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對不起謝謝
對不起謝謝
傅一一買了最早的一班飛機票回北京。
已經是深冬了，又接近春節，機場裏空空蕩蕩的，上了飛機也沒有多少人。
空姐很親切地送來飲品和小吃，飛機上常溫的果汁，也帶着冰冷的涼意。傅一一也沒什麽胃口，只小小地抿了一口。
前兩天本來就累，這一晚上輾轉不寐，到現在她的精神已經不太能夠支撐了。她摸出眼罩戴上，想補補眠，偏偏又睡不着。
機艙裏是242的結構，傅一一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飛機上有很多人都在補眠，她偏頭從舷窗望出去，外面天空晴朗通透，能夠看見底下山勢縱橫，頂上是皚皚白雪，她默默地猜測那是不是祁連山脈，又恍然覺得位置不對。
她睡了一小會兒，降落的時候遇上航空管制又耽誤了一會兒，等取完行李已經中午了。
首都機場還是一樣的忙碌，人來人往，她跟着人群慢慢往外走，看着排隊的出租車，有幾分恍然。
不過幾個鐘頭，她已經回來了。這幾個月的時間在劇組的日子一下子飄得好遠，像是一場來不及做完就已經清醒的夢。
傅一一打車回了家，在車上給齊雨潇打了個電話，沒有接通。
她看着因為長時間沒有接通而被挂斷的手機，心裏卻默默地牽挂着那個傻子。
這個時候了，他一定看到了她的留言了吧？
傅一一抿着嘴，坐在後座上，微微低垂着頭。
因為怕人看見，所以她沒有把話說明，只是說暫時分開。可是……兩個人都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做了這個決定，她連夜買好了機票回北京。不是逃避，只是覺得兩個人暫時并不适合見面。因為再留下去，他們仍然只會吵架。秦嘯川不會同意她做的決定。
但這已經是她能夠想到的最好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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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哥不會放任他太久，一定會發布澄清聲明，而他為了維護她，也一定會據理力争。
可是，何必呢？
傅一一覺得所有的矛盾點都在自己身上。
胖哥在意的是他的人設，如果主動爆出房間裏除了紀晞晞還有她在，那麽即便過了最佳公關時間，輿論也會扭轉。
至于粉絲會不會撕她，傅一一不在乎。旁人的評價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她看得很淡。
過了一會兒，她又嘆了口氣。她不在意那些，可偏偏那個傻子分外在意。
車子很快将她送回了北電的家，開門的時候才發現鑰匙打開不了。她左擰右擰試了好幾次都不行，才想起來當時去香港的時候，秦嘯川為了拿她的證件，讓人來家裏換了鎖。
正是寒假，學校裏沒什麽學生，家屬院裏人也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開鎖的人。傅一一幹脆又去旁邊的酒店開了間房。
點了個外賣胡亂吃完，她正要睡，手機震了起來，在床頭櫃上發出嗡嗡的蜂鳴。她連忙擦了手來看，是齊雨潇。
傅一一沒有寒暄，單刀直入地把事情跟她說了，然後問：“現在我這邊自己找公關公司可以挽救一下嗎？”
“不好。”齊雨潇去上海之前，是多年的老公關，危機處理的手段比她高明得多。
她三言兩語就點出了眼下的形勢：“第一，這種級別的緊急公關費用高昂，你負擔太大；第二，小影帝的公司有自己的公關夥伴，業內不一定接你的案子；第三，最重要的是，受衆關心的是小影帝本人的情感狀況，換句話說，沒人在乎紀晞晞是否遭受網絡暴力。”
傅一一沉默了下來。
齊雨潇沉吟片刻，換了語氣：“……吵架了？”
“嗯。”
“一一，你們吶，是當局者迷。”齊雨潇舒了口氣，“小影帝實力擺在那兒，鬧得再大又怎麽樣？還有，紀晞晞那兒你也別多插手，我這裏有個項目，你抽空過來看一趟，合适就拿給她做。”
傅一一有些遲疑，“你的意思是，要拿錢打發她嗎？”
她心裏不是滋味。
之前《我的廢後》開播的時候，齊雨潇還說喜歡晞晞，要她從中介紹，現在卻讓她拿錢打發人家。
傅一一覺得自己做不到。
她雖然和紀晞晞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打心眼裏喜歡她，或許是因為她真的美，又或許僅僅人和人之間的緣分。
