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你那麽好，他們為什麽要貶你下凡？”
葉清看着為他憤憤不平的庭月，不由莞爾，他蹲下身，盡量讓視線與庭月齊平，對她道：“你覺得我好，只是站在你自己的立場上，我沒你想的那麽好。”于天庭而言，屢犯禁忌的葉清不是個好神仙，于廣明府而言，違背師命的他不是個好弟子；于前任天帝而言，主動放棄競選資格的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候選人……也只有在庭月這裏，才會覺得他什麽都好。
庭月不太明白。她仰頭看着葉清，清晨的陽光淡淡落在葉清有些蒼白的臉上，在冬天寒冷的風裏，他忽然低下頭，重重地咳了幾聲，庭月一下子急了，連剛剛想要問什麽都給忘了，她連忙道：“是不是很難受？快回去休息。”唉，早知道就不要跟葉清說話了，冬天的風多冷啊，她還讓生病的葉清在外面站這麽久。
對上她擔憂的目光，葉清目光柔和，搖頭道：“無礙。我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庭月依然很是擔心，她問葉清道：“是不是因為你現在不是神仙了，所以身體才變得這麽差？”
葉清搖頭道，“跟剔去仙根無關，是我自己身體不好。”
雖然葉清這麽說，但是庭月還是對把葉清貶下凡的天庭充滿了不滿，她心想，天庭也沒有戲文裏唱的那麽好，說不定也有許多壞神仙，他們肯定都是嫉妒葉清的好。
葉清看着她臉上時而生氣時而心疼的表情，略一思索，就知道她是誤會了，他笑道：“你想多了，沒有人害我，是我自己要當凡人的。”
庭月聞言，雙眼驚訝得微微睜大，像是第一次聽到葉清說要做她替身時的表情。她自己是鬼，千方百計想要投胎做人，覺得如果能做人沒有誰會想去做鬼，同樣的，如果她是神仙，那麽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甘願做一個凡人的，可是現在，葉清的出現卻打破了她以往的認知。
一直到太陽越升越高，因為無法忍受灼熱的陽光而回到水底的庭月都想不明白，這個世上，怎麽可能會有人放着好好的神仙不當，卻跑到凡間來做個普通的凡人呢？要知道，做凡人可難了，不但會生老病死，還要努力賺錢養活自己和家人，如果遇到災荒，甚至可能會被餓死，庭月曾經就遇見過餓死鬼，模樣可凄慘了……可即使做凡人很難，庭月依然積極地想要去投胎當個凡人，在庭月看來，就算做人千難萬難，也好過做鬼。所以她才更沒辦法理解葉清，做凡人再好，難道還能好過當神仙嗎？
葉清雖然什麽都好，但是真的好奇怪啊。
驀地，庭月腦子裏忽然閃過山神說過的那句話：他一個神仙，好端端地怎麽會中意你一個水鬼？你可得好好問清楚。
是了，山神爺爺讓她問清楚的，可是她竟然給忘了。如果葉清只是個凡人，那麽庭月還能勉強用葉清看上她的美貌來自圓其說，可是葉清以前是一位神仙啊！反正庭月覺得自己是不可能長得比天上的仙女還美的。所以，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想到那個可能，庭月早已死去的心髒似乎又活了過來。她躺在自己的家裏，想着葉清給她燒過的衣服，葉清教她認的字，想着每一個夜晚，默默站在河邊陪伴着她的葉清，心裏忍不住泛起絲絲甜蜜，可是很快，這點快樂在她瞧見自己手臂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這是一雙屬于鬼物的手，不像凡人有血有肉有溫度，它冰冰涼涼，顏色是很醜陋的青灰色。
就算她和葉清相互表白了心意又能怎麽樣呢？他們一個是人，一個是鬼，能有什麽樣的未來呢？
庭月抑制不住地難過起來，她心裏想，如果她前世真的和葉清是情人的話，那他們肯定是最命苦的一對了，葉清是神仙的時候，他們不能在一起，現在葉清是凡人了，他們也還是不能在一起。
如果葉清是為了她才甘願當凡人的話，那他在看見她成了個水鬼以後，該有多難過啊。
庭月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見面時葉清震驚的目光，以前還以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現在才隐約明白了個中緣由。
她很難過，真的很難過，可是她現在不是人了，已經沒辦法哭出來了，只能抱膝蹲在水底的那艘小船上，默默回憶着這一生和葉清在一起的時光。
結果天還沒黑呢，她就回憶完了，庭月心想，和葉清在一起的時光真的是太短了，都不夠她回憶。
她在水裏嘆了口氣，想到葉清日漸虛弱的身體，又是止不住的擔憂，要不，再去問問山神爺爺？
