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再度暧昧
38:再度暧昧
宋洇出行前特意挑選了正式的着裝,一條酒紅色的晚禮裙,是以前的舊款式,胸口的地方稍緊,但看不出來。
她在外頭裹了件黑色的羊絨大衣,夜色裏,像是一株嬌豔欲滴的露水玫瑰。
“宋小姐,這是這次游輪的邀請函,您請收好。”
李叔看了眼懷表,面帶笑容。
“這次的舉辦方是一家俄羅斯大型船舶制造企業,所以通用語言是俄羅斯語,游輪上有翻譯,您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找他們,如果沒有找到或是遇上什麽急事,也可以找先生,他聽得懂。”
這些宋洇都知道,她将垂落的碎發捋到而後,清淺地笑笑,回答:“好。”
宋洇受過嚴苛的世家教育,雖然不常用,但也系統地學過一些俄羅斯語,并不擔心溝通上的問題。
她稍稍回頭,看到傅晏在雪地裏與人通話。
男人膚色冷白,身形落拓而挺拔。
他穿着與宋洇相配的黑色羊絨大衣,長度剛好過膝蓋。
仰着頭,骨節分明的冷白手指扣在手機上,表情沒有波瀾。
“傅成煦那邊怎麽樣?”
提問的聲音被冷風從那頭傳來。
似乎聽到什麽回答,男人扯出一個冷寂而殘酷的淺笑,輕描淡寫給了一個回答:“哦,”
“繼續吧。”
“夏秘書,我回去之前,記得把一切搞定。”
他挂斷電話,将手機随意塞進口袋,撩開眼,剛好隔着風雪,與宋洇對視。
雪落成一片,女人眯眼輕笑,瞧着溫柔而明媚。
叫人心軟。
“傅晏,”宋洇嗓音清冷,用手指了指停在前頭的黑色邁巴赫,提醒他,“上車吧。”
從奧斯陸轉至摩爾曼斯克的航班需要兩個小時。
宋洇小睡了一會,落地時,已經有安排好的車輛在等待,帶他們前赴目的地。
皇家游輪。
在港口,不凍港的冷風把宋洇的長發吹得翻飛。
她用手抵住,到懸梯處檢了票,回頭俯視後頭的傅晏。
他一如往常,只是那通電話後顯得更為沉默。
男人從口袋裏拿出一盒金屬質地的糖盒,按下一顆薄荷糖,代替煙草塞進唇齒間。
“不高興嗎?”這一路傅晏都在處理事情,她沒敢打擾。
傅晏邁開被黑色西裝褲覆蓋的長腿,他本就比宋洇高許多,二人同一階梯時,宋洇不得不仰望他。
男人流暢的下颌線分明而冷感。
“傅家的事。”傅晏垂眸,目光落到宋洇精致的面容上,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們是不是又……”欲言又止。
“不是,是好事。”
宋洇凝着眉。
一提到傅家就會想起高中的往事,傅家對于鄧清月和傅晏母子的打壓手段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原來,現在的傅家還是會讓傅晏煩心。
他這些年又是怎麽過的呢?
