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次掉馬
第01章 初次掉馬
“這裏都是心理劇大賽的資料,就這些了。哦,對了,還有個事兒,陸淩風同學,咱們班的郁舒同學很崇拜你,但是性格有些……內向,所以我希望你能在這學期的結對天使活動裏多多幫助他,融入集體。”
“崇拜?”
靠窗的辦公桌旁,窗外新抽條的綠枝幾乎要破窗而入,高挑的男生站在輔導員對面凝眉思索,在記憶裏搜尋‘郁舒’這個名字。
他對這個同學有點印象,孤僻,陰郁,劉海蓄得很長,從來沒人見過他那雙藏在劉海下的眼睛。
說內向謙虛了,不如用自閉來形容他更為合适。
沒記錯的話,他們的交集應該為零,不知道崇拜從何說起。
“你有沒有困難?”輔導員劉圓搓着小胖手,目光殷切。
“我都行。”陸淩風抱着資料,手腕活動了一下,他答應得很輕易,好像誰是天使對他來說沒有區別。
“那好,沒有異議的話,我宣布你和郁舒同學正式結為天使,希望以後在學習生活上你們可以互相幫助,共同進步!”劉圓說起話來氣勢十足,仿佛下一句要蹦出“欽此!”來。
“……”
三月和四月是京大的心理健康月,學校南區的櫻花鋪滿了水泥路面,遠看像是誰的水彩顏料盤打翻在地上,道路兩側的櫻花樹上用細麻繩挂起了許多心理月活動的明信片,風一吹随着樹幹一起搖曳。
正值放學午飯時間,人們成群結隊地湧向食堂,道路上人滿為患,唯獨一道清瘦的身影形單影只,和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從他身邊經過的人不時側目,目光算不上善意,捂嘴小聲議論着。
郁舒旁若無人地撥了撥額前蓋過眼睛的劉海,盯着手機屏幕上輔導員發來消息的界面,唇角崩得死緊,本就陰郁的氣質疊起了buff,太陽見了他都得繞道,以至于周遭處處朗朗晴空,他這兒方圓烏雲密布。
學校心理劇大賽活動即将開始,也不知道他們輔導員怎麽想的,居然讓一個平時連話都不怎麽跟人說的班級邊緣人負責統籌工作!
為了勸服他,輔導員還承諾會讓品學兼優的陸淩風同學幫助他。
陸淩風的确很優秀,而且優秀得想低調都低調不了,連他這樣孤僻的人都聽聞了他許多事跡。
京大校史上最無争議的一屆校草,大一斬獲各類競賽大獎,陪同國外交流團隊,考試穩坐前三,校園表白牆每日榜首,高質量人類男大學生頂配。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那無差別攻擊的盛世美顏。
所謂無差別,即年齡無差別,性別無差別,型號無差別。
然而這一套高等級法術攻擊對郁舒是無效的。
因為他臉盲。
當魔法遇到魔法,會失靈。
別說校草,就是校長他也照樣認不出來。
郁舒向來不會參加這些集體活動,向輔導員真心實意地誇了陸淩風兩句後回絕了。
只是他不會想到,那兩句誇贊在輔導員那兒轉頭變成了崇拜。
郁舒正要收起手機,突然,後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被吓了一跳,面上卻不顯聲色,略微僵硬地轉身,對方個子太高,以至于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印在黑色衛衣前面的塗鴉字母“R”。
“郁舒?”那人禮貌性地問了一句,“書包拉鏈沒拉好,錢包放在裏面當心點。”
男生身型颀長,穿着黑色衛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一偏過頭,棱角分明的五官被正午的太陽鍍上了一層白色光暈。
沒想過會有人突然搭話,郁舒條件反射向後退了一步,直直看向對面的人,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整天在南區小樹林裏弓起脊背,審視人類的“校霸”——一只霸氣側漏的黑貓,大家叫他“警長”。
那是一個源自動物本能的非常……戒備的姿态。
陸淩風站了一會兒:“……需要幫忙嗎?”