即使心裏明白多半沒有希望，但是庭月還是不願意放棄哪怕一丁點的可能。
趁着天還沒黑透，庭月迅速游去了山神廟。
在得知葉清是自願變成凡人後，山神也十分震驚，好半晌，他才看着庭月，慢慢嘆了口氣。
庭月不明所以，焦急地問：“怎麽樣，有沒有辦法醫治葉清的病。”
山神搖了搖頭，在庭月暗淡的目光中緩緩道：“我看吶，葉清的病不是不能治，他是不想治。”
“為……為什麽？”庭月愣愣道。
山神的目光中透着洞若觀火的了然，他道：“你還是，回去問問他吧，他會願意告訴你的。”
庭月回到李家村的時候，夜已經深了，村子裏很安靜，唯一亮着燈的，只有葉清的那間屋子。
今天晚上的月光很黯淡，庭月躲在水上的一塊大石頭後面，下半身仍泡在水裏。她看見葉清提着一盞燈籠走出了屋子，那盞燈籠肯定是葉清自己做的，極漂亮，像是一朵綻放開的蓮花，花瓣尖透着微微粉色，明亮的燭火就被罩在蓮花燈裏，燈光映照着身穿一襲淡青色衣袍的葉清，他束發的綸巾、寬寬的袖擺、繡着花紋的衣角……都在夜風裏微微飄動。
她看見他踩着河邊粗糙的沙石，慢慢朝着她走來，面龐在燈火和月光下，俊美得恍若天人降臨。
不對不對，葉清本來就是仙人啊！
庭月心想，沒等她冒出頭，就看見葉清不管不顧地往水裏走來，庭月立刻竄了出去，阻止道：“你幹嘛！”
葉清看見她，有些驚訝，随即露出笑容，“給你送東西。”他示意庭月看他手裏那站蓮燈。
“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我給你紮了盞蓮花燈。”你以前最喜歡蓮花。
後面那一句話，葉清沒有說出口。他摘下燈籠杆子，而後将那盞燈放在水面上，朝着庭月的方向推了推。
蓮花燈順着葉清的力道，搖搖晃晃的朝着庭月漂了過去，庭月有些驚喜地看着這盞燈籠，想要伸手去碰，卻又不敢，明亮的燈光映照着她的臉，襯得她的常年青灰的臉色也好看了幾分。
當然，她沒有因為這個驚喜就忘了今天晚上的任務。她虛虛環着那盞浮在水面上的燈，對着葉清道：“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葉清看着她的目光很柔和，“問吧！”
庭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果斷地開口了，“山神爺爺說你的病不是不能治，而是你不想治，是真的嗎？”
他們兩人一個站在岸上，一個站在水裏，隔着好幾步的距離，一個是人，一個是鬼，卻是一樣的情深無二。
葉清默默注視着她，在庭月的目光中，他緩緩點頭。
“為什麽？”庭月眉頭皺緊，忽然想到什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想活了？”
“沒錯。”
“為什麽？”
葉清走近了一步，他看着站在水裏，渾身濕漉漉的庭月，目光柔和缱绻，聲音也動人極了，“我為了什麽，難道你還不清楚麽？”
這樣一句話能抵得過世間所有動人的情話與誓言，庭月怔怔看着他。
“你想要投胎，需要一個替身，而我壽元将近，就是最适合的替身。我們可以一起去輪回。”葉清看着她，忽然朝着水裏踏了幾步，他如今的身體已經完全無法抵擋水裏的寒氣，雙腳剛剛邁進水裏，就被凍得渾身一顫，可是他仍面色不改地繼續朝着庭月靠近。
庭月卻忽然回過神來，連忙往後縮，“你不要過來，我不能害你！”
葉清搖頭道：“這不是害我，這是救我。我們曾經在姻緣樹下締結過生生世世的緣分，就算将來喝了孟婆湯，忘記了前塵往事，我們依然會在緣分的指引下，再一次相逢。命盤再也無法定奪我們的生死命運，天帝也無法拆散我們……什麽都不用擔心。”
“你快回岸上去吧，不要騙我。”庭月顯然并不相信，葉清現在已經是個凡人了，如果她拉了葉清當自己的替身，那麽以後葉清就得代替自己呆在水裏了，那她該有多心疼呀，“你回去吧！”
然而葉清卻顯得很堅決，“我這具身體的壽元已經沒有幾天了。”雙腳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凍得他臉色愈發蒼白。他卻毫不在意，目光始終堅定又溫柔地落在庭月臉上，慢慢安撫着她的不安。“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我們的過往嗎？今天，我全告訴你。”
話畢，他張開右手，掌心忽的浮出一點金光，那點金光活物般彈起，轉瞬間落入了庭月懷裏的蓮花燈上，那小小的花燈瞬間綻開一股明亮至極的光芒，将庭月完全籠住。她的雙眼下意識閉緊了，而後意識迅速被拉扯着堕入一個漫長的夢境中。
一年了啊，這次将這個坑徹底填上，讓庭月結束做水鬼的日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