宋洇不免憂心,伸手牽到了傅晏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是在寬慰。
“傅家的事沒什麽意思,”疏冷的評價好似在提及一個與他無關的東西,閉了閉眼,溫聲告訴宋洇,“你要想知道,往後告訴你。”
“嗯。”
宋洇從來不是一個喜歡探究別人私事的人,但傅晏如果想說,宋洇不會拒絕。
傅晏反扣住她的手,湊了過來,“我讓助理定了兩間主人套房,等會可以休息下。”
宋洇倏然一怔。
驚詫:“啊?可是我……”穿了禮裙哎。
游輪的事宜宋洇有過了解,該有一個簡單的開場宴,預定時間就在他們抵達後不久,他以為他會帶她參加。
“我們不去參加宴會嗎?”宋洇懵懂。
“你想去?”傅晏失笑。
他并不在意船上這些所謂的權貴,于他而言,沒有什麽大意義。
宋洇搖搖頭。
“沒意思,只是不想睡覺。”
“晚上帶你看煙火,在午夜,有你清醒的時候。”傅晏的食指勾在宋洇纖細的手腕,幾分揶揄,冷寂的目光不動聲色地下移到宋洇的嘴唇,唇釉的顏色經過一路颠簸已經掉得差不多,袒露出唇本身的顏色,便顯得更為純情而誘惑,叫人移不開眼。
宋洇眨了眨眼,櫻唇張合,答:“好嘛。”
作為游輪上最高檔的房間,主人套房在走廊的最盡頭。
傅晏和宋洇的房間是門對門。
宋洇想起李叔的“有事找傅晏”的建議,心想,這樣可真方便。
複古的紅地毯前,俄羅斯游輪的壁燈是昏暗的橘光,照耀得女人神秘而撩人。
“那晚上見哦。”宋洇等着侍者将這次的行李幫她送進房裏,然後載着期許和傅晏說了暫時的告別。
“晚上見。”
因為在飛機上睡過,宋洇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起身洗了一個熱水澡,獨自到甲板上吹海風。
她換了一條簡單的黑色絨裙,披着黑色的大衣,整個人慵懶而惬意。
看游輪劈開波浪,在寂靜的海緩緩行駛。
摩爾曼斯克與挪威毗鄰,在俄羅斯北端的科拉半島。
大西洋暖流溫暖了這個北極圈以內半島的冬天,形成了全世界唯一一個永遠不會凍結的港口。
這裏有極夜,從十一月底便不見天光,直到第二年。
四處黑漆漆,全然是迷蒙漫長的黑夜。
幸好有游輪的白色燈光點亮周遭海的寂夜。
平川積雪,凍土延綿,可海面波濤卻溫暖似春潮。
像是一場浪漫到極致的冬日童話。
“宋洇?”
倏然的提問帶着一絲熟悉,倨傲的男聲将人拉回現實。
宋洇扶着欄杆,海風将她泛着濕意的額前碎發撥開,如瀑的烏發被她用一縷華美的黑色緞帶松散系住,白皙的手臂閑閑撐着下颌,回頭時,眼露迷茫。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故人。
鄭嘉陽是來陪新婚的妻子來度蜜月的。
回國後他過了較長一段時間的浪蕩生活,花叢流連,醉生夢死,恣意快活,說是神仙日子不為過。
直到近兩年年歲見長,被家裏厄令收心,和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蔣雨橙定了親,對方比他小八歲,剛剛大學畢業便做了他的妻子。
鄭嘉陽對于這位出生富貴的嬌妻還算滿意,只是礙于已婚的身份,再也沒有了和那些名門小姐暧昧的可能性。對嬌妻負責任的同時,也幾分厭煩和敷衍的情緒。
他沒想到會在這趟路程中遇到宋洇——這個曾經讓她丢盡面子的女人。
鄭嘉陽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
可夜色沉沉,宋洇沉寂在鹹涼的海風之中,還是一眼被他看見。
女人将頭發捋到而後,露出耳朵上的紅色莫桑鑽耳墜,流蘇的設計将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修飾得迷人,但一眼就能看出來廉價。
還真是個神奇的女人,縱然是這樣不值錢的裝扮,還是叫人心癢。
“鄭公子,好久不見。”
宋洇像是沒事人一樣,和鄭嘉陽問好。
鄭嘉陽在把玩打火機。
方才在大廳的聚會上陪自己的小嬌妻,被那些無理取鬧的要求弄得疲憊,出來抽根煙。
“來游玩的?”