郁舒如夢驚醒,搖了搖頭,放下背包自己拉好拉鏈。
背包動作間,過于寬大的衛衣衣領皺了起來,衣服下的皮膚白得刺眼,鎖骨處一顆醒目的紅痣猝不及防撞進陸淩風的視野裏。
陸淩風默默別開視線,卻無意間瞟到他書包裏有幾顆粉色包裝的草莓果汁軟糖,心底生出幾分意外。
好像沒辦法想象郁舒會喜歡這麽少女的味道,這種違和感類似于死神拿着一把粉色的鐮刀,上面還串着幾顆草莓。
郁舒重新背上書包,面部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只有嘴唇動了動,低聲吐出“謝謝”兩個字,然後快步離開。
看着背着雙肩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道路盡頭,陸淩風若有所思。
看來郁舒的确很“內向”,之後交流恐怕不會那麽容易,他想。
郁舒幾乎逃也似地出校門上了出租,小口小口咬着巴掌大的幹面包,吃了幾口發現難以下咽,便放到一邊,下一秒,他往前一傾,額頭抵在前座的椅背上,整顆腦袋埋進臂彎裏作鴕鳥狀,同時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無限循環。
剛才那人是誰?他認識嗎?
那個男生既然能叫出他的名字,那他們應該是認識的吧?一個班的?
他不能确定。
郁舒天生患有面孔識別障礙,就是大家俗稱的臉盲。也因為這個原因,他平時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自己游離于人群以外,以免冒犯到別人。
但該來的還是來了,剛剛那個男生好意提醒他,而他的大腦就和他眼中對方的臉孔一樣——一片空白,連聲‘謝謝’都說得那麽倉促。
太不體面了。
下次見到一定要道個歉。
可茫茫臉海,見了也認不出來,要是又認錯……
他把頭埋得更深了,看着像是想悶死自己,一了百了。
郁舒郁悶時喜歡揪自己的頭發,結果摩擦出靜電,頭頂一小撮頭發豎了起來。索性五指穿過發間,一把将遮過眼睛的劉海往後撩了上去用皮筋紮起,露出原本光潔飽滿的額頭。
可最讓人挪不開眼的,是那雙瑩潤得發亮,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
司機師傅目光晃過後視鏡,眼睛瞪得老大:“呦呵!大變活人吶?”
師傅大概是天津人,說起話來跟講相聲似的,特逗樂。
“介小夥子,長得還挺精神,介就對了嘛,把你內齊眉穗劃拉上後邊兒,瞧着多棒!”
郁舒幹笑了兩聲,出租車穿越城市的對角線,在城東攝影棚門口緩緩停下,他徑直往裏走去,一路上收獲了許多視線的打量,有男有女。
和學校裏那些看異類的眼光不同,這是一種被美麗事物吸引的不可抗力。
化妝間裏的燈暈出暖黃色,郁舒敲門進去,入目之處被各式各樣的化妝工具鋪滿,長相明豔的女生将栗色的大波浪高束在腦後,擺弄着手中的化妝刷,他乖巧叫人:“荊曼學姐。”
荊曼是法學院大三的學姐,也是她給郁舒介紹的平面模特這份兼職。
荊曼看見來人立刻放下手裏的高光刷:“舒舒來啦!這麽急喊你過來,有沒有好好吃飯?”
