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065章
深秋, 鄉野間色調一片金黃。
吉普車在田野中間的小路上徐徐而行，壓出深淺不一的轍印。
枯黃的葉子卷進車毂裏，旋轉幾圈又落回地面上。
路遇行人, 車輪緩慢剎停下來。
季丞落下窗戶轉頭看出去問：“麻煩問一下, 趙衛祖家是在前面嗎？”
“哦, 是的。”行人停下步子，回身擡手指過去，“你再開兩個岔路口停下來，往左進去走一陣看到屋子就到了，往左進不了車，得走進去。”
“好的，謝謝您。”
季丞踩上油門繼續往前。
按照問好的路，過了兩個小路口，在路邊停下車。
展玥解開身上的安全帶, 跟着季丞一起下車。
下車後左右看看，忙又跑到季丞旁邊, 再跟着他一起左拐進小路。
路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葉，踩上去松松軟軟, 時不時發出幹葉片碎裂的聲音。
剛走沒幾步又遇到行人。
展玥這便又迎上去問了句：“請問一下, 趙衛祖家是在前面嗎？”
行人聽完點頭道：“對對對，往前走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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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人比較熱心。
展玥又接着問一句：“那您知不知道, 趙衛祖他在家嗎？”
行人道：“他現在不在, 老早之前回來過幾天，呆兩天好像就走了。”
展玥繼續問：“那您知不知道他去哪了呀？”
行人道：“出去打工去了呗。”
展玥看季丞一眼, 沒再繼續往下問。
她跟行人說一聲謝謝, 讓人走了，自己和季丞繼續往前走。
展玥走在季丞旁邊, 要略微帶點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她努力跟在季丞旁邊，輕呼口氣出聲說：“估計是見不到他了。”
追到這裏，她越發覺得找到趙衛祖無望。
而她心裏那顆懷疑的種子，同時也越發根深葉茂了。
季丞轉過頭想跟她說話，話沒出口，先注意到了她腳下踢起的樹葉。
他把步速放慢下來，問展玥：“我走路很快？”
展玥哦一聲道：“可能你腿長。”
他輕輕松松邁那麽一步，夠她邁上好幾步的。
說完她沖季丞笑一下，“沒事，我已經習慣了。”
第一次跟他出警的時候有點跟不上，後來慢慢就跟上了，也習慣這種節奏了。
季丞沒再說這個，步速也沒再恢複他的正常速度。
他顯得有些晃悠起來，慢走着說：“不在家就找別人了解點情況。”
展玥點點頭應：“嗯好。”
兩人這樣又往前走了十多分鐘，便看到了剛才行人說的屋子。
當然屋子院落不是只有一戶，而是很多戶人家集中在一起，在這鄉野之中形成了村落，還有人家屋頂上冒着炊煙，挺有生活氣息的。
進了村子以後，展玥和季丞又一路打聽到趙衛祖家裏。
他家的住房看起來比別人家的差，房子又老又舊，三間大平房加兩間小平房，圍了一圈院子，院門大開着，院子裏堆着還許多破破爛爛的東西，展玥也看不出是什麽。
展玥和季丞站在大門上叫門。
不一會一個白發老奶奶拄着拐杖出來了。
她看起來眼睛和耳朵都不大好使，大着聲音問：“你們找誰呀？”
怕她聽不見，展玥也維持着音量說：“奶奶，我們來找趙衛祖，請問這裏是趙衛祖的家嗎？”
老奶奶看着展玥道：“阿祖不在家，你們找他有什麽事啊？”
展玥和季丞交換個眼神，一起往院子裏走進去。
