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VIP] 第82章 繼續
第82章 [VIP] 第82章 繼續
“你說什麽?”
趙嫣的手指怔怔一松, 忘了還揪着他的衣襟。
她眼中如星月般清亮的光散了散,聞人藺面上劃過些許動容。他半阖着眼,繼續說了下去:“殿下既是在意魏琰的那句話, 與其坐等殿下一個人亂猜,不如本王坦誠些。不知這個答案, 可有令殿下滿意?”
為何八年前不出手, 而要等到現在——
這個問題,趙嫣在禦審之後的宮道上, 也曾問過聞人藺。
那時他回答道:“因為本王想要的,不只是他的性命。”
趙嫣當時疲倦至極,只淺顯以為此句中的“他”是指魏琰。畢竟聞人藺要取人首級易如探囊取物,蟄伏至今日許是取仇家性命還不夠,更要讓魏琰身敗名裂、受萬世唾罵……
如今聽方知,他話中竟暗含了這般鋒寒的野心。
趙嫣的嗓子澀得慌,諸多言辭,似乎全亂糟糟堵在了心口。
“所以你要對付之人, 不僅是魏琰。你怨恨大玄……”
可是為何呢?
他明明已經權傾朝野,什麽都有了……
然這個念頭只冒了個泡,便如浮冰碎裂,在心間劃下蒼涼。
八萬枯骨,父兄俱亡,每月毒發, 眼前之人背負沉重的過往孑然行走于朝堂血雨之中,一半人怕他、一半人恨他……
如何能算什麽都有?明明是,什麽都沒有了。
趙嫣忽然就沒了力氣, 揪着他衣襟的手不自覺一松。
察覺到她的輕顫,聞人藺扣住她後腦勺的手掌微動, 拇指慢慢刮蹭着她的後頸,若即若離。
“親舅舅成了我的仇人,現在又要輪到你了嗎。”
趙嫣固執地凝望着聞人藺深不見底的眸子,試圖從中窺探一絲漣漪,壓了壓唇線問,“連你也要站在我的對立面嗎,太傅?”
聞人藺的眸色動了動,沒有說話。
他一生無所畏懼,以睥睨之姿俯瞰天下,此刻卻下意識想要規避這個問題。
“上帝深宮閉九阍,巫鹹不下問銜冤。①太傅想毀之物,包括黎民蒼生,也……”
見他不語,趙嫣竟有些眼眶酸澀,輕輕道,“也包括我嗎?”
很輕的聲音,聞人藺卻感受到了心口的窒悶。
她眼裏有細碎的水光,微微閃動,襯得眼尾那顆刺下的細小淚痣殷紅若血。仿佛只要他點點頭,壓抑的情緒就會奪眶而出。
他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當初殿下不管不顧來招惹本王,本王就說過,我這樣負恩昧良之人,總有一天會拉着殿下陪葬的。”
聞人藺用了“我”這個自稱,閑散平淡的嗓音仿佛有了人的溫度,“是殿下非要聽真話,如今聽到了,反難受成這樣。”
他屈起指節蹭了蹭她的眼尾,感受着心中彌漫的痛意。
兩人離得這樣近,他依舊坐于椅中,交疊的雙腿優雅無比,只稍稍壓了壓扣在她後頸的手掌,側首迎上,便輕而易舉地吻住了那兩片緊抿的紅唇。
她用這樣傷痛的眼神望着自己,他怎麽舍得連她一起毀啊。
聞人藺阖目,輕而強勢地抵開了她的唇瓣,用由淺入深的攫取,來掩飾他內心的那絲動搖與不舍。
趙嫣不覺漏了一口呼吸,随即猛地一窒,揪着他衣襟的手改為撐着胸膛,腰肢無力地塌下,随即被他的手臂乘勢圈住,胸膛幾乎與他緊緊貼合。
一個毫不收斂的吻,與平時的聞人藺判若兩人。
以往他永遠是清醒的旁觀,或是定力極強的掌控,全然不似眼前這般噙着幾分瘋意,仿佛要獻祭靈魂般,每次吞噬都是最後的纏綿。
趙嫣覺得自己是爪下的獵物,面對龐大強悍的獵手毫無反抗的餘地。
她以為自己會被生吞入腹,連骨帶魂嚼碎。然而将她圈在爪下的獵手,只是溫柔而強勢地舐吻她的皮毛。
“不……”
趙嫣聲音破碎,抵着他胸膛的纖細手掌別說推開他,連一分力氣也使不上。
“想繼續嗎?”