齊雨潇怎麽會沒聽出傅一一的不快，可她畢竟在這種環境下摸爬滾打十幾年，自然看得更加透徹：“小影帝跟一般的流量不一樣，他有作品傍身，這一批粉絲散了還會有下一批來。可是紀晞晞有什麽？她要是真的在這條路上走，靠作品才是硬道理。編劇這種工作跟娛樂圈的距離不遠不近，現在風頭雖然緊，可影響卻沒你想得那麽大，你不如直接給人家實惠。”
她頓了頓，寬慰道：“一一啊，在這個圈子裏，花無百日紅，只有資本和作品才是永恒的。”
電話裏好像有秘書在彙報工作，齊雨潇說了句稍等，又對着電話補充：“你看什麽時候方便，我介紹人給你認識，定了時間跟我說。”
這不是妥貼的辦法，但的确是現在最為有效的解決方案了。
傅一一嘆了口氣，怏怏地說：“好。”
挂了電話，她趴在床上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天黑的早，房間裏暗暗的，只有走廊那裏留有一點壁燈。
傅一一翻身坐起來，才發現有點感冒，大概是等出租的時候吹了風。沒什麽胃口，只喝了點水，她手機準備看時間，才發現大概是屋子偏，手機一直是搜索信號的狀态。
等她換了個位置，手機裏噼裏啪啦一下子進來好多消息。這兩天消息多得她都習慣了，便沒有去管。
她想了會兒，定好了第二天去上海的票。臨近春節，離京的票不好買，但離京赴滬的并不緊俏，她選了一班早上出發的，中午到了市區正好跟齊雨潇吃了個談事情。
定好了票，正要給齊雨潇發消息，才發現微信上已經有了她的留言。
【齊雨潇：小影帝出事了？還是公關稿？】
後面附了一張截圖，消息被她畫了個圈，上面寫着：“影帝秦嘯川于今晨在甘肅敦煌遭遇車禍，目前正送往當地醫院搶救中”。
傅一一疏忽一驚，連忙去看今天的新聞。
但是事發突然，僅有的幾篇報道都是記者收到消息後才趕去的，還不了解具體情況，只是發出消息說秦嘯川沒什麽大礙，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
他出車禍了？
那一瞬間，傅一一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只聽見耳膜上暖流汩汩而過的聲音，像是血脈逆行。
她連忙撥電話給胖哥，胖哥沒有接，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打對方電話。單調的嘟聲像是點滴滴落的聲音，平靜又讓人絕望。
打了十幾個電話，胖哥終于接了起來，語氣帶着疲乏：“喂？”
傅一一忙問：“是真的嗎？”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在暖氣房裏冷得渾身發抖。
胖哥不怎麽想說話，“嗯”了一聲，硬聲硬氣地只回了兩個字：“沒事。”
傅一一只覺天旋地轉，過了好半天才顫聲問：“他怎麽樣了？嚴重嗎？要轉院回來嗎？”
“他沒事。”胖哥嘆了口氣，“你放心吧。”
“胖哥！”傅一一急了起來，“他到底怎麽樣了，你好歹告訴我啊！”
“是真沒事兒。”胖哥頓了頓，又嘆息，“你早上不是走了嗎？他追去機場又不看路，下車的時候被後車撞了。萬幸當時車速不快，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手撞在地上給折了。”
傅一一吶吶地，咬着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胖哥又要應付上司媒體，又要應付劇組醫院，腦子一團亂麻，聽她沒動靜，也沒多說什麽，就把電話給挂了。
他這邊挂了電話，回頭見秦嘯川吊着手躺在病床上，白色的床單襯得他臉色發青。
“你說這他媽都叫什麽事兒。”胖哥長嘆一聲，從兜裏摸了根煙正要抽，門口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雷子帶着方時赫推門進來了。
一看就是接到消息直接趕過來的，下巴上胡子拉碴的，身上就裹了件髒兮兮的羽絨服。
他連忙把煙摘下來，陪笑道：“方導！方導您親自來了！”
方時赫應了一聲，懶得敷衍，直接開門見山：“胖哥，讓我跟他單獨談談。”
胖哥回頭看了一眼秦嘯川，他微微側着臉，面無表情。
“行，你們慢聊，我出去抽支煙。”
兩個人出了門，方時赫看不慣他一副蔫了吧唧的樣子，正想罵，瞥見他手上的傷，又忍着作罷。
他搔了搔頭，輕巧地從旁邊拎了把椅子過來。