郁舒朝前扯了下書包肩帶,經過發酵膨脹的面包重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包裏那塊兒的存在感忽然強烈起來。
他鄭重其事地點頭:“有的。”
“那就好,對了舒舒,咱們這次合作的是新工作室,上次那個騷擾你的攝影師剛從看守所出來,老板打過招呼了,A城攝圈他是混不下去了。”
“謝謝學姐,辛苦你一直跟進。”郁舒說話間已經坐在了化妝凳上,仰着頭等待荊曼上妝。
“不客氣,本來就是我帶你入的圈子,對你負全責。”荊曼撣了下化妝刷,雙手在胸前合十,“希望全世界男同離你遠一點。”
她的化妝技巧很娴熟,不一會兒就給郁舒上好了妝,最後淺淺點了一個顏色很嫩的唇彩,本就飽滿的唇珠顯得愈發鮮豔欲滴。
其實郁舒的唇形很漂亮,只是平時過長的劉海實在搶眼,讓人忽視了他其他裸露的部分。
記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被郁舒驚豔了。
她腦海裏只剩四個字——風情萬種。
偏偏那雙眼睛的主人渾然不覺,眼神純得不行,這大概就是頂級純欲,荊曼如是想到。
“舒舒,天賜神顏啊!”她感慨道。
“學姐也很好看。”郁舒彎了彎眉眼,又補充道,“我可以想象得到。”
“!!!”
受不了!
荊曼确實是個大美人,從小到大聽過直接的,間接的彩虹屁不計其數,但從沒有人拍得這麽清新脫俗!
即使荊曼清楚郁舒這個重度臉盲根本記不住她長什麽樣,但他就是有一種非常神奇的親和力,讓人毫無道理地相信他的彩虹屁是發自內心的!
荊曼捂住臉:“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要是這樣子出現在學校,百分百絕殺你們現任校草!我們寝室那幾個顏控天天往大二自習室跑,被你們那個外院萬人斬迷得神魂颠倒。雖然他确實很帥啦,不過我覺得你更好看嘿嘿,話說你和他認識嗎?”
萬人斬?
不需要其他任何定語修飾,郁舒幾乎就能确定荊曼說的是陸淩風。
郁舒想了想,說:“不認識。”
雖然同班,但說認識不太妥,畢竟他從沒和陸淩風說過話。
約好的拍攝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攝影師還沒有現身。
攝影師通常由甲方指定,一般情況下攝影師都會提前半小時到跟模特溝通拍攝的細節,确保拍攝進度,然而今天和郁舒溝通的卻是攝影師助理。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蛙趣,那是誰啊?怎麽之前沒見過?”
“好帥啊,是老板簽的新人嗎?”
“他手裏提着相機,是攝影師吧?”
小助理拍了拍褲腿的褶皺起身,說:“攝影師到了。”
郁舒盯着那個身影看了一陣子。
有點眼熟啊……
突然,他趁人不注意轉身面對無人死角,“啪”地一聲雙手拍在兩頰。
得了吧,你看誰都差不多。
郁舒之所以選在在這裏兼職,一是因為老板出手闊綽,二是因為這裏離學校的距離夠遠,跨越了半座城,遇到熟人的概率趨近于0。
攝影師,燈光師,模特,全部到位,唯一特別的是,攝影師和模特之間無交流,都是小助理跑前跑後協調溝通,襯得攝影師像個沒有感情的快門機器。
不遠處,陸淩風面無表情從相機包裏拿出機身,鏡頭,電池,程式化地組裝,檢查SD卡,看上去沒什麽創作熱情。
今天他受學長所托,來頂一個拍攝的活兒,即便他反複強調自己從來不拍人像,缺乏經驗,非要他來的話他只會做快門工,顧名思義——純按快門的工具人。
眼睛貼上取景器,随着對焦環不斷轉動對焦,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直至畫面中的每一個細節完全呈現,陸淩風搭在對焦環上的手指突然一頓。
一副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畫面定格在了鏡頭裏——
清瘦的模特身上僅有一件松垮的白襯衫,四處镂空,仿佛主打一個“透氣”,露出的鎖骨部分,線條堪稱完美。造價高昂的月光紗從頂上傾瀉而下,光線流轉,燦若星河。