走到老奶奶面前，展玥仍擡着聲音說話：“我們是他在蕪州那個電子廠裏的朋友，有點事找他問一問，打他電話也打不通，您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老奶奶道：“他出去打工了。”
展玥：“去蕪州嗎？還是去了外地呀？”
老奶奶：“這個我不清楚的，他上次回來在家裏住了兩晚上，過了兩天就走了，去哪裏也沒有說，反正就是找地方打工賺錢，不是這個廠，就是那個廠。”
展玥：“那他走了以後有往家裏打過電話嗎？”
老奶奶：“沒有，我不會用那個手機，家裏也沒有電話。”
展玥：“那您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換手機號碼嗎？”
老奶奶搖頭：“這些我都不懂。”
展玥順一下呼吸，轉頭看向季丞。
季丞和展玥對視一眼，看向老奶奶問：“這家裏就您一個人嗎？您應該是趙衛祖的奶奶吧？他的父母呢？”
老奶奶道：“家裏就我一個人，沒有別人了。”
展玥跟着問：“其他人呢？”
老奶奶：“都死了。”
展玥被她說得一愣。
她當然不好再問人都是怎麽死的。
于是她和季丞又客氣幾句，便離開了趙家，沒再多打擾老人家。
離開趙家後沒有立即離開村子。
在村子裏走一陣，看到一戶人家院子大門外坐着三個老太太在一起曬着太陽理韭菜，他們便上去打聽了一下趙家的情況。
當然了，他們主要問趙衛祖。
村裏人住得近，每家的情況自然都一清二楚。
三個老太太一人一句說：“阿祖是個苦命的孩子，六歲爹就死了，親媽不要他，直接扔下他跑了，他是他爺爺奶奶帶大的，頭兩年前，他爺爺也走了，家裏就剩他和他奶奶兩個人。他奶奶眼花耳背的，家裏條件也不好，三十好幾的人了，有三十六七了吧，到現在連個媳婦都沒讨到。”
***
走在回車裏的路上，展玥一直都沒說話。
季丞看她一會先出聲問：“在想什麽？”
展玥回神道：“哦，在想趙衛祖和蔣紅梅的事。”
然後她便把想的說出來了，“那個吳順說，這麽大年紀了哪有什麽感情，說趙衛祖分個手要死要活的。現在了解了趙衛祖的家庭情況，我在想，趙衛祖應該是和蔣紅梅奔着結婚去的，所以分手的時候才會那麽瘋狂，當然了，也和人品性格有關。”
自從經歷過于小雨和尤彬那件事以後，她覺得分手還糾纏不休，以各種手段威脅恐吓女生的，多少都有點人格不健全。
蔣紅梅說得對，談戀愛分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有權利提分手。
季丞慢走着出聲道：“既然這麽大年紀，心裏沒那麽在乎感情，那以趙衛祖這樣的家庭條件，以及他長得不太好的形象，再加上也沒有體面的工作，蔣紅梅為什麽會和他交往呢？”
聽着季丞這話，展玥又想起蔣紅梅當時提起趙衛祖時的用詞語氣和神态，方方面面都在表達兩個字——嫌棄。
在蔣紅梅嘴裏，趙衛祖是又矮又醜的。
雖然蔣紅梅自己的長相也很普通，但她明顯很會打扮自己。
是啊，穿衣打扮那麽精致且不拿感情當回事的蔣紅梅，為什麽會跟又窮又醜還在工廠裏上班的趙衛祖在一起呢？
想不出理由來。
展玥沖季丞搖搖頭，“不知道。”
她也挺想知道的，所以到車上坐下來以後，便掏出手機給蔣紅梅發了個信息過去，問她：【紅梅姐，冒昧地再問你一句，你當時為什麽會跟趙衛祖在一起啊？】
十多分鐘後蔣紅梅回信息：【他喜歡我啊，剛開始的時候對我好得不得了，當時被他感動了，一時沖動就答應了，但後來不行了，所以就不想談了】
展玥：【哦，好的，謝謝你】
發完信息，她把蔣紅梅的回複讀給季丞聽。
季丞開着車沒評價什麽，片刻又問：“看這情況，趙衛祖怕是找不到了，我們能用的調查手段有限，接下來你想做什麽？”
展玥咬唇想了一會，轉頭看向季丞說：“回所裏看監控。”
