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靈感的相遇嗎?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解釋。更多人只會想到‘靈魂’,卻沒有人提過靈感。這真是個很妙的解釋。”
“我當時也覺得這個修辭用得很精妙。這世界上有些相遇,正如同靈感降臨作家腦海,活水源頭,豁然開朗。”
“豁然開朗,這個解釋十分貼切,要是這位作家聽到宋小姐這番話,肯定會很開心,世間難遇知音。”
室內的熱氣,給玻璃窗蒙上一層紗,宋婵捧着咖啡,正有一刻在品味那個“豁然開朗”。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詞,竟覺得頗有意趣,便往下細想,忽聽知音難求,一時錯愕。
“知音?”
她顯然沒有聽到前半句話。
而鐘先生亦是一怔。
過後一片笑容沁進眼底,他說,“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作家,也都有自己豁然開朗的靈感,和難遇的知音。”
宋婵眨了了兩下眼睛,咖啡的熱度讓手心冒出汗。
鐘先生将作家的定義泛化,那麽如若他也是一位“作家”,那麽她便也可以是鐘先生的知音,對麽?
宋婵并不執着于答案,此時只覺得心中暖意泛濫。
在這個烏雲沉沉的冬季,宋婵點亮了一枚自己的太陽。
“啊,我怎麽跟人讨論自己的名字,讨論了這麽久,真自戀啊我。”鐘先生攪動咖啡奶沫子。
宋婵莞爾,以回應他的玩笑。
這是在那日商務合作會議過後的談話,兩人又在書店相遇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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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甚至互相約起了時間,等待對方的到達。
這便是在這其中的某一次,宋婵和鐘先生偶然讨論起了雙方名字的意義,繼續竹林那次因有外人在,從而沒說完的話。
鐘先生說,他第一次見人将‘靈遇’诠釋為靈感的降臨。
而宋婵也是第一次見人将她名字中的“婵”,诠釋為婵娟。當空明月,群星擁捧。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的關系都維持在穩步量變的水平上。
起初是讨論共同的愛好,懸疑恐怖類文學。
後來在某一契機中,宋婵沒忍住向鐘先生暴·露了她對紅酒的喜好。
從原料到釀造,宋婵都別有一番見解。
她看到鐘先生眼中流露出的欣賞,心中名為“表達欲”的小蟲冒出了腦袋,滔滔不絕,無休無止,前些時間在鐘先生面前強裝的矜持,在這一刻化為無形。
宋婵真的太愛葡萄酒。
從咖啡館出來後兩人去了附近的清吧,聊到深夜。
這天過後,宋婵後悔了很久。
她覺得自己有點逾越,也變得有些不安。
她發現自己在這位鐘先生面前太真實了,對于職場人而言,這并不是個好事,更何況對方除了書友的身份以外,還是這次項目的合作方。
所以當宋婵對鐘先生為上次的喋喋不休感到抱歉時。
鐘先生說:“宋小姐說的我都很愛聽。我跟你一樣熱愛紅酒,不然我怎麽會建立承元呢?”
宋婵看着鐘先生的臉,男人漂亮的臉上是如假包換的認可。
她口吻謙虛:“跟鐘先生比起來實在有些班門弄斧。”
對方搖搖頭,“我更遺憾宋小姐為何沒有從事紅酒行業。”
言盡于此。
這天之後宋婵更後悔了,她怎麽能突然跟人家道歉呢,這多破壞氣氛,顯得多假。
下一秒又更矛盾,她為什麽要反反複複地後悔,為什麽會如此患得患失,這很危險!
宋婵努力清空自己的腦子。
年底,各個公司都忙碌起來,宋婵有許久沒有去書店。
今年春節,宋婵依舊沒有回家的打算。
除夕前幾日,宋婵打電話回家試探過父母語氣,聽不出多少渴望見到女兒的想法。
宋婵放棄了回家過年,緊接着她望向自己的胸口,發現裏頭那顆心,又變回從前的冷硬。
你真狠心啊宋婵,連自己的父母也可以舍棄。
天底下有你這麽當你孩子的嗎?
=
大年初一的時候,金頂寺香客絡繹不絕。
每年中元,大年初一,中秋節,這三個時間都是金頂寺最為忙碌的時候。
宋婵為什麽會知道呢?
因為她隔三差五,都會來金頂寺清修一段時間,少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
她所做的事情也不複雜,類似于寺廟義工,清掃落葉,拔掉燒盡的香燭,在別人跪拜時敲一敲金鐘。
今年初一,宋婵有了新的任務,她被派去引導香客點燈。
金頂寺的香火旺,液城的人都說金頂寺很靈,菩薩尤擅長學業事業的業務。
業務細分,有“蟾宮折桂狀元燈”,有“登科及第碩士燈”,有“春風十裏暴富燈”……各種各樣,數不勝數。
價格也是一位數,兩位數,三位數,甚至四位數。寺廟服務周到,每日更換,專人看顧,包你滿意。
宋婵将各種燈的名稱用途價格,背得滾瓜爛熟,跟香客們介紹的時候,頭頭是道,有條不紊,一上午就賣出三位數的狀元燈六盞。
她甚至覺得自己有當銷售的潛力。
打住,是她不夠虔誠。
銷售量好,跟她有何關系,這都是菩薩的業務水平高啊。
同位義工的小妹看宋婵說得口幹舌燥,為她遞了一杯水,“姐姐我來吧。”
宋婵點點頭,去旁邊給燈盞倒香油,順便看看誰燈滅了,重新點燃。
燭光在宋婵的側臉閃爍,大殿黑漆漆的,只有燭火照明,卻顯得肅穆莊重,令人心境安寧。
宋婵仔細望着燈豆,端着香油轉身,撞到一個人,她忙說一聲,“阿彌陀佛。”
對方學着她的樣子,也生疏地跟着說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問她,“宋小姐這是看破紅塵了?”
