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站
01站
《甜味小調》
文/燭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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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蕭遙擠在人堆裏,一步步下樓,旁邊的菜清野在和後面兩人興致高昂地說周末打球的事。
教學樓橫梁矮,轉彎後又往下走幾步才視野開闊。
明麗鮮豔的招眼黃色,亭亭玉立,習習微風下,百褶裙的裙擺在膝蓋周圍晃動,底下一雙小腿又細又白。
菜清野眼睛一亮,興奮招手,“蕭潇,蕭潇——!”
原本垂着的腦袋倏地揚起,芙蓉如面,雙瞳剪水,眼角一彎忽然染上笑,盈盈動人,全然稱得上“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哎,清野,蕭遙他姐以前在他們初中是不是校花?”菜清野肩膀被人搭上。
菜清野喊出聲就後悔了,蕭潇長得就不是一張低調的臉,穿的更是高調得不着調,再沖她弟蕭遙這麽一笑……
他朝前後左右的人臉上挨個瞅瞅,磨了磨後槽牙,一股邪火冒心頭。
“起來——!”聳肩把人甩開,冷着張臉,仿佛一分鐘前還嬉皮笑臉約球的人不是他,“校花個屁,就一醜姑,沒看見她化了妝啊?”
“哪化了呀,這不素顏嗎?”
“你瞎。這叫裸妝懂不懂,離近了才能看出來。”
冷不丁察覺到一束目光,蕭遙清黑的眼睛對着他。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菜清野剛想說點什麽彌補,蕭遙頭一扭,沒再看他一眼。
很快邁下所有臺階,蕭遙徑直走向蕭潇,拉起她手腕就走。
蕭潇注意到他繃緊的嘴唇,不明情況。
“你拉我走這麽快幹嘛。”
後面菜清野小跑追上,左手按上蕭遙肩膀。
“別生氣別生氣,我胡說八道,我胡說八道行了吧?”
蕭遙沒理他。
蕭潇都沒想過原來他力氣可以這麽大,拖着她一路往前疾走,都沒辦法掙脫。
以他握着她的手為圓點,蕭潇竄上前,繞了一段圓弧,奔着菜清野毫不客氣地踹上一腳。
菜清野反應快,輕巧閃避。
“青菜頭,你可以啊,一回來就欺負我弟。”
被她一鬧,擋在面前,蕭遙只能停步。
三人立在教學樓側面小樹林的羊腸小道,蕭遙躲避菜清野的同時也避開了人流,拉着蕭潇走一條繞遠的路。
“我艹!”菜清野眼睛瞪她,“你不怕走.光啊?”
“……要你管,欺負我弟就是不行。”蕭潇耳根有點發燙,不自在地捏了捏百褶裙。
“誰他媽欺負他了。”菜清野發了句火,轉眼又看着她冷笑,“你自己問蕭遙,我敢欺負他嗎?”