季丞點頭，“好。”
***
在外面折騰了一下午，回到所裏已經六點鐘了。
展玥迫不及待到監控室調監控，季丞則坐在她旁邊悠閑地看着。
展玥調的是九月八號，也就是趙衛祖在藍楓庭園鬧完事的第二天的監控，地點則是電子廠的大門外。
早上九點四十的時候，從監控中看到趙衛祖背着大背包騎着電瓶車從工廠裏出來。
按照工廠經理說的，他這是辭職走人了。
接下來趙衛祖走的也都是大道。
通過路面監控，展玥追蹤他到汽車南站。
然後他把電瓶車直接停在汽車南站，背着背包進了站。
進站之後不用看，自然是買票回家了。
他當天回到家，在家呆了兩天，就又外出去打工了。
看完監控，展玥坐在電腦前盯着屏幕思考一陣。
季丞沒有打擾她，閑閑地抱着胳膊，坐在旁邊默聲看着她。
想好了，展玥吸口氣站起身道：“去南站。”
季丞直接跟着起身，跟她一起去後院，開上車再去往汽車南站。
到了汽車南站，兩人便到停放電瓶車的地方，在密密麻麻各種各樣的電瓶車裏找趙衛祖的那輛電瓶車。
電瓶車實在太多，找起來并不是很不容易。
大半個小時後，兩人把停車區的所有電瓶車都找了一遍，加起來也就是找了兩遍，也沒有發現趙衛祖的電瓶車。
找完後兩人碰頭到一起。
展玥呼着氣說：“沒道理啊，應該就是停在這一片啊。”
季丞擡起手腕看一下表，拿了個主意說：“先吃晚飯吧。”
本來展玥沒感覺，聽到這話瞬間也覺得餓了。
于是她沖季丞點點頭，先跟他去吃飯。
吃飯也沒有走遠，直接進了家離車站最近的一家面館。
在面館裏面對面坐着吃面，吃下幾口墊了肚子，展玥出聲說：“從監控裏看，他明明就是把車停在那一片，然後又進車站了啊。”
季丞：“等會再找找。”
展玥點頭，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吃飽了抽紙擦擦嘴，忙又起身回車站。
外面天色已經很黑了，閃爍霓虹和路燈照亮了街巷。
時間不早了，展玥有點着急，出面館走兩步後下意識加快步子。
而她步子快起來還沒走上幾步，忽被季丞握住胳膊拉了回去。
整個人猝不及防被拉到季丞面前，展玥仰起頭看他，因為貼在他面前距離離得近，忍不住有些結巴道：“怎……怎麽了？”
季丞的目光沒落在展玥的臉上，而是落在路邊的電瓶車上。
這一排店鋪的門外，都畫了電瓶車停放區域，裏面也都停了車輛。
他跟展玥說：“是不是那一輛？”
展玥回過神，順着季丞的目光看過去。
看到電瓶車的瞬間，她眨眨眼，忙沖季丞點頭：“應該是的。”
車子和監控中看到的一樣，主要是遮陽被也是一樣的。
展玥轉身去往電瓶車邊，嘴裏道：“怎麽會停在這裏？”
季丞跟在她旁邊說：“可能買的車次比較晚，要等到中午，于是上車前騎車來這吃了碗面，然後又走着回去了車站。”
展玥走到電瓶車旁邊，仔細對了對照片。
所有車身細節都能對得上，她也就沒再猶豫，伸手拉起電瓶車上的遮陽被，在季丞手機的光照下，拉開遮陽被下面的拉鏈。
拉開口袋後還沒上手去翻，展玥便被吓得猛一下縮回了手。
季丞自然也看到了，遮陽被的口袋裏不知道裝了什麽，白色的布上全是幹掉的血，口袋裏面的布上也全都是血。
展玥下意識屏着呼吸。
季丞伸手把口袋裏的東西慢慢拽出來，只見是一件T恤。
T恤是前面半截黑色半截白色，後面全黑的款式。
整個T恤上全都是血，但是黑色部分看起來不太明顯，白色布上的血看起來十分可怖。
而T恤下面還有沾血的東西，季丞繼續去拽。
這次拽出來一條外穿的寬松短褲，拽出來的同時，一把閃着光帶着血的尖長菜刀，掉落在口袋的底部。
口袋裏還有一雙被血染紅了的白手套。
展玥看着這些東西，緊張得連呼吸都快要上不來了。
好片刻她回過神，忙解鎖手機打開相冊，把自己拍的趙衛祖進出藍楓庭園時的照片找出來，拿着對比翻出來的T恤。