方時赫點了根煙，抽了兩口才吊着眼睛看床上的人，“行啦，拍戲呢？還他媽玩車禍。人小助理都走了，你苦肉計給誰看呢？”
提到傅一一，秦嘯川的眼裏總算有了些波瀾。
“鬧什麽呢？”方時赫還以為兩個是吃醋鬧別扭，見他終于有了點反應，哼笑聲，“不就是緋聞嗎？屁大點事兒，要死要活的。”
秦嘯川聽他說得輕巧，轉過臉來，淡淡地掃了一眼。
他整天沒說話，嗓子帶着些許沙啞：“你當年為了甜甜姐，不更是要死要活的嗎？”
方時赫愣了下，沒料到他會拿自己作比，隔了這麽多年，冷不丁地這個名字，他整個人都呆住了，顯然是一下子被戳住了心窩子。
他狼狽地別開眼，狠狠抽了兩口煙，才緩過來，說：“得，得，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秦嘯川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看着他。
方時赫只覺得心裏堵，原本氣他心疼他，要罵他調侃他的那一筐子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年少時全心全意愛過的人啊，一颦一笑都像是被人用小刀刻在了心尖上，時隔多年，依然鮮活如初。這樣愁腸百結的心情，他不是沒有過，如今又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他坐在那個簡易的折疊椅上，沉默地抽完手裏的煙，最後近乎是落荒而逃，“你養着吧，剩下的事兒不用你操心。”
秦嘯川靜靜地任他離開，過了一會兒房間的門重新打開，是胖哥回來看他。
大概是真的被他吓住了，胖哥放棄了原來的處理方案。他車禍的新聞一出，已經是蓋過了之前的緋聞，胖哥拿了律師函給他，準備起訴狗仔大王，同時發聲明澄清整件事都與紀晞晞無關。
秦嘯川原本心裏又慌又急，還有惱怒，可被這麽一撞，那些混亂的心思都沒了，連心裏最後一份的怨氣與戾氣也都沒了。
他搖了搖頭，啞聲說：“聲明的事情你放一放，我自己來發。”
“行。”人都已經這樣了，胖哥也不想再去逆他的意思，“我這邊先聯系律所，你睡會兒吧。”
秦嘯川應了一聲，看着他們走，整個病房“啪”一下地黑下來，只有門外走廊上有光。
連日的疲憊壓在身上，他很快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好，腦子裏混亂做着夢，都是一些小時候的事，很是零碎。
那個時候父母總是吵架，吵着吵着還會動手，他不過四五歲，被吓得縮在門口的鞋櫃後面直哭。
後來他們離婚了，他跟着父親，父親忙事業常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裏。
他不喜歡一個人在家，可小孩子并不會表達什麽叫做孤獨。每天放了學，他就坐在小板凳上看動畫片，是《櫻桃小丸子》。父親不喜歡他看這個，覺得是女孩子看的。可他知道，父親只是不喜歡自己而已。
鄰居家的孩子很羨慕他，因為沒有家長約束，可以不寫作業一直看電視，可他只覺得恐懼，每天看着天一點點的黑下來，整間屋子一點點的黑下來，那種被全世界抛棄的孤獨感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家裏的條件越來越好，他一個人待的屋子也就越來越大，那種孤獨的感覺也就越來越深。直到父親再婚，他徹底被排擠在新家之外，秦嘯川反倒松了一口氣，因為再也不用期盼什麽了。
再後來他進了方時赫的劇組，才十六歲。工作人員還拿他當小孩兒，都哄着他。但他不愛說話，又是方時赫欽定的男主角，時間一長，其他演職人員就有了些看法。
他獨來獨往慣了，倒不覺得難捱，只是難免仍有一份失落。總歸是到哪裏都沒辦法融入進去。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是一個身材姣好的化妝師想睡他，故意灌他酒然後拉回自己的房間。其實他酒量不行，那天确實醉了，萬幸是最後方時赫發現不對勁，把那個女人趕走了。
可他仍然覺得惡心，那種白花花的肉體，那種充滿氣味的情.欲都讓他無比惡心。
他原本就不喜歡和人親近，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更是沒辦法接近女人。
這個圈子裏，最不缺的就是色相，後來跟胖哥簽了經濟約，難免參加一些綜藝活動，有意無意就會有人貼上來。
他只覺得萬分難捱。
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又有什麽辦法？