“嗯。”
聽到回答,鄭嘉陽扯嘴角嗤笑,從自己暗紅色的西裝褲裏掏出煙盒,擡手抖落一根,然後叼在嘴裏。
目光是輕飄飄落在女人身上的,全然沒有尊重。
鄭嘉陽居高臨下地問她,熟稔而理所當然:“現在過得不太好吧?”然後和宋洇一同趴在欄杆上,歪過臉看她。
鄭嘉陽說:“我記得宋清予破産了,你被你那些叔叔伯伯抛棄了,可狼狽了。”
撕扯別人痛楚時鄭嘉陽沒有半點猶豫。
擡手,用那方銀制打火機點燃煙草,眯眼時有幾分嘲諷意味。
煙草上一縷青煙。
可他沒有說錯。
京圈人盡皆知的笑話,可不就是她宋洇。
宋洇漂亮的眼眸露出幾分意外,倒是很溫和回了一句,“嗯。”
還是簡單的回答,說不上來是順從還是不想搭理。
“後不後悔,當初沒跟我?”鄭嘉陽将燒盡的一截冷寂煙灰彈進大海,吹一口嘴裏的煙氣。
一瞬間的安靜。
宋洇:“怎麽這麽問?”
“你這樣的女人應該一直養在富貴裏,沒有人庇佑,會像那種水土不服的侵入物種,枯萎的。”
鄭嘉陽對女人頗有研究。
宋洇平靜地歪了頭與他對視,沒有以前的高傲,緩聲評價:“鄭公子還是和從前一樣。”
一怔,問:“我從前怎樣?”
“眼高于頂、不可一世。”
一字一頓的回答,直截了當地不給人面子。
如果是七年前的鄭嘉陽,肯定氣得要死,但歲月匆匆,人總會成長,不可能一直是那個沖動的樣子。
“還在嘴硬呢?”鄭嘉陽失笑,垂了眼,閑說:“你要是跟了我,說不定不會被宋家除名,還能做個驕傲的大小姐,這是事實吧。”
“你幫我?”
“有何不可?”
宋洇靜靜地看着他,溫聲:“所以我說,你一點都沒變。”
鄭嘉陽還是那副浪蕩公子哥做派,只是眼角有了歲月賦予的細紋,風流中流露幾縷成熟男性的魅力,他翻轉身體,依靠欄杆,歪頭詢問:“就這麽不喜歡我?”
竟有幾分時過境遷的感覺。
“跟喜不喜歡沒什麽關系。”
“那跟什麽有關系?”
宋洇擡眼,目光落到鄭嘉陽的身上,“鄭公子您傲慢。”
她用的尊稱,冷寂的目光卻沒有半點尊重。
鄭嘉陽一愣,瞧了眼宋洇,隐隐有當年目中無人的影子。他冷聲:“還不知道誰傲慢。”
“鄭公子雖然沒什麽腦子,但如果為了一個女人付出這麽多,那才是真的沒腦子。”
鄭嘉陽耷拉眼皮,吸了口煙,語氣硬了些,“宋洇,你倒真的一直是根硬骨頭,就是不知道是嘴硬還是真的心硬,說話還是這麽難聽。”
“誰知道呢。”突然想起什麽,宋洇歪過頭笑,眼睛亮亮的,像是沉了一池的散碎星星,“不過鄭公子,還是謝謝你當初輸給我的天文望遠鏡,那時候兵荒馬亂,沒機會當面謝你,但我爸爸收到後很喜歡。”
當年,她真的從鄭嘉陽的手裏拿下了那架天文望遠鏡。
鄭嘉陽看着女人的笑容、眼眸裏的明亮,心髒就像是多年前一樣狠狠地被人拿捏。
他還是能夠回憶起七年前的際遇。
在低調奢華的宋家宅邸,從象牙塔尖走下來的宋家小姐,宛如潔白無瑕、手握其他人生死大權的神女。
不同于現在的美麗,卻一如既往無人能夠比拟。
直到手中的煙燙到了手指,鄭嘉陽才反應過來,悻悻将剩餘的煙頭丢進大海。
“宋洇,我說真的,你要是後悔了,我倒是不介意……”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我要回房間了,晚上約了人。”宋洇站直身體,擡腳準備離開。
鄭嘉陽咂嘴,煩躁。
“你約了誰?”他問。
又說,“不如換個人約試試?”鄭嘉陽快步跟了上來。
“鄭夫人,這位女士的意思是珠寶和您很是相配。”誇贊聲落入耳中。
另外一側,皇家游輪的會場中央。
頂燈華麗繁複,高朋滿座,杯盞交錯。
