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度暧昧
05:再度暧昧
宋洇在飛馳的邁巴赫後座擡眼看這個男人,像是掠過七年的光陰在窺視曾經擡眼仰望自己的少年。
她記得那年傅晏母親病重,宋洇給他掏醫藥費的時候,似乎說過類似的話。
她當時要的是什麽呢?
宋洇深深吸了一口,猛然覺得罪孽深重。
她要他在親人危難的時候想着她,讓他成為自己的籠中物。
她掌握着他的一切。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想要回報必須付出,這是宋洇的父親宋清予時時挂在嘴邊的,宋洇将之奉為真理。
少女時期的宋洇養尊處優,被衆星捧月,就算是遇見喜歡的人也是睥睨般的垂憐。
她的前十七年和母親一樣,被宋清予庇佑,沒吃過半點苦。所以,她坐擁一切,面對喪家犬一樣的傅晏,心動之餘,更多的是擺布。
像是對待玩具一樣,他要她成為稱心如意的樣子。
那時,宋洇從來是等着別人來她這兒付出,然後由她施舍零星好處。
可事到如今,倘若論付出,宋洇時常在思考現在的自己還有什麽。
對于周家她可以厚着臉皮說自己是個忠誠的打工人。但是,對于傅晏呢?
宋洇不自覺地想舔舐下唇,覺得幹渴,換了一個問法:“傅晏,你要什麽?”
她的語氣軟和了幾分,只是垂了眼。
她老早就學會了“低頭”,雖然有些羞辱與不甘,但折了尊嚴這事,宋洇早已習慣。
人生在世,誰人不低頭。
“宋洇,”傅晏的目光像是透過纖薄烏雲的寒月,追随着她的視線,讓宋洇避無可避,語氣輕而冷,“你父親不是說過,做生意要摸清楚對方的心思嗎?”
七年前的話他還記得這般清楚。
宋洇的眉頭一顫,聽到對方繼續吐字,“那麽你現在求着我辦事,是不是該拿出一點求人的态度?”
平緩的語氣可半點不饒人,似乎是生氣了。
宋洇不熟悉這個七年後的傅晏,但隐約還是能夠辨析這人不喜于形不怒于色的細微之處。
他的意思是要她求他?
女人似是微怔,明媚的長相因為眼角的紅生出了幾分被淩虐的美感,眼睛水靈靈的,閃着光亮,紅唇輕啓。
“求你。”
她吐得清晰珍重,像是一頭低眉順目被豢養的綿羊,叫傅晏一點辦法都沒有。
傅晏垂着眼看她,覺得有股無名火。
他俯視着宋洇,居高臨下,許久都沒講話。
冰冷的雪夜除了空調的呼聲,幾無雜聲。
前排的司機連半分眼神都不敢分給後頭。
氣氛凝滞得像是一灘風幹掉的墨,危險而可怖。
“真有你的。”傅晏評價,語氣無波無瀾。
他沒有要羞辱她的意思。
傅晏只是覺得宋洇太倔,為了工作和周家這麽卑微,卻拒絕他的照拂果斷地好似不用思考。
“呵。”
他冷笑一聲,有些嘲弄意味,坐直了身體,看向前方的路,沒再管她。
十一點五十八分,車輛順利抵達周氏藥業分公司的寫字樓。
宋洇看着那個定格的時間,不免激動地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
趕上了。
太好了。
她抱着合同急匆匆地下了車,恍然意識到他好像還是幫她了。
宋洇回了頭想說幾句最沒有意義的“謝謝”,可黑色的邁巴赫已經調轉了車頭,一副要離開的模樣。
算了,應該也不會見面了。
雪夜裏,女人眼中噙着淚霧,因為今日的遭遇,妝容像是被水洗過的水粉調料盤,偶有幾處,洇着沉澱的青綠雜色。
她摟緊了黑色的羊絨大衣,深深看了一眼邁巴赫後排男人,轉身進了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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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
一位西裝革履的三十歲男人正站在座椅旁,他長得英俊,打扮商務,看着像極了傳統意義上的成功人士。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一副要走的樣子,但被宿以炀他們拉了下來。
“陳經理。”宋洇快步上前,攔住了陳建武的去向,動作迅疾地從托特包裏把合同拿了出來,塞進了他懷裏。
陳建武本想拒絕,可一擡眼看見宋洇的樣子又愣住了。
周氏藥業的宋特助,雷厲風行,手段高明,在合作時他就見識過宋洇的厲害,可并沒有放在心上,他隐隐知道緣由。
無它,宋洇太漂亮了。職場對于女性總是挑剔的,美貌是加分項亦是減分項,當一個姑娘漂亮得過分時,她的其他閃光點都顯得不重要了。“花瓶”這個詞不僅可以給那些不夠有能力的美人,同樣可以給漂亮的競争對手亦或者打壓對象。
可往日裏,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宋洇。
