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風玉露
金風玉露
從山裏出來回到醫院這邊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雨早就已經停了,雨後空氣涼絲絲夾着微涼濕潤的風,竟有些冷了。
秦深的母親已經送回到醫院裏了,秦深從山裏回來就直接去病房去看自己的母親。
彭萊的腳只是崴了一下,并沒有很嚴重,她慢悠悠地跟在秦深後面。
夜色沉寂,忽地一聲女人的尖叫聲刺破了醫院的寧靜。
是病房裏傳出來的。
彭萊循聲望去,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她一進病房就看到一個女人在病房裏瘋瘋癫癫地大叫大喊,手舞足蹈,護士和醫生都制止不住。
本來站在一邊沉默的秦深忽地上前去,只見他抓住女人的肩膀,企圖控制住她。
女人看着秦深,不由瞳孔擴大,全身哆嗦起來,沒由來地尖叫起來,像沒有常人意識一樣,抓起秦深的手臂就張嘴嘶咬。
彭萊倒吸了口冷氣,正要上前去,就聽秦深隐忍着痛楚,低聲地說道:“媽,你清醒一點。”
彭萊定在原地,木然地看着那個形如瘋婦的女人以及被嘶咬得破皮流血都不吭聲的秦深。
那是他的母親,再怎樣他都忍着!
彼時護士和醫生終于将秦深母親拉開,秦深被咬住的手也得以松脫。
松口後,只見手臂上的皮肉布着點點血印,看着讓人起雞皮疙瘩。
秦母被控制住,醫生迅速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
彭萊見秦母稍稍安定了,這才松了口氣,轉而看向秦深:“我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
秦深垂眸看了眼手臂上的傷,淡淡道:“沒事。”
彭萊撇撇嘴,看向一旁待命的護士,說:“幫他處理一下傷口吧。”
護士看了看秦深,哦了哦:“你跟我來吧。”
秦深想拒絕,但護士已經走出病房了,他也只好跟着去。
秦深走後,彭萊問醫生:“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醫生:“她是今天受到強烈的刺激才會這樣,之前一直恢複得很好。”
彭萊哦哦了聲,轉身離開了病房。
………
在醫院的幽靜陰涼的長廊上,,往外走的彭萊迎頭撞見包紮完傷口的秦深。
秦深想去病房看母親,但彭萊叫住了他。
“你媽已經睡了,讓她安靜休息一下吧。”
秦深頓住腳步,回過頭看着彭萊,随後疲倦地垂下眼睫。
彭萊走了兩步到秦深跟前,看着他說:“你餓了嗎?”
秦深搖頭。
“可是我餓了。”彭萊說,“我們去吃點東西吧,有什麽事吃飽再說。”
話落,就見秦深溫吞地颔首。
醫院旁邊有一條街,有幾家夜宵攤,人氣不旺,并不吵鬧,只有零星幾個人。
彭萊挑了一家看上去還算幹淨的店,點了一些烤串和幾瓶啤酒。
點完單,彭萊擡頭就見秦深心不在焉地坐在對面。
他像是在想什麽失了神。
彭萊倒了杯茶,茶水是溫的,但泡得有些久,茶水有些苦澀。
她又給秦深倒了一杯茶:“醫生說你媽媽今天是受到了刺激才會這樣,她也不是有心傷害你的。”
說話間,彭萊将倒滿茶水的杯子推到秦深面前。
“我知道。”他說,“她很少會像今天這樣失控。”
“所以說你不用在意呀。”
“我不是在意這個,我是擔心她。”秦深語氣無比沉重。
彭萊怔怔望着他,從他眼神中,她看到了他的疲憊與無奈。
他承受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烤好的串串陸續上桌,啤酒也端了上來。
秦深拿起子直接開了一瓶,直接對瓶吹。
只見他舉瓶仰頭,咕嚕幾下就喝了一大瓶。
彭萊抿着唇,不知道說什麽,只覺氣氛壓抑。
“今天我媽本來就受了刺激,再加上我的出現,我媽就更不行了,如果我不出現還好。”秦深扯了扯嘴角。
彭萊沒太明白秦深的意思,思忖着說:“你的意思是你刺激了你媽?”