蔣雨橙卻提不起半點興趣。
她對于參加party這類的活動一向熱衷,但也僅限在國內。
擱到俄羅斯的港口,開這麽個需要翻譯口口轉換的宴會,任誰也沒什麽好脾性。
蔣雨橙是跟着她丈夫、鄭家的二公子鄭嘉陽一起來的,她知道京圈的鄭少一貫浪漫體貼,那些花邊新聞裏滿是對他戀情中小驚喜的側寫,便給自己的丈夫出了難題,要他給她個一輩子難忘的蜜月旅途。
她是他的正牌妻子,總得有些不同。
于是他們來了摩爾曼斯克。
只是沒想到來這裏的第一天,她厭倦了宴會的繁複,出門就看到鄭嘉陽追着一個女人跑,在她的蜜月旅程上。
蔣雨橙幾乎是一瞬間怒意上頭,拉住了那被鄭嘉陽簇擁的女人,甩了一巴掌。
啪。
“有事嗎?”
宋洇不認識眼前的女人,也不認為自己該受這莫名其妙的羞辱。
她第一時間抓住了蔣雨橙的手,冷眼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
冷豔的女人紅唇長卷發,黑色的羊絨大衣半敞,露出裏間修飾身材的黑色長裙。
像是夜間搖曳的白玫瑰,美得幽靜透明,泛着微弱的潔白光華。
宋洇眯眼冷笑,似是威脅,耐人尋味:“小姐,我可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你。”
然後用力甩開了她的手。
“你——”
女人染着怒意的聲音被人打斷,介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是我的妻子,滬市蔣家的蔣雨橙小姐。”
鄭嘉陽的嗓音有剛剛吸了煙的啞,但聲調全然沒有被撞破的羞惱,反倒有幾分得意。
宋洇眼睫一顫,沒有理會鄭嘉陽,反問:“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她那麽聰明,一下子就反應過來蔣雨橙為什麽這麽憤怒,但又覺得可笑。
鄭嘉陽居然結婚了還沒有收斂,還牽連到她這樣一個多年未見的人身上。
宋洇輕嗤一聲。
“宋洇,你不懂嗎?這可是在滬市受人追捧的蔣小姐。”
鄭嘉陽溫和笑笑,可提到“追捧”兩字怎麽瞧也有幾分諷刺。
緩聲吐字:“所以?”
鄭嘉陽告訴她:“她很受歡迎的,所以你得原諒她。”
男人伸手拉住了宋洇的手臂,因為性別優勢,他的力氣要比宋洇大得多。
幾乎是一瞬間,便把宋洇牢牢制住,将她拉到了蔣雨橙的面前。
宋洇甩不開他的手,只能撩起眼看這個衣着華貴的男人。
“鄭嘉陽,想幹什麽?”她一字一頓,眼含威脅。
冷峭得像是霜雪。
男人并沒有搭理他,只皺了眉,但沒松開束縛住宋洇的手,扭頭跟突然出現的蔣雨橙說:“雨橙,道歉。”主理人一般的态度。
事情發生的第一瞬間鄭嘉陽的想法不是麻煩,而是有意思。
滬市蔣家比起鄭家不足為奇,他雖然憐惜蔣雨橙,可不至于怕他這個妻子,他不過是礙于自家長輩的面子,要好好地照顧自己的小嬌妻。
但宋洇不一樣。
他現在是落魄的鳳凰。
他想羞辱她易如反掌。
正如很多年前宋洇仗着家世羞辱他一般。
這也太有意思了。
哪怕蔣雨橙想打她,宋洇也只能原諒,牙都咬碎了,也只能咽下去。
可蔣雨橙沒有半點愧疚之意,一襲暗紅色華貴禮服,與鄭嘉陽相稱,正上下打量着這位有勾引自己丈夫嫌疑的冷豔女人。
“為什麽要我道歉?”她冷聲質問。
鄭嘉陽沒有想到第一個不配合的人是他的妻子。
覺得煩躁,但礙于自家長輩的告誡,還是開口解釋:“我和她沒關系,雨橙,道歉。”
蔣雨橙嗤笑,“你和外面的那些女孩都沒關系,你覺得我信嗎?”