比對完，她咽一口很深的氣給季丞看：“車和衣服都是他的，他進藍楓庭園的時候，穿的應該就是這件T恤，出來的時候換了。”
說着氣有點接不上，聲音很低，“華遠強應該就是他殺的……”
季丞不需要她多解釋，從身上掏出鑰匙直接道：“我在這裏守着，你現在立馬去找沈隊，讓她帶法醫過來。”
展玥哦一聲，拍兩張照片，忙接下鑰匙跑了。
跑到車上坐下來，才想起自己沒有沈晴的電話。
但她拿起手機解鎖，只見季丞已經發給她了。
于是她立馬撥通沈晴的電話。
問清楚沈晴在哪裏之後，挂掉電話踩上油門開車去找她。
沈晴這會就在分局刑警隊。
展玥開車到局裏後，跑着上樓直奔她的辦公室。
敲開門進了屋，她走到沈晴的辦公桌前，盡量平着呼吸先自我介紹說：“沈隊，我是永安路派出所的展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說。”
沈晴在局裏見過展玥幾回，對她有印象。
她忙着自己的事情，開口道：“說吧。”
展玥開門見山道：“華遠強的案子，我可能找到線索了。”
聽到這話，沈晴驀地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轉過頭看向了展玥。
展玥不多耽誤時間，直接解鎖手機打開相冊，一邊給沈晴看照片一邊說：“我在派出所是幹社區的，所以社區裏的家長裏短大事小事，多少都能了解到一些。九月份的時候我們在惠民廣場舉辦過一場社區壩壩會，有個阿姨講了一起感情糾紛的八卦，當時我沒在意。但是兩天之前，我又遇到了那個阿姨，并意外得知她住在藍楓庭園。藍楓庭園這四個字太讓人敏感了，我當時就又找她多問了幾句，問完得知，她家樓下的人因為感情糾紛大鬧的那一晚，就是華遠強被害的那一晚，然後我就更加忍不住懷疑了……”
配合着照片，展玥把自己找蔣紅梅和吳順了解到的情況，以及到電子廠和鄉下了解到的情況，還有找到血衣菜刀的事，都跟沈晴說了。
沈晴聽完看向展玥：“所以你懷疑是這個趙衛祖殺了華遠強？”
展玥點點頭道：“他現在手機停機，家人朋友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而且他的電瓶車裏有沾血的衣服手套和刀，所以我懷疑殺人兇手就是他。他那晚應該是殺了人，然後換了一身衣服從小區裏出來了，只是我也比較疑惑他的行為狀态，殺完人以後他像沒事人一樣，出小區後去吃了碗面，走到路口等紅燈的時候還逗了狗。而且衣服手套和兇器，也都沒有處理掉。”
沈晴仍是問：“既然蔣紅梅、吳順、趙衛祖和華遠強完全不認識，平時生活中也沒有産生過任何交集，趙衛祖為什麽要殺華遠強？”
展玥微屏着呼吸道：“殺錯了。”
沈晴眉心微蹙，看着展玥，“殺錯了？”
展玥說話的語氣沒那麽自信，但還是點了頭道：“我的猜想是，趙衛祖當時就是起了殺心的，所以才會帶着刀上門。吳順被他堵在蔣紅梅家裏，不敢見他，選擇了爬窗逃跑。趙衛祖進屋後沒有找到吳順，但應該從窗戶裏看到吳順爬下樓跑了，所以他當時才會立馬就又走了。他不是回家了，而是追吳順去了。吳順爬窗跑的時候應該很急，沒來得及把衣服都穿上，是光着膀子跑的，爬下樓跑遠後才把衣服穿上。而華遠強那天晚上出來跑步，正好也是光着膀子的。趙衛祖跟吳順應該不熟，而且當時天色又黑，他碰上了光膀子正在跑的華遠強，就直接把他當成了吳順，在情緒最激動的時候上去捅死了他。”
沈晴看着展玥好半天沒說話。
在展玥被她看得有些緊張的時候，她說了句：“小姑娘腦洞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