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VIP] 第69章 酒意
第69章 [VIP] 第69章 酒意
流螢見到趙嫣手邊的空酒盞, 愣了一下。
她俯下身,不動聲色地将琉璃酒盞喚走,低聲問:“殿下飲了鹿血酒?”
趙嫣點了點頭:“看顏色, 以為是葡萄酒。”
她不确定鹿血酒對女人有無效用,但她自飲下那一杯後, 的确有股子熱意從腹腔燒上臉頰, 上頭得很。
更尴尬的是,趙嫣總覺得身旁有道視線時不時掃來, 令人難以忽視。
她索性擡起左手撐着臉頰,借此姿勢稍稍側身避開,夾了幾樣小菜,慢慢吃着,試圖壓下那股子翻湧的酒意。
然收效甚微,她吃了幾口就停了箸。
“殿下身體特殊,方才又服過張太醫開的藥,恐與鹿血藥性相沖。”
流螢遞給趙嫣一杯漱口的香茗, 委婉道,“可要請張太醫來為殿下瞧瞧?”
這幾日開設經筵,趙嫣每日都要與大量文人士子打交道,為了方便起見,張煦就将原先的改嗓湯藥換成了藥丸,由原先的晨起一次換成早晚各一次。
這改嗓藥本就性燥, 鹿血亦大補,難怪才喝一杯就暈乎乎熱得慌。
“不是什麽大事。”
趙嫣并不想勞師動衆,只按了按略脹的太陽穴道, “宴上太悶了,我出去透透氣, 醒醒酒便好。”
說着,趙嫣朝帝後所坐的方向行了一禮,便悄悄起身離席。
身後,聞人藺的目光追随她離去,若有所思地頓了杯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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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紫雲閣,清涼的夜風拂面而來,吹散些許燥熱。
圓月高懸,空氣中浮動着桂子的清香。趙嫣深深吐息,沿着側廊走了幾丈,就見前方紅漆柱旁立着一人。
周及還穿着講課時的緋色文官官服,仰首望着宮檐上的皎潔的月光,渾然不覺肩頭落滿了碎金般的桂花。
聽到腳步聲,他淡然回神,不卑不亢地朝着趙嫣躬身行禮:“太子殿下。”
趙嫣颔首回禮,同他打了個招呼。
“如此皓月,的确不應錯過,周侍講好雅興。”
周及的目光自趙嫣酡紅的面頰掠過,垂眸道:“殿下謬贊。”
趙嫣心裏清楚,周及素來識人困難,這等需與朝臣寒暄客套的宮宴對他來說無異于折磨,定是出來躲清靜的。
這遲鈍淡漠的模樣,倒與經筵講課時判若兩人。
提及今日經筵,趙嫣有幾句話憋了一下午,想想還是得說出來。
她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站着,開口道:“周侍講今日的課講得絕妙,‘開源’之論也有點意思。”
周及疑惑地看過來。
趙嫣見他如此神情,不禁揚唇:“但孤并不全然茍同。”
周及對待學識政論極為認真,當即凝目,謙遜道:“願聞殿下賜教。”
“你與左相大人主張開源,鼓勵耕種,缫絲織綢,力求擴大收益以充盈國庫。這本該是好的想法,可你們有無想過,這個‘源頭’或許從根本上就是壞的。”
“殿下此言何意?”
“糧肉盈倉者,非力田農戶;遍身羅绮者,非養蠶之人。”
趙嫣笑了聲,徐徐問,“‘開源’掙來的銀兩養着的是誰?會是辛苦耕作的百姓嗎?”