答案理所當然。
在鄭嘉陽的手裏,宋洇掙紮了兩下,但她的力氣終究太小,只是徒然地将手腕勒出積血的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紮眼得很。
宋洇睨着鄭嘉陽,并不關心他們夫妻之間的瑣事,面色冷靜,“鄭嘉陽,把我松開。”
鄭嘉陽沒動。
“你以往不這樣的,雨橙。”他冷着一張臉去看一側的妻子,有幾分不耐煩。
蔣雨橙惱意還在心頭,“你以往怎樣?原諒你在外面夜夜笙歌嗎?”
但再怎麽鬧,怎麽能把人帶到她的蜜月旅行?
鄭嘉陽問:“道不道歉?”
“我不。”
鄭嘉陽冷笑一聲。
他并沒有松開宋洇,心裏頭煩躁,冷聲評價她:“不懂事。”
可蔣雨橙嬌慣長大,哪兒受得了這樣的委屈,質問:“我不懂事?你把情人帶到我的蜜月旅行中來,你讓我算了?”
鄭嘉陽睨了眼妻子,不說話。
蔣雨橙氣笑了,生出幾分逆反心理。
她動不了鄭嘉陽,還動不了這個勾引他的金絲雀嗎?
蔣雨橙心裏頭如同明鏡,宋洇身上的裙子過了時,高跟鞋也不過幾千塊,還有身上的裝飾品,零零總總加起來不到她包的零頭。
這個女人不僅家裏頭沒權沒勢,還是個新攀上鄭嘉陽的小東西。
估摸也就是鄭嘉陽一時心熱,圖個新鮮勁兒,連件像樣的裙子也不給。
蔣雨橙篤定鄭嘉陽看在他長輩的份上不會動她。
提起一旁的香槟酒瓶,猛然砸向被鄭嘉陽困住的宋洇。
一切發生的太快。
宋洇站在那裏,被鄭嘉陽牢牢揪着,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
有玻璃碎裂的聲音。
疼痛感卻沒有落下。
宋洇睜開眼,瞧見擋在她身前的背影。
是傅晏。
宋洇站在那裏,心髒驟停,世界瞬間安靜。
像是老舊電影裏的慢動作,宋洇的心髒都被揪得疼痛。
香槟酒瓶碎裂後,嶙峋的碎渣掉了一地。
甜香的酒水流了一地,四處彌漫淡淡的酒意。
宋洇猛然用高跟鞋踹了一腳鄭嘉陽的腿,促使他松開她,然後跑到了傅晏的跟前。
“傅晏。”
宋洇擡眼,只看見男人稍稍蹙眉,然後擡起長腿,如同被困在黑色大衣裏的困獸,一腳揣在鄭嘉陽的身上,把他踹在地上。
傅晏熨得筆直的西裝褲落地,才偏過頭看面臉焦急的宋洇,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傅晏,你有沒有事?”
宋洇拉過傅晏擋香槟酒瓶的手,還好,只是手臂上有被玻璃劃傷的痕跡。
擡眼,側臉也有。
傅晏的目光掃過宋洇,然後落在倒在地上的鄭嘉陽身上。
“誰啊——”
鄭嘉陽被踹了一腳還在氣頭上,擡起頭才發現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是誰。
一幕幕的回憶幾乎讓他手腳冰涼。
怎麽會是他?