宋婵十分詫異地擡起眼睛,透過朦胧的香火,見到一雙深邃的眼睛,這雙眼睛裏還充滿了別樣的情緒,擔心,亦或是焦急。
鐘先生說完這話,他身後的男子詫異地問,“你什麽時候在寺廟裏也有人脈了?不過,這也沒聽說是尼姑庵啊。”
宋婵回答,“我不是這裏的僧人,我只是偶爾來寺廟清修,做做義工罷了。”随後對鐘先生牽開嘴角,“也沒有看破紅塵,義工做完,還是要回到紅塵中去的。”
她開着玩笑。
鐘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氣,望着宋婵,眼底又變得柔軟了起來。
手中捧着的油燈,燈芯發出噼啪聲,宋婵回過神,“鐘先生點什麽燈?”
“點……姻緣燈,有麽?”
“唉你——不是說開年要鴻運……”鐘先生身後的朋友,望見前面兩人相接的目光,終于看出了什麽,後半句話逐漸弱了聲調。
宋婵笑着搖了下頭,“這歸山下的道觀。”
那位朋友戲谑:“人家寺廟都知道深耕業務了。”随後意識到自己語氣調侃,雙手合十,朝神像虔誠一鞠躬,“我錯了。”
然後他掀開一只眼睛,鬼鬼祟祟看了宋婵一眼,又補充。
“千萬不要因為我的胡言亂語,壞了我家靈遇的好姻緣。”
“阿柳!”
鐘靈遇撞了這個叫“阿柳”的男人一肘子。
宋婵忍不住想笑,幸而沒有展露過多破綻,她用帕子擦擦手,帶鐘靈遇和阿柳出了大殿。
外面陽光很好,觀音池子裏,幾條游魚搖曳擺尾,很是悠閑。
阿柳掏出一枚銀幣,一下子擲進觀音的瓶子裏。
宋婵驚訝:“真厲害,這一年到頭瓶子裏的硬幣也沒有兩枚。”
阿柳說:“我這不算什麽,靈遇比我還準。”
鐘先生接過阿柳的硬幣,雙手合十,許了個願,繼而往前輕輕一投,那瓶口就像有吸力,“嗖”地将硬幣吞了進去。
甚至那硬幣連瓶口都沒挨着一下,從中間小洞中滴溜溜地跳了進去,滿分。
宋婵回頭祝賀,“看來鐘先生剛才許的願望要實現了。”
鐘靈遇的眼睛裏也裝滿了道不盡的喜悅,望着宋婵的笑眼,揚起嘴角,“是麽,那請你多關照了。”
宋婵似懂非懂,卻見鐘先生笑容純淨如穿林清水,神色明朗又如雲間日光,她一顆心随即又亂了。
這一亂,金頂寺的梵音也無法讓她清靜。
阿柳在旁邊咳嗽一聲,意味不明的動靜讓宋婵臉色更紅。
中午的時候,寺廟開了齋飯。
宋婵有了工作,和鐘靈遇阿柳分開。
她也不知道鐘靈遇還在不在金頂寺,但手機在齋房裏充電,又不方便打電話。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金頂寺的香客陸陸續續在往回走了,宋婵得空休息,來到大殿外曬太陽,逗小貓,突然看見斜面的階梯有人上來。
她認出了那件寶藍色的粗麻花針樣式毛衣,是鐘先生的衣服。宋婵撓着小貓的動作一頓,目光跟着那道身影走上來。方才在黑漆漆的大殿裏不覺得這件衣服有多好看,如今被柔軟的冬日陽光一照,看起來就像一顆名貴的藍色寶石,攝人心魄,帶着魔力。
而穿西裝打領帶的鐘先生,歷來給人成熟慧達,風度翩翩的印象,穿上鮮活的顏色,更襯膚白,裏面襯衫的袖口在挽到手臂上時,随意又整齊地翻出來些,他人正踩着積水過來,冒出一股冰淩撞琉璃的意氣風發。
“我們來跟你打聲招呼,我們這就要下山了。”
“電話裏說一聲就好了,哪裏麻煩你過來特地說呢。”
“宋小姐打算什麽時候回到紅塵裏呢?畢竟我實在不太好約一位清修的居士。”
宋婵回應他輕松的玩笑。
“後天就要下山了。”
“宋小姐要記得把你新釀的酒帶給我,這可是你之前答應過的。”
“好啊。”
“那就這樣說定了,下周末我再約你,不見不散。”
宋婵笑眯眯地揮了揮手,也小聲地說了句:不見不散。
但鐘先生和阿柳先生已經走了,或許也沒聽見。
等日暮的鐘聲敲了幾聲後,宋婵望着寺廟檐角的風鈴在風裏飄搖。
“怎麽辦,這裏我也有點待不住了。”
從前書店是她的精神港灣,鐘先生來了後,她就待不住書店。
金頂寺也是她的精神救濟所,鐘先生今日出現後,她也待不住金頂寺了。
鐘先生來了又走的地方,她待不下去。
沒有鐘先生的地方,她都待不下去了。
這個人,不知不覺中,開始占據她的生活,牽絆住她的靈魂。
開始無處不是他,無時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