她的嗓音低且柔,帶着少年特有的微啞,卻無端有種擲地有聲的力度。
周及面色始終平靜,清朗道:“臣明白殿下的疑慮。然當下局勢危如累卵,任何一次動亂都有可能帶來滅頂之災,大玄經不起內鬥了。”
所以他和老師的想法一樣,在盡量不觸及掌權者利益的前提下,尋找‘開源’之法。
月華泠泠如霜,照在周及身上,與他氣質極為吻合。
趙嫣并不打算與周挽瀾争輸贏,即便辯論,也始終拿捏着君臣間應有的分寸。
她只是想起了趙衍寫給繼任太子絕筆遺書上的那句“但求承吾未完成之志,推吾未施行之法,挽大廈之将傾”,想起了那份卷軸上雖傻而勇的新政內容,忽然想為趙衍說點什麽……
趙嫣懷藏秘密,不能在經筵上出風頭。她只能像眼下這般,借着酒意對着一個信得過的端方君子,将趙衍無法宣之于口的那些話一一道來。
“揚湯止沸,終歸是與士族治天下,而非與百姓治天下①。”
趙嫣點到為止,換了溫吞的語氣,“孤有點醉了。如有失言,還請周侍講別介懷。”
說罷點頭作別,繼續沿着曲折的回廊信步而行。
周及拱手恭送,望着腳下的長影,久久凝思。
大概方才和周及辯得太認真了,驟一松懈,才發覺那股酒熱更甚,飄飄然若踩在雲端。
她以手背貼了貼緋紅的臉頰,吹着風穿過長廊,轉過拐角,險些撞上等候在此的某人。
看到眼前熟悉的衣料,趙嫣心中咯噔一聲。
還未來得及後退,她就覺腕上一緊,繼而被拉入了一旁的偏殿中。
門吱呀一聲在耳畔關上,帶起的風撩動趙嫣耳後的垂發,使她不得不眨了眨眼睫。
宮人都在前面的紫雲閣伺候,偏殿空無一人,黑燈瞎火。
暖光透過門縫,在聞人藺眼中投下窄窄的一線橙紅,洇入深不見底的眼波。
“殿下?”流螢被關在外頭,擔心地叩了叩門。
趙嫣忙道:“我沒事,就在此處歇會。”
聞人藺仍維持着手掌抵門的姿勢,俯身垂首看她,含着淺笑道:“殿下在躲本王。”
趙嫣驀地心虛,貼着門扉道:“哪有?”
“那為何殿下一見本王就跑。莫非是本王有什麽地方,對殿下操勞得不夠盡心嗎?”
“操勞”二字,他咬得格外輕沉,帶着悠然逼問的意味。
“沒有的事。”趙嫣甕聲道。
聞人藺半垂眼簾,慢悠悠道:“都好幾天了,也不去鶴歸閣……看看雪奴。”
“……”
趙嫣抿了抿唇,按着額角道,“下次,下次一定。”
聞人藺望着她酡紅的臉頰,和因酒意而略微急促的呼吸,了然道:“飲鹿血酒了?”
趙嫣誠實地點了點頭:“那酒是烈的,我現在有點暈,還有點熱……”
她頓了頓,嗅着聞人藺身上淺淡的木香,腦袋一下子變得亂七八糟的,只好無奈道:“要不,你還是離我遠點吧。”
“那可是補腎的好物。殿下怎麽什麽東西都亂吃?”
聞人藺漫不經心地說着,手臂卻未松開一瞬,甚至擡指一勾,落下了門闩。
吧嗒落栓的聲響,在空蕩漆黑的殿內格外清晰。
趙嫣的心也跟着一跳:“你……”
聞人藺擡指碰了碰趙嫣發燙的臉頰,繼而牽着她朝裏走,将她按在了那張供人對弈休憩的羅漢床上。
霜色的月光透過窗紙照入,投下一地清白。
聞人藺一言不發,背對着趙嫣單手解開了腰帶,褪下殷紅的外袍搭在椅背上,僅着雪色裏衣挺立。
月光清亮,趙嫣的眼睛适應了黑暗,甚至能看出單薄雪衣下他肩背肌肉的線條。
聞人藺少有的兩次在床榻上,亦是衣冠齊整,趙嫣只在玉泉宮湯池時有幸見過他赤-身的模樣,說實話,那具身軀在武将中亦是罕見的精悍矯健,近乎完美……
都怪聞人藺給的那些雜書看多了,教了她一些有的沒的,導致她思緒也變得奇怪起來。
趙嫣不自覺地咽了咽嗓子,并緊雙膝。
然而聞人藺并未靠近,只轉過身,坐在了羅漢床對面的椅中,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着扶手。
趙嫣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他下一步的動作,不由疑惑起來:“你不繼續嗎?”