沉默不語的蕭遙突然啓唇,對蕭潇說:“他欺負你。”
“……”
蕭潇和菜清野都有點懵然。
蕭遙眸光清澈,嘴唇抿緊,一句平淡的話語出自他的口,顯得格外有分量。
菜清野別過頭,低罵:“艹。”
小道盡頭的分岔路口,一道高挑的人影靠在彎道的水杉樹下,抖出一支煙咬住。
剛剛,女孩擡腳的一瞬間,過膝的百褶裙揚起,纖細修長的一抹白在眼前一閃而過,似雪夜般迷幻。
他全都看見了。
……
本質上來說,菜清野是蕭潇的小學同學。
蕭潇小學就讀的是雙語教學模式的國際學校,兩人同班,算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慢慢建立起的革命友誼。
那時菜清野沒現在這麽渾,害羞內向,說話聲音比女孩子還小。蕭潇雖然比他小一歲,但打小肩負保護弟弟的使命,在學校遇到一個腼腆受欺負的小哥哥,內心澎湃的保護欲全然釋放,誰敢欺負他,她就欺負回去。
她還是小不點的時候力氣就比同齡人大,男孩子的發育年齡又普遍比女孩晚,班裏沒人敢招惹她。
頭三年她還能逞一時意氣和別人正面交鋒,等到第四年以後,男孩女孩都漸漸個性突出,她卻還是一身小黃裙子,兩邊紮兩只細細的馬尾辮,大姐大一樣護在菜清野面前,乖乖牌的小公主氣質萬年不倒,五官卻長開成一只嬌俏小狐貍,不買賬的人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不少男生明追暗追。
好在菜清野自己夠争氣,逐步成長,有了男子漢氣概,勇敢從蕭潇身後走到她身前,像是完成一場無聲的接替儀式,自此交換角色。
這是一所從小學到高中的全日制寄宿學校,學習IB課程拿到文憑後,可直接申報包括哈佛、耶魯、劍橋等頂尖名校在內的一百多個國家數千所大學。
學校招生名額有限,誰都想一勞永逸待在裏面一路直升,沒有特殊情況,誰都沒想過中途轉學。
蕭潇卻是例外,初中轉學去了離家較近的一所公辦中學。
菜清野和父母撒潑耍賴鬧了三年,終于如願以償趕在高一的開端,與她成功碰頭,又好巧不巧地和蕭遙分在同一個班。
蕭潇不懂蕭遙的意思,但菜清野敢在他說話後爆粗口,單這一點就不能忍。
蕭潇在後面追,菜清野在前面跑,邊跑邊回頭哇哇叫。
“喂,黃小妹,你護他也得有個度吧,我又不是罵他。”
“你罵他我就罵你,你欺負他我就欺負你,就是這麽簡單粗暴,你有本事別跑啊。”
“憑什麽不跑,二狗子你變了。”
“二狗子喊誰?”
“二狗子喊你……艹!媽的,你就是變了。”
蕭遙以正常的速度,邁步跟在他們身後。
走到岔路口,他察覺到林子裏似乎有人,扭頭朝那邊望了眼。
角度受限,剛好被一棵樹遮住,沒看到那人具體的樣子,只看到一個靠立的側影,很高,頭發卷卷的,面前有青白的煙霧随風消散。
對方有所感應,微微偏頭,目光就這麽冷淡撞上。
然後,他意外地愣了一下。
那是一張和女孩五官酷似的臉,只不過因為性別不同,多了幾分男孩子的陽剛,氣質幹淨,眼神澄澈,即使被他擒獲視線,也未表現出一絲驚慌,平靜地轉過臉,仿若一切都沒有發生,不疾不徐地沿路繼續往前走。
他吸了口煙,眼眸微眯,緩緩吐煙的過程裏,頭顱後仰,靠向樹幹。
纖薄的一小塊布料影子,躍過那抹白,誤闖入他的眼底。顏色粉嫩,如同茫茫雪地裏,落入的一片桃花瓣。
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
……
周五放學早,學校外面已經停了不少私家車,為了不影響通行,協管員出動指揮,首車不斷靠邊往前開,避免停車亂象。
蕭潇跑累了,扶膝喘氣。
菜清野擠在前方兩百米的人群裏接電話,司機正在告訴他停車方位。
蕭潇手搭在蕭遙肩膀借力休息,喉嚨有些發疼。
“水……有水嗎?”
蕭遙扭頭看了眼書包側兜插着的水杯,猶豫了猶豫,還是沒有給她。
蕭潇無辜地嘟嘟嘴,自我安慰:“遙遙,等哪天你不嫌棄我了,我會很開心的。”
蕭遙嘴唇抿了抿,沒說話。
菜清野電話挂斷,笑眯眯走回來,抱着手臂旁觀,幸災樂禍:“哎喲喲,這就是你當寶貝供着的好弟弟哦。”
蕭潇和蕭遙同時擡頭盯向他。
被一對雙胞胎幾乎一樣的眼睛清涼注視,菜清野只覺瘆得慌。
“好好好,大哥大姐,小弟我錯了,錯了行了吧?”說完還是嘴欠,嘟囔了一句,“有弟弟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蕭潇昂昂下巴,“有本事你叫你爸媽也給你生個弟弟。”
“我謝謝你姐姐,多個人分家産,我有病吧?”
