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VIP] 第25章 看中
第25章 [VIP] 第25章 看中
趙嫣躺在床榻最裏側, 聽到一連串窸窣的動靜。
她辨不出聞人藺帶了多少人來,是否領着父皇的敕令,只聽見那道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緩緩逼近, 停在了镂空雕花月門下。
“娘娘金安。”
聞人藺朝皇後略一問禮。
魏皇後不動聲色放下帳簾,起身直面來客:“已是宮禁時辰, 肅王怎還有閑情散步至此。”
“娘娘說笑。本王忝居太子太傅一職, 出入東宮輔佐不受宮禁約束,便是夜宿于此亦無不妥。”
聞人藺接過宮婢奉上的茶置于唇邊, 卻并不飲,只随意道,“本王順道來此,是為今日鶴歸閣一事。”
帳中的趙嫣登時豎起了耳朵。
聞人藺是要打算揭穿她的秘密了嗎?
寂靜中,趙嫣身子越發僵硬,頭頂仿若懸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下一刻就要落下。
捅破之後,要如何應對?
若難逃一死, 索性将責任全攬于自己身上好了,至少莫要牽連其他無辜之人。
趙嫣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鼓噪的心跳,已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鶴歸閣是天子賜予本王留宿之處,奉命在那裏處理了多少政務,連本王自己都記不清了。今日蓬萊苑設宴, 守衛人手不足,這才讓太子殿下醉酒誤入,酣眠其中。”
聞人藺頓了頓, 嗓音頗為低沉,像是故意說給誰聽, “幸而其宮婢發現得早,即刻将太子尋回。否則宣揚出去,一頂‘刺探聖意、出位僭越’的帽子壓下,禦史臺彈劾,太子殿下的地位只怕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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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中的腥風血雨并未到來,趙嫣緊繃的心弦倏地松散,化作無限茫然。
聞人藺這番話看似是敲打警告,但仔細一揣摩,似乎太子只是醉酒誤入鶴歸閣酣睡,且“即刻尋回”,而至關重要的中藥與解毒過程,卻只字未提……
聽起來,怎麽更像是在為她遮掩開脫?
不,聞人藺不會如此好心。
趙嫣又打起精神,只能愈發屏息斂神,繼續聽下去。
魏皇後也在揣摩肅王的意思,可燭影中的年輕男人始終面不改色,頗有幾分大節凜然的氣度。
好似他真的只是,專程來進谏的正人君子。
好在身居高位之人最擅長維系表面的和諧,魏皇後猜不透,便順着話茬道:“吾兒年幼,一時春景醉人貪了杯,還請肅王寬宥。待太子酒醒,本宮自會罰他。”
“那倒不必。”
聞人藺目光投向悄靜的帳簾處,指腹輕撚道,“這罰,想必殿下已受過了。”
隔着重重帳簾,趙嫣依舊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背後,沉甸甸,涼飕飕的。
是啊,可不是“罰”過了,眼下腰腿還酸痛得很!
趙嫣咬唇憤憤。
“這解酒藥,殿下醒來記得喝。”
聞人藺從袖中取出一個小藥瓶擱在案幾上,別有深意地屈指點了點,再未多一言。
竟是就這麽起身走了。
趙嫣扭頭看着影綽帳紗外的那只藥瓶,輕輕蹙眉。一顆心倏地從半空落到了底,說不出劫後餘生的歡喜,還是懸而未決的餘悸。
聞人藺這一趟……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趙嫣猜不明白,覺得自己腦子快要炸了。
東宮外,馬車上的燈籠随風曳動,沁人的花香沉浮。
自入夜起,張滄的行徑就頗為古怪。
他時而擡起佩刀出鞘三寸,以刀刃為鏡,左右照了照粗犷的古銅色臉頰,又時而眉頭擰成疙瘩,唉聲嘆氣。
右副将蔡田抱臂靠着宮牆,看着身邊這位愁眉不展的仁兄,終是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麽了?自從蓬萊苑出來,就心事重重的。”
張滄的确有心事。
先前他送藥時,撞見毒發的王爺懷中抱着一人。因那人身量纖細,王爺又舉袖護得緊,是故他下意識以為那是個赴宴的女公子,只是那片露出的淺緋色衣角,怎麽想都覺得眼熟。
直到張滄眼睜睜看着東宮侍從聞訊而來,将太子從鶴歸閣扶了回去,他才一拍腦袋想起來:難怪眼熟呢,這不就是太子殿下的衣裳嗎!