“傅晏……”
瞬即改口,“傅少。”
鄭嘉陽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宋洇的身邊看見傅晏。
是,這些年他在圈子裏混當然知道宋洇追的人是現在京圈無人敢惹的傅晏,可他們不是早就分手了嗎?
這些年傅家風雲變動,多方勢力觊觎,傅家的消息也一直是京圈茶餘飯後議論的中心。
可從未有人在這些混戰中其中提及過宋洇。
他們怎麽會……還在一起?
蔣雨橙也認識傅晏,擰着眉看向一旁的宋洇,遲遲醒悟過來,後背發涼:“你……”意識到自己真的錯怪了人。
但宋洇沒有搭理他們。
鄭嘉陽緩緩地爬起身,狼狽得身上沾了灰,全然沒有了方才雜亂的心思。
只急急地致歉:“傅少,你誤會了,我是想讓我夫人跟宋洇道歉。”
“道歉?”傅晏冷寂的目光落在鄭嘉陽的身上,扯笑,眼底有審判般的漠然。
鄭嘉陽讪笑,重複:“沒錯,道歉。”
傅晏晚間去敲宋洇的房門沒有尋到人,出了船艙便看到這麽一幕。
他漫不經心地扯笑,目光冷寂到涼薄,“這樣叫道歉?”
傅晏少年時就比鄭嘉陽要高,現在更是高了小半個頭,他一步步走到鄭嘉陽的跟前,黑色的高檔皮鞋在甲板上發出清脆的響。
噠、噠、噠。
然後在鄭嘉陽跟前立定。
他的眼神就是鄭嘉陽熟悉的冷漠和狠戾。
一如多年前,少年一飲而盡杯中烈酒,不帶半點猶豫。
此刻,傅晏終于拿到了足夠籌碼,在鄭嘉陽的面前露出一副全然睥睨、沒有半絲低卑的神态。
這才是真正的傅晏。
眼梢輕擡,狂妄而冷峭。
他吐字清晰,淺色的眼眸流露幾分蔑視和記恨。
“鄭嘉陽,你是想讓你夫人道歉,還是想趁機羞辱我的人?”
他一字一頓,冷眼看他,像是在觀賞一個可憐可悲的将死之人,讓人不由地畏懼和心慌。
“傅少您可能誤會了。”鄭嘉陽喉嚨口發緊,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想起傳聞裏傅晏的手段,生出幾分後怕與悔意。
他絞盡腦汁想構思出幾句可能有道理的托詞。
可下一秒,便聽到冷酷的詢問:“誤會什麽?”
鄭嘉陽看到傅晏沾了玻璃碎屑流血的手甩了甩,擡起來,一下子啞了聲。
“傅少……”
“滾。”
清晰的要求從傅晏的口中緩緩吐出,每一個音節都吐得完整。
鄭嘉陽竟生出幾縷電光石火稍縱即逝的慶幸。
他沒動。
傅晏不耐的擡眼,質問:“沒聽懂人話嗎?”
鄭嘉陽谄媚一笑,也不顧滿身狼藉,拉過自己的妻子便快步離開。
一旁,宋洇靜靜地走到她跟前,擡眼看他。
“傅晏。”
宋洇眼巴巴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回答淡淡的,好像方才那個震懾他人的人不是他。
傅晏眼底的冷意還沒有消散,但面對她,男人用完好的那只手觸碰到了宋洇泛紅的臉頰,哄小孩一樣輕柔地觸碰。
宋洇拉開他覆蓋在她臉上的手,手指冷白,骨節分明。
再去尋另外一只,傅晏卻不給。
宋洇皺了眉,心裏頭有了猜測,尋找了服務生,用俄羅斯語請求:“有沒有醫藥箱,請拿給我,謝謝。”
走廊盡頭的主人套房。
宋洇把傅晏拉到了自己的房間,讓他在裏側的木桌旁坐下。
男人的身型高大,幾乎把她籠罩。
宋洇拉開傅晏的衣袖,露出裏間鍛煉得良好的肌肉線條。
方才外間燈光不明亮,看不明白,現在全然清楚了。
玻璃渣細小,已經嵌進了皮肉裏。
像是海灘上的砂礫,光亮捕捉到時,閃出水晶般的光澤。
宋洇努力平靜自己的心情,描述:“都紮進去了。”
“還好。”傅晏沒抽回手,只是将袖子潦草蓋上,幾分雲淡風輕。
“幹嘛要幫我擋?”