周圍經過的學生向他們投以注視。
蕭潇無語:“遙遙我們走,別和這種人說話。”
“诶,我說錯了嗎,這就是現實懂不懂,你讓我爸媽生個比我小十來歲的弟弟,那我現在稍微努力一下,不都和我兒子一樣大了。”
菜清野追上他們,緊挨着蕭潇,與她站一起。
“咦,你好惡心啊。”蕭潇推他肩膀,“離我遠點。”
菜清野作勢身板晃了晃,又扯着嘴角靠近。
“我說蕭潇,我十六了。”
“那又怎樣。”蕭潇只想快步往前,離他遠一點。
“你生物怎麽學的,我現在各方面都發育成熟了好麽,我……”
話音中斷,蕭潇伸手将他喋喋不休的嘴巴緊緊捂住,踮腳在他耳邊警告:“你還來勁了是吧?被我發現你平時也這樣在蕭遙面前污言穢語,你就死定了知道麽!”
熱氣拂耳,菜清野頭顱擺動連續“唔”了幾聲,示意她手松開,有話說。
他來回動,嘴唇不停摩擦在她手心,蕭潇放開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他T恤上擦,像是沾到口水要全部抹掉似的。
菜清野不以為意,吊梢着眼,笑得有點兒壞。
“蕭潇,我可什麽不健康的詞都還沒說啊,你怎麽就斷定是污言穢語啊?搞半天你聽得懂哦?”
“……”蕭潇臉頰蹭地變紅,透粉透粉。
菜清野盯着她看,手心有點發癢。
蕭遙走過來,一聲不吭插入兩人中間,轉頭與他對視。
兩人幾乎平齊,但蕭遙面無表情地唇抿成一線,菜清野到嘴邊的話一轉,自認倒黴:“行行行,我嘴賤,我嘴賤。”
姐弟倆都沒理他,一個眼神都欠奉。
司機停車的方位恰好和他們一個方向,菜清野追随他們走在路邊人行道,努力搭話尋求存在感。
請的是病假,卻是随他爸去了趟香港,他爸是去談生意,他是一個人跑去紅館看演唱會。
見蕭潇和蕭遙都對演唱會內容沒興趣,他及時剎車,快速思忖出一個能吊起蕭潇胃口的校內實時熱點。
“知道為什麽突然大發慈悲給我們裝空調嗎?”
校領導良心發現,準備給全校所有班級安裝挂式空調。
盡管炎炎夏日已去,又是趕在秋老虎的尾巴上,但好歹聊勝于無,終于不用再畏懼酷暑寒冬。除了衆畢業班的同僚滿腔義憤,感慨沒機會享用,其餘年級一律喜大普奔。
果然,蕭潇注意力被吸引,分他一記目光。
菜清野一下神氣起來。
“面子工程呗。我都聽說了,下周加州一所私立高中的師生交流團要來學校回訪,學生接待家庭早都在高二高三鼓動家長配合精挑細選了出來,就連各個社團的歡迎節目也都私底下緊鑼密鼓地籌備中。這鬼天氣也不知道能不能下場雨降個溫,就算熱死我們,也不能熱死國際友人啊你說是不是?”
蕭潇沒吱聲。
對面路邊一排車中間有輛寶馬車在按喇叭,車窗降下,司機沖他們招手。
菜清野包往背上一甩,手按了下蕭潇的肩,“我走了,下周見。”
想起什麽,走兩步又停下,從包裏找出一盒東西,扔給蕭潇。
“接着,買給你和蕭遙吃的。”
是香港挺有名的小零食,陳意齋的燕窩糕。
蕭潇一邊唇角向上抿了抿,“別以為給顆甜棗賬就算清了。”
“說句謝謝會死啊。”菜清野橫她一眼,轉過身,這次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