最不可思議的是,那張标志得如同建模一樣的臉,是陸淩風人生中第一次見到實打實的無限趨近于黃金比例。
再華麗的辭藻用來描述這張臉也顯得匮乏,頂豔麗的丹青也難以摹繪出神态的萬分之一。
他第一次覺得是手裏這臺昂貴精密的儀器配不上了。
陸淩風向來穩得出奇的手,顫了一下。
鏡頭跑焦了。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對焦,這一次對在了模特的鎖骨上,緊跟着,取景器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顆明晃晃的紅痣。
是巧合嗎?這個模特……跟郁舒的痣長在身體的同一處。
陸淩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電光火石間,大腦已經條件反射地替他做出了最理智的選擇。他打了個手勢,拍攝暫停,拿起了旁邊的水杯。
陸淩風一氣将水喝完,燒起來的喉嚨才熄了火。
這天确實太熱了,他剛才一定是熱出了幻覺,否則怎麽會荒謬地把這個模特和郁舒聯想到一起。
郁舒也停下,小心翼翼地抿着旁人遞來的水杯,目光若有若無地打量照相機旁的人,總覺得……這人他曾見過的。
除了開頭那個沒掀起什麽波瀾的小插曲,下午的拍攝進行得非常順利,甲方很是滿意,給兩邊都包了個大紅包。
郁舒自然不用操心,用荊曼的話來說那張臉360度無死角,天生适合活在鏡頭下。
出乎意料地,陸淩風則總是能從郁舒無數好看的角度裏找到一個好看到刁鑽的視角,将他的黃金比例從視覺上展現到極致。
選片的時候小助理驚呆了:“……我哥說你是第一次拍人像,我覺得他在騙我。”
陸淩風端着水笑了笑,不打算居功:“模特專業。”
對此小助理十分贊同,頭都快點掉了:“他真的好會!網上那詞兒怎麽說的來着……純欲!又純又欲的,我剛聽他們聊天,這模特好像是你們學校的,才貌雙全啊,老天不公!”
陸淩風:“?”
不等他追問,幾人簇擁着那道白色身影款款朝他們走來,陸淩風手中的一次性紙杯被揉成了一團,腦袋裏似乎有根弦松動了。
甲方拉過郁舒,眉開眼笑地為二人做介紹。
“兩位配合得真是默契,來介紹你們認識一下,這是我們京大的高材生,年輕有為。”
小助理在旁邊一拍手,附和道:“我們攝影師也是京大的,說不定你們還見過!”
郁舒眼睛微微瞪大,居然是校友!
不過京大數萬師生,認識的概率仍然不高。
他很快把心态放穩,略微欠身道:“不好意思啊。”
什麽不好意思?
不等陸淩風反應過來,對面的人靠近了一步,兩人間的距離一下拉近得只能容得下一個拳頭,那張漂亮得有些虛無的臉瞬間在眼前放大了數倍。
郁舒直白地打量着對方的臉,目光在他臉上一寸一寸描摹,陸淩風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怕打擾到他檢閱自己,直到郁舒退後恢複安全距離。
看對方的反應,郁舒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攥緊拳頭,眼神真摯:“沒見過,不認識。”
“我叫郁舒,你呢?”
“……”
得到答案的那一刻,陸淩風心情有點複雜。
沒見過——
他們中午幾小時前才打過照面。
不認識——
他們同班快兩年了。
所以他是在什麽樣的境況下才跟輔導員說出崇拜他這樣的鬼話來的?
片刻後,陸淩風深吸一口氣,道:“我是你的同班同學,陸淩風。”
郁舒:“。”
場面宛如幹蠟一般凝固起來。
他此刻應該要道歉的,并向對方解釋他只是臉盲。他明白,也想這麽做,可嘴巴就像被漿糊粘住了一樣。
有些事情一旦開了口,就像開了閘的壩,捂是捂不住的。
那就,讓閘再關一會兒。
郁舒的臉頰迅速泛紅,腎上腺素以不可思議的指數飙升,眼前一道白光劃過,他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失去意識前感覺自己好像跌進了一個非常暖和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