聞人藺披着一身的月光,宛若寒境神祇,反問道:“繼續什麽?”
“……”
“殿下想讓本王做什麽?”
聞人藺眼底染了笑意,如蟄伏的獵手循循善誘。
他在等她主動開口。
“……”
酒意果然能麻痹人的心智,鹿血酒更甚。趙嫣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肖想什麽,不由熱血直沖腦門。
“不繼續的話我走了。”
趙嫣倔性一上來,起身就要走。
起得太急,屋內又太暗,她暈乎乎步伐一跄,險些撞上床腳。
聞人藺伸手扶了她一把,長臂攬過纖腰,悶笑着将她攬入懷中,一同坐于羅漢床上。
“吃藥多少有些傷身,況且今夜赴宴匆忙,也不可能帶那些東西。只能委屈殿下先吃點小菜解解饞了。”
聞人藺在耳畔低低說着,擡指去解趙嫣的玉帶銙。
趙嫣倏地一顫,随即放松了些,沒有吭聲。
胸口驟然一松,聞人藺收回手,指節上還勾着她那條素白的束胸。
“為何要解我的……”
“中秋不是要賞月嗎?”
聞人藺缱绻的目光往下,久久駐留,意有所指道,“天上的月亮,哪有殿下的好看?”
“你!”
未說完的話語戛然而止,湮沒于短促的氣息中。
“夏季冰飲有名為‘酥山’者,是以牛乳冰刨成碎末,堆成雪山綿延之态,再點綴上葡萄和蜜瓜。”
聞人藺大掌托着酥山,小臂隐于下裳中,低沉道,“本王倒覺得葡萄太酸,點綴一顆櫻桃正合适。殿下以為呢?”
“說這些作甚……”
“這些,姓周的會做嗎?”
聞人藺齊齊整整地坐着,唯有衣襟處被她抓得起了皺,低眉凝望着趙嫣的面容溫聲道,“這樣呢?說。”
“閉嘴!”
趙嫣總算明白了,方才她與周及的交談定然全被聞人藺聽見。這個滿腹黑水的家夥!
“噓,該噤聲的是殿下。”
聞人藺漆眸如潭,不疾不徐道,“此處離紫雲閣并不遠,或許還有宮人往來。”
明知有聞人藺的人和流螢值守,外人闖入不太可能發生,趙嫣還是咬緊了唇,氣喘籲籲地閉眼不看他。
聞人藺忽而想起小殿下不喜歡他旁觀。雖然看着能照顧周全些,亦有些別的趣味,但他還是輕笑一聲垂下頭去,認真品味酥山的香甜。
“……”趙嫣驀地一緊,張嘴咬在他的臂上。
羅漢床上像是打翻了一盞清水。
“這麽急?”
聞人藺有些詫異,望着滿手水光,這才到哪兒?
月影西斜,趙嫣說不出話來。
“既是這般想本王,怎還要處處躲着?”
聞人藺迎着月光轉了轉手掌,嗓音在夜色中顯得低沉而縱容,“小沒良心的。”
趙嫣總算從呼吸的間隙中找回一絲清明,惱然道:“不是你讓我時刻保持清醒,別對你有過多期許麽?”
聞人藺不語。
他生而掌控一切,并不會說“後悔”二字。
“你這是在借題發揮,好沒道理。”趙嫣蹙眉總結。
聞人藺忽而低笑,颔首道:“是,又如何?”
他擡指于唇上一吻,薄唇上立即染上了淺淡的水光,“本王這般佞臣是從不講道理的,殿下。”
趙嫣望着他的唇,臉又熱了起來,他怎麽這樣?
在厚臉皮上,她永遠鬥不過聞人藺。
然而事實證明,佞臣的心思還可以更‘壞’。
“禮尚往來,現在輪到本王了。”聞人藺撐掌覆住榻上那抹濕痕,傾身逼近。
輪到……什麽?
趙嫣眼中落着他高大身形的陰翳,忽而有了點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