秦深仰頭将剩下半瓶酒喝完,拿手背擦了擦嘴角殘留着的酒水,沉沉地嗯了聲。
“因為我長得像我爸………”
彭萊茫然地看着他。
他繼續說:“我媽之前經常被我爸打,我爸還誤會我媽和別的男人亂搞,還說我是我媽和別的男人生的野種,所以他才會把我遺棄在荒郊野嶺,那個時候我媽精神上就很不好,就和我爸離了婚。”
彭萊聽了,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秦深父親是因為這件事才遺棄了他。
“離婚後,我媽和朗叔結了婚,生了子煜,後來我長大了找到了我媽,朗叔待我像親生兒子一樣,那時候我以為我和我母親會很好的生活在一起,然而誰都沒想到,我爸出現了。”
秦深咬了咬牙:“他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我媽的下落,過來糾纏我媽,還說朗叔拐騙他老婆,後面他還瘋狂地拿刀捅死了朗叔。我媽親眼看到我爸殺死了朗叔,徹底瘋了……”
“我爸殺了人現在在牢裏,朗叔沒了,我媽瘋了,就剩我和子煜。今晚我媽犯病,看到我應該是想到了我爸,所以情緒才會徹底失控。”
彭萊靜靜地聽秦深說了那麽多,竟然感覺像看了十萬字的狗血小說。
她從未設想過他的人生是這樣曲折離奇的。
秦深又開了瓶酒,徑自喝了起來。
彭萊嘆了口氣,默默地開了瓶易拉罐的啤酒,喝了一大口,說:“不管過去怎麽樣,現在已經沒事了,只要你好好工作賺錢,你弟弟好好讀書,你媽好好接受治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秦深嗯了聲,神情淡然地說:“我不會讓事情變得遭糕的。”
看到秦深這樣,彭萊倒是安心許多。
她并不懂怎麽安慰一個人,她以為秦深說出自己內心的慘痛過往會痛不欲生,後來發現是她想多了。
秦深不是一個脆弱的男人,他講這些也并不是想要博同情求安慰,只是在闡述一下自己的過往,僅此而已,所以,彭萊無需花心思地照顧他的情緒,去安慰他。
一切還是一樣的,該幹嘛幹嘛。
彭萊挺喜歡和這樣的人交朋友的,省心省力。
…………
那天晚上,秦深和彭萊在附近找了一家賓館住了一晚,一夜無話,次日一早秦深就一個人去醫院探視自己母親。
秦深到了醫院才發現彭萊早已經在醫院了。
病房裏,秦母安靜地坐在床上,彭萊坐在邊上給她梳頭發,早晨的陽光斜照進來,籠在她們身上,秦母和彭萊臉上都帶着淺淺笑意,畫面格外溫馨。
秦深停在門口,安靜地瞧着眼前這一幕。
彭萊擡眸間瞥見秦深,秦深也下意識轉動目光落在彭萊身上,四目相對。
彭萊粲然一笑:“你來了?“
秦深微微轉過身去,他怕自己的出現會讓母親再次受到刺激。
秦母盯着門口的背影,愣了愣,猶疑地說:“誰呀?是小深嗎?”
秦深一怔,那剎那的觸動讓他激動不已。
他母親清醒了?
彭萊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媽媽已經平靜下來了,現在清醒了許多,不要擔心。”
彭萊的話像是給了他力量,秦深緩慢地轉過身來。
秦母定定望着他:“你是誰呀?”
她不記得他了嗎?
秦深有一絲失落,同時也有一絲慶幸。
慶幸母親沒有看到自己而受到刺激。
彭萊溫言道:“阿姨,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誰嗎?”
秦母再次擡眸,呆呆凝視着秦深,思考着搖了搖頭,完全像看一個陌生人。
彭萊說:“他是秦深呀!”
秦母一怔,猛搖頭:“小深不長這樣,他不是小深。”
秦深哭笑不得,眉眼間卻難掩落寞。
秦母收回目光,不再搭理秦深,轉而拉着彭萊的手,說:“你會唱歌嗎,我想聽歌。”
“啊?”彭萊有些懵,木然地搖頭,“我不會唱歌……”
說着,彭萊看向秦深,像是在求救。
秦深走過去,說:“以前我來探望我媽,她經常讓我給她唱歌。”
在秦深記憶裏,他母親是一個喜歡唱歌的女人,以前幹農活時嘴裏總是在哼着小歌兒。
聽到秦深這樣說,彭萊眼睛一亮:“所以說你會唱歌?”
“……”
彭萊立馬笑着對秦母說:“我讓他給你唱歌好嗎?”
秦母看向秦深,沒說話。
只見秦深轉身出去,回來時拿了一把吉他。
醫院裏的病人每天都有文娛活動,基礎的樂器都是有的。秦深去借了把吉他回來。
他抱着吉他在陽光下坐定,撥弄了幾下吉他,調了一下音。
彭萊有些驚訝,秦深居然還會彈吉他,有些意想不到。
秦深開始彈唱,淡淡開口唱道:“晚風啊 撩撥着情人心上的弦。彈一曲把你帶到我的身邊。”
“白露啊 浸潤着情人溫柔的臉。叩開我藏心中的情話萬千。”
“金風玉露啊一相逢,便是你我兩心相悅,悄悄訴說涓涓思念,白露依偎在晚風間。”
“金風玉露啊一相逢,便是你我紅塵相偕,輕輕挽手慢慢向前,晚風唱晚随白露眠。”
秦深唱歌的聲線低沉有腔調,曲調慵懶,旋律複古舒緩,竟有種上世紀30年代老上海歌舞廳那種旋轉霓虹燈下的民國風情。
一曲唱罷,秦母樂得直拍手,而彭萊卻是意猶未盡地看向秦深,微微揚着嘴角,目光意味深長。
秦深餘光瞥見了彭萊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躲開。
彭萊:“你居然這麽會唱歌,藏得夠深的呀。”
秦深有些不好意思。
秦母看向秦深,不确定地問:“你是小深嗎?只有小深會唱這首歌給我聽。”
秦深怔住,悠悠道:“我是秦深呀,”
“小深,真的是你呀!”秦母喜出望外地喊他。
秦深咬咬牙穩住情緒:“是我,是我……”
秦深走到床邊,半蹲在床邊,秦母笑吟吟地捧着兒子的臉,一言不發,眼裏卻像是蓄滿了淚水。
彭萊瞧着秦深母子,欣慰地勾了勾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