回過神來,八尺大漢張副将不由悚然一驚。
難怪王爺二十來歲了,連一個女人都沒有過!應酬時的舞姬不說,便是下面孝敬來的美人,他也從不多看一眼,一應打發幹淨。
卻原來是投其所好投錯了路,王爺喜歡來旱的。
千年老狐敢欺龍,那魄力,啧!
張滄震驚歸震驚,但跟了肅王這麽多年,嘴還是嚴實的。可這麽大一樁秘辛壓在心頭,憋久了,就容易胡思亂想。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又曲肱比了比壯實的肌肉,問蔡田:“你覺得我長得好看不?”
蔡田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臉,眼角一陣抽抽,面無表情道:“見過門上的鐘馗像嗎?是你親兄弟。”
張滄欲反駁,吸一口氣,又重重嘆出:“你不懂!”
“我怎的不懂?”蔡田奇了怪了。
“那我問你,明明你跟着王爺的年歲更長,為何王爺卻偏生将我放在身邊伺候?”
“因為你四肢發達卻頭腦粗苯,幹不了傳信刺探的活兒,只能留在王爺身邊長随?”
蔡田忍不住說了實話,張滄自是不服。
“說你不懂了吧!那必然是我生得比你孔武英俊,更招王爺喜歡。”
說着,張滄似乎又發現了新的難題,飛揚的眉毛又瞬時耷拉下來,仰頭對月唏噓,“可我只喜歡大屁-股婆娘,只怕是……要辜負王爺厚愛了。”
“……”
蔡田撇頭“呵”了聲,白眼翻到後腦勺。
東宮的側門就在此時開了,聞人藺身姿颀長挺拔,踏着滿地月色花影緩步出來。
宮牆下的燈火那樣明亮,卻映不暖他霜白的面容。
方才還信誓旦旦要“辜負厚愛”的張滄立即搓手迎了上去,殷勤放下車凳道:“王爺今日是宿在鶴歸閣,還是回王府?”
擡靴剛踩上腳凳,聞人藺忽的頓了頓,擡掌捂住嘴唇,極低地咳了聲。
片刻松手,蒼白的掌心已有了一小片暗紅的血跡,格外觸目。
蔡田面色微變,忙移了站位,擋住不遠處東宮衛的視線,低聲問道:“王爺服用解藥之後是否沒有好好休息,怎會突然如此?”
張滄道:“王爺本就操勞了一個下午,入夜又急着趕來東宮,哪裏顧得上休息?”
聞人藺本人倒是頗為平靜,仿佛方才吐出的并非他的血。
他略将指節一蜷,面不改色地上車,從懷中摸出一方柔軟的帕子拭了拭掌心,慢悠悠道:“回府。”
車內有盞紗燈,聞人藺借着燈一瞧,才發現用來拭血的布料并非什麽帕子,而是他下午裁下來的一截束胸。
束胸齊整的斷裂處還烙着那抹兌水般的淡紅,與他方才吐出的濃重暗紅色交染在一起,如同一幅靡靡豔麗的春圖。
收拾床榻前,他鬼使神差地将這方布料疊好,揣進了懷中。
聞人藺眼底暈開些許绮麗的笑意,淡色的唇線因血氣而染了幾分豔色,改了主意:“去鶴歸閣。”
來日方長,但願小公主別讓人失望。
……
趙嫣心事重重,輾轉難眠。
好不容易合眼,總被光怪陸離的噩夢驚醒,一會兒是趙衍身死的場面,一會兒是她身份暴露的驚惶。
捱到後半夜,小腹又隐隐墜痛起來,起來一瞧,竟是提前一旬來癸水了。
流螢立即将弄髒的衣褲拿去秘密燒毀,又伺候着趙嫣擦拭更衣,等折騰完畢,燭火黯淡,窗外已天色漸亮。
一宿未眠加上身體不适,趙嫣的精神着實算不上太好。
流螢捧來了幹淨的衣物,看着主子的面色半晌,不忍道:“要不殿下還是歇息兩日吧,奴婢請張太醫作證,為殿下告個假。”
趙嫣坐在床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托着下颚,皺眉搖了搖頭。
“父皇尚是第一次讓東宮代他主持宴會,還沒處理妥善就告病假,父皇會怎麽想?”