宋特助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畢竟這代表着周氏藥業。
而此時,她半濕着黑色羊絨大衣,沾了外間的風霜和肆虐的酒味,鴉羽般的長發随意地挽在一旁,像是一株被驟雨打殘的落魄玫瑰,雖美但脆弱,沒有了往日的堅韌。
陳建武給了她面子,回了一句:“宋特助。”
會客廳的一衆職員都靜了下來,似乎找着了主心骨。
宋洇的眼睛掠過周遭。她沒在意自己的樣子,勾唇淺笑,打商量的語氣:“陳經理,合同我給您帶到了,合作可以繼續了吧?”她擡起手機,亮了時間,“十一點五十九分。”
這是帶着勝利的語氣,但是由宋洇說出來又有些動人。
她做到了。
“合作愉快,陳經理。”
宋洇伸手,淺笑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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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搞定了。”宿以炀疲累地跌坐在座椅上,像是被狐貍吸幹了精氣,他本就生得高瘦,細長的胳膊像是營養不良的樹木延展開來,伸了個懶腰。
他跟同事們叨叨着難搞的陳經理,叫來的隔壁部門小姑娘被他逗樂了,手捏成拳頭貼在唇鼻間忍俊不禁。
“陳經理臉黑的跟煤炭一樣了,我真的懷疑如果陳經理十二生肖屬河豚是不是就已經炸了?還好宋洇姐厲害把他拿下了,我還以為咱們玩完了。”
“還要給陳經理送禮物,白天再去後勤那裏開發票給陳經理買手表吧,也不知道能不能上班時間去?搞定了還要賠禮道歉,宋洇姐也真是。”
“還有啊,這種善後的事情為什麽每回都是我,如果下班之後去是不是不算加班啊?”
“周副總兩天沒來上班又錯過文件簽字了,這已經是今年第六回了……”
宿以炀像是一只重獲自由的小蒼蠅,喋喋不休,話說到一半,倏然被一旁的咳嗽聲給制止。
他自知失言,不該議論領導的不是,惺惺閉上了嘴。
安靜了一會,宿以炀又驚詫地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兒,擡起頭問正在調時鐘的紀凱:“凱哥,宋洇姐人呢?”
踩在凳子上的青年從板凳上跳下來,已經把時間調回正确時間,他将咬在嘴裏的螺絲刀扔回工具箱,閑聊:“和你霞姐去廁所了吧?”
衛生間裏,宋洇正用清水洗臉。
女人已經脫下了半濕的羊絨大衣,露出裏面的白色毛線裙,隐約可以看出軟糯材質下誘人的曲線,像是一株黎明前破土的冷欲玫瑰。
“怎麽弄成這樣?”明霞小聲地詢問。
她今年三十出頭,剛剛成家不久,是個幹練而細心的漂亮女人,任總裁助理 。往日裏她同宋洇的關系不錯,方才看到宋洇狼狽的樣子又是震驚又是不解,但因着工作上的事情,也沒多言。
“周起樾弄的。”宋洇沒做掩飾,坦言。
明霞有些意外,但又覺得是情理之中,“小周總他……”
“喝醉了,又想解除婚約,沖我發脾氣。”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是第一次了,周起樾對于宋洇的不滿分公司上下都清楚,但平日裏,周起樾有求于宋洇,要她全權幫忙處理本該是他的事務,兩個人之間建立了微妙的平衡。雖然不給宋洇太多的面子,但絕不會做得這麽過分。
這次……居然鬧成這樣。
本就是他們周家家族企業的事務,不尊重也就罷了,還這樣作賤人。
明霞嘆了口氣,她來總經辦七年了,自然清楚,有些無奈:“小周總還真是……”
“窩囊。”宋洇冷笑了一聲,輕輕吐了字。
如此重的評價,還是頭一回從宋洇口中說出來。
明霞一頓,沒有否認。
她為好友忿忿:“怎麽可能解除婚約?周總的決定他這個當兒子的都反抗不了,你怎麽去反抗?”
“是呀。”宋洇從包裏抽出口紅,在衛生間暖色的燈光下将膏體均勻塗抹,紅唇俏麗,眸波潋滟。
宋洇對于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我只是個當下屬的。”
縱然她對周起樾諸多不滿,周玉笙對她宋家有恩,她就不能和周總對着幹。
她不可能當那個提出解除婚約的人,也必須恪盡職守地做好這個體面而能幹的“周少未婚妻”。
周起樾再鬧、再爛、再怎麽羞辱,只要她還是他的未婚妻一天,宋洇都會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從六年前答應周玉笙開始。
管好周氏藥業的分公司,也管好自己。
對所有人,包括傅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