傅晏就靜靜地看着她,眸光不移,也不說話。
宋洇到醫藥箱裏尋找了最小號的鑷子和消毒水。
“擡手。”
她命令。
傅晏長長的睫毛被燈光照下雲一般的陰影,叫狹長的眼眸顯露出幾分憂郁。
乖乖地把手送到她跟前,像是任由宋洇擺布的牽線玩偶。
宋洇端了圓凳坐到傅晏跟前,傅晏被西裝褲勾勒的筆直長腿随意地分開,讓她能靠近他。
傅晏的手骨感蒼白,宋洇不敢重捏,小心翼翼地,怕再弄疼他。
湊近了,去仔細剔除細小的玻璃碎片。
鑷子撥到細小的玻璃塊,宋洇擔憂地輕聲問:“疼不疼?”
傅晏聲音沉了幾分。
“不疼。”
宋洇垂着眼,為了看清楚細小的玻璃,她湊得很近,氣息都灑在男人的皮膚上。
突然沒頭腦地告訴他:“你沒必要幫我擋你的。”
頭頂傳來清啞的聲音:“可是你也沒必要被人這樣随意地踐踏。”
擲地有聲。
宋洇皺眉:“這樣的事情……”在這個石階上總會遇到的。
陷入了沉默。
附在她在頭頂說:“宋洇,你可以利用我的。”
宋洇仰起頭,去看傅晏。
她坦言:“鄭嘉陽恨我以前沒給他面子。”她心裏都明白。
“之前我邀請你跳舞的那次拍賣會,他想邀請我跳舞我沒答應。”
“他追我追得滿城風雨,我也沒答應,甚至還嘲笑他。”
鄭嘉陽就是想利用他妻子被他折磨的嫉妒和盲目來羞辱她。
這樣的人終究是來糟蹋姑娘的。
“嗯。”傅晏在一旁默默地聽。
“那時候有我爸給我撐腰,我就不怕他,可以讓他滾蛋。”
宋洇茫然,看到傅晏在安靜之中無比清晰地開口,“你現在也沒必要害怕。”
主人套房隔音做得極佳,他們聽不見外面的聲響,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很輕的,像是一場飄渺沒有實處的幻夢。
宋洇忍住了委屈的眼淚,憋回嗓子裏。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委屈,明明最艱難的時候都已經過來了,被人追着讨債的噩夢早就過去。
可時隔多年,還是有種淚水奪眶的沖動。
刺痛的委屈感抻破了喉嚨。
傅晏溫柔看她:“你現在可以仗我的勢。”
宋洇沒答,将挑揀出來的玻璃碎渣丢進白色的搪瓷盤裏,發出清脆的響聲。
啪嗒、啪嗒。
一聲聲,仿佛紮在她心上。
宋洇吸了吸鼻子,吶吶地告訴傅晏:“好了。”
她冷靜地站起身,又習慣地想找回自己冷靜自持的假面。
傅晏在看她。
那雙冷峻的眼睛靜靜地仰視宋洇,像是透過她膚淺的皮囊看到她最深處的靈魂。
宋洇只覺得心尖一顫,整個人都酸澀得腫脹。
他收回手,語氣認真。
“宋洇,有我在,你想怎麽撒野都可以。”
“我兜着。”
宋洇一怔。
“別怕。”
像是冰雪突然掉進了春天裏。
突然,心髒一下子就軟得不像話。
他們處理完傷口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十三分鐘。
很晚很晚。
宋洇怔然地看了眼手機的時間,有幾分遺憾:“煙花看不到了。”
十二點開始,只有十分鐘的秀。
已經結束了三分鐘。
這場煙花,宋洇想看,傅晏應該也想看,他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可就是因為鄭嘉陽,所有的一切期待都成為了泡影。
傅晏的目光落在宋洇的身上,然後稍稍錯開,想起鄭嘉陽他的肺腑裏就有橫沖直撞的怒意。
傅晏盤算着回頭該讓鄭家人漲漲記性,但面對宋洇他還是安慰:“沒事,還有以後。”
他冷恹地擡起眼,目光掠過掩上簾子的窗,突然想起了什麽。
傅晏在來之前特意看過摩爾曼斯克的天氣,游輪上的第一個晚上天晴,會出現有極夜。
他告訴她,宋洇驚訝,擡起眼,眼睛裏有亮晶晶的小星星,滿載期待地詢問:“真的嗎?”