趙嫣深吸一口氣,取來衣物艱難披上,吩咐道,“讓李浮将批好的折子取來,備轎入太極宮。”
流螢知曉主子是為了大局在強撐,雖心疼卻也不忍阻攔,只好下去安排。
人力轎辇不如馬車平穩,平時一颠一颠的悠閑晃動,此刻與趙嫣而言卻無異于酷刑。
她的腰本就酸痛,加上癸水,酸痛加倍。
更難以啓齒的是,那處也頗為不适,颠簸起來更是腫痛。
趙嫣靠着車壁,扭動身子略微擡起一邊股,片刻,又換另一邊,試圖稍稍減輕那股疼痛感,然而收效甚微。
流螢看出了主子的隐忍,将包好的手爐塞在她手中,輕聲道:“馬上就到了,殿下先用它暖暖肚子。”
說罷又搴簾探首,吩咐擡駕侍從道:“你們穩當些走。”
好不容易捱到太極宮門下,落轎下來,趙嫣險些腿軟跪地,多虧流螢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這才緩過勁兒來。
清晨下了雨,階前濺着煙霧般的水汽,潮濕得很。
趙嫣抱着折子在太極殿外候了兩盞茶,傳話的老太監這才躬身出來,歉意道:“太子殿下,陛下正在與國師坐談論道,可能……還要些時候。”
趙嫣咬咬牙,好脾氣道:“無礙,孤就在此等父皇傳召。”
又小半個時辰過去,外頭的雨勢由小轉大,又由大漸無,趙嫣左右腳換着站了幾輪,正腰酸腹痛難忍之際,身後傳來了輕緩熟悉的腳步聲。
趙嫣都不需要回頭,只聞到那股極淡極冷的木質熏香,便知是誰來了。
不由忙站直身子,将頭埋得更低些。
聞人藺一大早見到趙嫣在此,頗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從趙嫣抖動的眼睫上掠過,落在她抱着奏折的、發白的指尖上,略一頓,便擦身而過。
竟是無需通傳,直接進了大殿。
趙嫣盯着自己的腳尖,不知該松氣還是警覺。
正思緒混雜之際,老太監又躬身出來了,這次面上的笑意深了許多:“肅王向陛下開了口,陛下特地讓老奴請太子進殿呢。”
趙嫣抿了抿唇,收斂心緒道:“有勞。”
皇帝不知在調配什麽丹藥,面前擺了一堆瓶瓶罐罐。
見到太子進殿行禮,他眼也未擡道:“簪花宴的事,肅王都與朕說了。”
說了什麽?
聞人藺會否向父皇吐露什麽不利的東西?
一切都不得而知。
她壓下那一瞬的忐忑,神色如常地含笑道:“兒臣特将各部舉薦的折子呈來,請父皇過目。”
皇帝略一擡手,老太監便微微颔首領命,向太子行去。
還未走到面前,就見一只冷白修長的大手斜伸,替他取走了太子手中的折子。
太監一愣,趙嫣也愣住了。
聞人藺一襲殷紅官袍挺立,指腹有意無意拂過她的指尖,握着折子随口提道:“這場宴會,太子殿下辦得極為周全。”
皇帝這才擡起眼來,接過折子略一翻看,颔首道:“雖批得生澀,卻也有可圈可點之處。”
言罷,将折子随意置于案幾上,擡眼看向面前的年輕人:“你呢?朕讓你遴選王妃,可有中意之人。”
聞人藺欠身,眼睛越過木架的燭火而來,落在“小太子”身上。
趙嫣驀地一凜,總覺得聞人藺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許,帶着幾分促狹的捉弄。
“倒是,有那麽一個有趣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