呼吸的間隙,趙嫣在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聲中聽到了聞人藺的低語。
他保持着禁锢的姿勢,漆眸深深凝望趙嫣微紅的精致面容,聲音很沉,有些喑啞:“今天殿下無論想對本王如何,本王都不會拒絕。”
他是深淵中的魔,以皮肉為蠱,誘她赴最後的沉淪。
趙嫣甚至覺得,別說是共沉淪,哪怕是以刀劍刺之,他亦是全盤接受。
若換個場景和時間,眼前風花雪月當真缱绻至極,可聽聽他半盞茶前說了些什麽毀天滅地的話?哪裏還能糾纏得起來。
“聞人少淵,你到底……到底想幹什麽。”
趙嫣惱然,擦着痛麻的嘴氣喘籲籲道,“你真是瘋了。”
說一遍還不解氣,她像是在看一團未知的迷霧,瞪着他重複了一遍:“你瘋了,知道嗎!”
“嗯,本王的這樣的人,不瘋才不正常。”
聞人藺坦然承認,甚至還噙起笑來,“在殿下面前裝良師賢臣,實在是累了。”
“你……”
“現在,殿下要殺本王嗎?”
趙嫣看着他,有一瞬真的想掐上去得了。
越是思緒混亂,便越不能沖動,趙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審視面前這個強悍無情的男人。
“那你想毀滅的東西裏,有無辜百姓和我嗎?”
她抿了抿尚紅得厲害的唇,“等太傅告訴答案,我再回答要不要……”
要不要執起利刃,站在你的對立面。她在心裏補充。
聞人藺從不輕易許諾,也拒絕讓人窺探他的內心。
他說出來的誓言,哪怕死也會踐諾。而現在,他并不想再往兩人的平衡木上增加籌碼,他怕他給不了那麽多。
是的,他開始有一絲的害怕了,盡管他的神情如此平靜。
可對着趙嫣微紅的眼尾,他亦無法保持置身事外的沉默。
聞人藺眸底漾開淺笑,像是深潭暈開細碎的月影,“我以前似乎說過,會拉着殿下陪葬。”
“那現在呢?”趙嫣捏着指尖問。
聞人藺沒再說話。
他溫柔地壓下她倔強的腦袋,下颌埋入她狐貍披風的毛領中,慢慢蹭了蹭她細白溫暖的頸窩。
……
将士遺屬在順義門下跪的第六天,皇帝總算慎重下達了對魏琰的處決。
枭首示衆,曝屍七日。
魏琰飲了毒酒,可那酒的份量拿捏地極好,并未立即要他的命。為了平息民怨,皇帝無論如何也會讓他留一口氣上刑臺,死了反而無法向天下交代。
旨意下達的那日,柳白微受命來了趟東宮。
那時趙嫣正坐在書房的案幾後發呆,面前攤開的書頁半晌沒翻動,燈影下抱着雙膝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纖薄。
“殿下好些天不見人,是躲在東宮種蕈菇嗎?霍蓁蓁數次被拒之門外,若是知曉你見我不見她,又要發姑奶奶脾氣了。”
柳白微在她身邊坐下,撣了撣珠白滾金邊的下裳,望向趙嫣,“處決魏琰的聖旨下來了,你……是因為此事難過嗎?”
畢竟魏琰是她的舅舅,并非全無感情的陌生人。聽說,皇後還因為此事病了一場。
趙嫣抵着下颌,慢慢搖了搖頭。
柳白微壓低了聲音:“殿下喚我來東宮,是想問太子的事吧?”
“你一向聰明。”
趙嫣下颌擱在膝蓋上,也略一側首,“去年趙衍,為何會突然懷疑雁落關一戰有問題?”
“太子與我聊的,都是新政之事,關于雁落關他倒并未提及過,是以我也不知內情。”
提到“雁落關”,柳白微似乎想起了什麽,神情凝重起來,“不過出發避暑前,他有次與我對弈,提過一嘴‘劉順死得蹊跷’。”
“劉順是誰?”