“嗯。”傅晏倏然扯唇,給了一個平淡尋常的笑容。
極光是極致的黑暗孕育出來的。
游輪的甲板上簇擁着許多人,宋洇仰頭看天空,看到一縷蕩漾的碧綠的光輝。
像是高貴神女飄逸出塵的碧綠色裙擺,又像是無邊無際湧動肆意的海水浪潮。
“傅晏,你看。”宋洇指着天空。
突然就想起來宋清予帶她看過的挪威北部的極光。
宋清予說,北極圈以內有極晝極夜,還有自然贈予的極光,那裏是天涯海角。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和父母在時一樣跑到了地理意義上的天涯海角。
宋洇被路過的服務生送了一杯香槟酒,對方用标準的俄羅斯語致歉:“先生、小姐,不好意思,剛剛接到通知,方才市中心停電,受電力影響,今晚的煙花推延了一刻鐘。”他擡了擡杯中酒水,解釋:“作為補償,送您一杯Chardonnay,祝您旅途愉快。”
宋洇一怔,謝絕了,倏然回了頭。
她這才發現,整個游輪被裝飾得極具聖誕風格,《Jingle Bells》的聲音一聲聲響起。
宋洇仰頭看天空,因為身處北極圈內,摩爾曼斯克有極夜。
聖誕的前夕,從早到晚都是平安夜。
“傅晏,你聽到了嗎?煙花推遲了。”宋洇慶幸。
傅晏一怔,垂眼。
宋洇明媚的笑顏就撞入了他的視線。
在午夜的十二點十五分,那一刻,煙花在有如死寂的凍土升至夢幻的天空。
不凍港的夜晚被炸成一片片絢爛,像是沒有光與影的界限,絢爛的顏料畫。
游輪的甲板前,女人驚奇地看眼前的景象。
她想贊嘆幾句,偏頭才發現傅晏在看她。
他的側臉還有玻璃碎片的刮傷,一如當年傅晏被她撿到渾身是傷的模樣。
宋洇多年不能動過的神經終于被人撥動。
難言的情緒在胸腔內醞釀開。
心中的野風讓她瑟然。
真巧。
宋洇突然就想起來,那年春節京城,她和她的吻。
也是在煙火下。
那是她的初吻。
她強求他跟她在一起。
七年後,他卻告訴她,她可以依靠他。
海風吹得人清醒。
宋洇閉上眼,去嗅那潮濕鹹腥的味道。
陰沉的夜給她美麗的面容打上深深陰影。
她搭上男人的手臂,然後墊腳覆上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他們的身後。
是冷寂的夜,和燎原一般将極光燒成璀璨的煙火。
“傅晏,謝謝你。”宋洇輕聲說,“還有新年快樂。”
跨越七年的時間。
都是當地的新年。
說一句新年快樂,也不算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