，搓了搓臉，擡頭，苦笑。
“姐你知道麽，我現在特後悔。後悔跟咱爸吵架，後悔離家出走。我真想時光能倒流，爸讓我幹嘛我就幹嘛。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跟他吵架，離家出走了。”
“以前我只想離爸遠點兒，越遠越好，所以從京州跑來容城，想着天南地北的，他終于管不着我了。可我現在，只想守在爸身邊，我不想……不想失去他。”
沈喻望着燈紅酒綠的夜景，哽咽。
“所以我要抓緊我在乎的所有人。”
所以他要珍惜傅小甜。
沈蘭的助理打來電話，說太晚了，只能買到明天最早那趟的票。
“你先回去吧，我也回去了，明早我和司機來接你。”沈蘭頓了頓，“如果她答應了，你們一起回去，好嗎？”
沈喻眨了眨眼，沒有回答，沖沈蘭揮了揮手，穿過馬路，走進巷子裏。
時鐘指向九點半，傅小甜站在門口換鞋。
她給沈喻打了很多個電話，一開始沒人接，後來直接關機。
怕他出什麽事，傅小甜決定去店裏看看。
手還沒碰着門把，門咔嗒一聲開了。
“今天這麽忙啊？這麽晚下班。”傅小甜又換上拖鞋，給他拿了瓶冰可樂。
沈喻擰開拉環，卻沒喝可樂，放下罐子，走到她跟前。
“傅小甜。”
這時傅小甜看清了他的臉，吓一跳，怎麽臉色這樣難看？
“啊？怎麽了這是？看你好像不高興，是不是店裏——”
“傅小甜，我想跟你結婚。”
傅小甜表情瞬間僵住，石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沈喻單膝跪地，握住她的手，拿出剛才撕下的可樂拉環。
“我爸生病了，重病，我得回去繼承家業了。可我怕中途出什麽岔子，怕失去你，所以我想趕緊把你娶回家。”
傅小甜抽回手，放到背後，聲音顫顫巍巍，“你、你該不會是想跟我結婚沖……沖喜吧？”
沈喻啞然失笑。
“如果你願意，咱們明天就領證。以後你覺得時機合适了，再辦婚禮，這樣總沒有沖喜嫌疑了吧？”
“為、為什麽呀？這也太快了，我有點懵。”
豈止有點懵啊，簡直就是難以置信。
沈喻仰頭看着她，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而堅定。
“因為從我喜歡上你那一刻起，我就想娶你，只是現在才提起而已。”
他不想逼婚，怕給傅小甜心理壓力，從地上站起來，把可樂拉環放在茶幾上，“不用急，我不怕等。”
說完轉身走進房間，沒有開燈，靜靜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皎潔的月亮。
他忽然有些後悔。
後悔自己的沖動與莽撞。
今晚這個舉動，無論有沒有逼婚，都已經給傅小甜增加了心理壓力。
她本來睡眠就不好，今晚可能更睡不着了吧。
沈喻想去道歉，下床走到門邊，又折了回來。
現在竟不敢去面對她了。他以為自己不怕被拒絕，卻被事實狠狠打臉。
手機拿起又放下，關機又開機，微信對話框裏，一段話打好又删去。
最後給反而給父親發了條消息，短短兩個字：晚安。
父親肯定睡了，沒有回。
沈喻這才發現，父親的微信頭像，換成了一張老照片。
是張他們一家四口的合照，十二年前的。
照片上每一個人，笑得都是那麽開心。
沈喻盯着照片失了神，再回過神時，已經淚流滿面。
徹夜無眠。
去京州的飛機早上六點半起飛，沈喻淩晨四點半就起來了。
昨晚跟沈蘭約好五點在樓下碰面，從這裏去機場，不堵車差不多要四十分鐘。
門縫裏透進客廳的燈光，沈喻一直以為傅小甜睡前忘關燈了，打開門才發現，原來她一晚都在客廳。
傅小甜蜷在沙發一角，抱着腿，下巴頂在膝蓋上，聽見開門聲，擡眼向他這邊看去。
“怎麽不睡覺？趕緊回去睡，總熬夜不好。”沈喻皺着眉，父親以前就總是熬夜。
傅小甜從沙發上下來，卻沒回房間，走到他跟前。
“以後不換成鴿子蛋，我就離婚。”
她噘着嘴，擡起左手晃了晃。
無名指上，多了一個可樂拉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