“一個宦官,當年派去雁落關的監軍,天佑十一年就突發惡疾死了。因年份久遠,我對此人并不了解,故而沒在意。”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小小的疑窦,竟會引發如此殺機呢?
趙嫣擰眉。
柳白微似是猜出她的想法,道:“太子都出事了,和此案有關的卷宗必然已經銷毀。”
明知如此,趙嫣聽到這話還是黯然許久,看上去頗有些愁雲慘淡。
柳白微從盤中拿了一顆核桃,卻沒有捏着吃,而是握在掌中,托腮側首,鳳眼不住擔憂地看向趙嫣,清了清嗓子道:“诶,我送殿下一朵芙蓉花吧。”
趙嫣狐疑地看向他,有氣無力道:“別哄我了。而今是初冬,殘菊已謝,梅花未開,哪有什麽花。”
她一副悻悻然無精打采的模樣,柳白微将核桃往她桌上一放,笑道:“殿下等着。”
說罷他起身出門,吩咐了流螢一句什麽。
流螢的面色瞬時古怪起來。
她于殿外看了趙嫣一眼,見她沒反對,便依言退下,不一會兒,拿着一顆什麽東西交給了柳白微。
柳白微進來,重新在趙嫣身邊坐下。
趙嫣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不由朝他那邊稍稍探首,只見他打開手掌,露出了一顆飽滿圓滾的……大蒜??
這算什麽?
趙嫣哭笑不得,又失望地将腦袋收了回去,重新擱在膝上。
柳白微也不解釋,指甲圓潤的手快而小心地取出蒜粒,将粉白的蒜皮撕成想要的形狀,不一會兒就搗鼓好了。
“給。”
柳白微将傑作遞了過來,卻是一朵去了蒜子後、用層層疊疊的蒜皮撕成的芙蓉花,花瓣帶粉,惟妙惟肖。
“還真是!”趙嫣瞠目結舌。
“像吧?我娘以前就經常用這招哄我。”
柳白微輕輕一吹,那朵用蒜皮做的脆弱芙蓉便輕輕飛到趙嫣面前,落在她的案幾上。
趙嫣輕笑,将那朵蒜皮芙蓉拾起,置于眼前看了看,還是沒明白柳白微怎麽做的。
柳白微見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現在殿下可以說說,到底是因何事困擾嗎?”
趙嫣頓了頓,撚着手中的蒜皮花。
“我近來,的确有個難題。”
她垂下眼,将雙腿撇向一旁,換了個姿勢趴在案幾上,雙臂前伸道,“但我想自己想明白它。”
柳白微也學着她的動作趴在案幾上,雙臂前伸,下颌抵着案幾。
皺眉半晌,他道:“是因為聞人藺吧?上次你這般消頹,還是簪花宴那晚後……”
柳白微不甘地閉了嘴,像是提及了什麽讓他難受的話題。
趙嫣默然。
同是聰明人,還是周及比較好。周挽瀾即便洞穿什麽隐情,也不會說出來讓人難堪。
想着,她與柳白微各懷心事,齊齊長嘆一氣。
十月廿三,風寒霜重。
今日是魏琰行刑之日,禦街門外擠滿了或憤怒或痛快的圍觀百姓,最前方是相互攙扶着的将士遺屬,烏壓壓一片人頭。
趙嫣親登城樓,從宮門上俯瞰刑場。
這一刻,她得替死去的趙衍見證。
監刑之人是聞人藺。他坐在太師椅中,一襲暗色的文武袖,周身萦繞着凜然不可侵的寒意。
但他嘴角是挂着笑的,即便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即便他坐在高高在上的陰影中,趙嫣依舊能感受到他眸底那點暗沉的快意。
刀鋒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寒鴉振飛,趙嫣下意識扶住雕欄。
幾乎同時,聞人藺擡眼,看到了樓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眸中陰寒漸漸消散:她看起來有些難受。
趙嫣的确有些難受,她捂着翻湧的肚子,躬身緩了緩神。
身後傳來了上樓的腳步聲,不多時水聲響,一杯熱茶體貼地遞到了她面前。
趙嫣以為是流螢,下意識道了聲:“多謝……”
然而接過茶盞,纖細的指尖與冷白的指節相觸,她愣了愣。
擡頭一看,聞人藺高大矯健的身影就在眼前,沉穩俊美,一如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