胖哥說：“凡事哪兒那麽多稱心如意，受着吧。”
他原以為也是，只好拼命忍耐，又拼命拍戲。只有站在了最頂峰，才有選擇的權力。
直到後來遇見了傅一一。
夢裏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就在學校附近的一個酒吧，胖哥帶着人一群混鬧，他心裏煩又不願意喝酒，只好坐在一邊玩手機。
她是跟進修班的同學一起進來的，說說笑笑，沒一會兒就跟裏面的人玩熟了。他們喝的洋酒兌軟飲，她多喝了幾杯，過來拉他的時候已經醉态可掬。
其實她外表真的普通，二十七八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比起他周圍環肥燕瘦各類絕色，并沒有什麽特別吸引人的地方。
可他卻移不開眼睛，就像是小時候一天又一天地看《櫻桃小丸子》。
他喜歡表演，因為曾經壓抑惶恐的感情終于找到了宣洩的途徑。即便這條路并不好走，他也一直堅持着。
可遇見傅一一，秦嘯川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會有一個人，讓他徹底遠離了那種不快樂的心情。
也許，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樣奇怪，她根本不需要特別地做什麽已經令他目眩神迷。
就像是飛蛾撲火，哪怕只有那一丁點的溫暖，也足以讓他為此奮不顧身。
更何況，一一是愛他的。
淩晨三點，秦嘯川莫名地清醒過來，往事一幕幕，仿佛剛才是看了一場電影。病房外靜悄悄的，走廊上燈光明亮。他下床洗了把臉，清醒片刻又重新入睡。
第二天他醒來的很早，因為有護士來查房，然後沒多久胖哥也從賓館趕來，他默默地聽着胖哥的安排，又看了看紀晞晞的微博。
吃過午飯後，他把人都趕了出去，自己錄了一段視頻。
手機黑黑小小的後置鏡頭對着他，他明明早就習慣了在各式鏡頭前表達自我，這一次卻難得手足無措。
他去抽了根煙，冷靜下來重新開錄，說出的話語才漸漸有了條理。
“很抱歉讓你們擔心。”
琥珀色的眼眸定定地盯着那一點，他低沉的嗓音帶着沙啞。
他先跟大家道歉，解釋因為私人原因跟公司決定沖突，所以過了這麽久才出面澄清。
“紀晞晞女士是一位我很尊敬的前輩，她在《我的廢後》的拍攝期間非常敬業，我們之間并沒有任何暧昧。對于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他把這幾天來她所遭受的網絡暴力都攔在了自己身上，替粉絲道歉，希望能夠得她的諒解。同時他表示看到了她的律師聲明，自己會全力配合後續工作。
說完這幾句，他有些疲憊，頭發柔柔地垂在眼間，神情倦怠。
可有些話，秦嘯川不能不繼續。
“這件事情對我的影響非常大。我才知道，原來我所擁有的喜愛，可能同時會傷害我愛的人。”他抿了抿唇，沉聲道，“是的，我現在有一位非常喜歡的人，她并不屬于娛樂圈，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工作而影響到她的生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着鏡頭一字一句地說。
“因此，為了保護我喜歡的人，我決定無限期退出娛樂圈。”
他看着鏡頭，沙啞着聲音充滿低落：“對不起，辜負了大家的種種期望，謝謝你們這幾年的愛護與支持，請你們原諒我的自私。因為除了拍戲以外，我也想要擁有正常的生活，想要在陽光下擁吻我愛的人……”
做出這個決定，他的心裏不是不彷徨的，因為一一已經說了分開。即便做出了這樣的聲明，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站在她的面前。
視頻不過幾分鐘，他沖着鏡頭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後上傳到了微博上。
這幾年的路，在那一刻都湧進了他的腦海。
藝考時的艱辛，大一形體課枯燥的排練，為了拍戲做各種各樣的準備，多少次不眠不休地熬着。
視線落在空白的頁面，拇指微微發顫，懸停在手機屏幕上良久。
可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摁下發送。
對不起謝謝，我的腦中住着你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