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傾盆大雨裏，明栀的視線也被雨水阻擋，她眯着眼分辨了一會兒，才看到黑暗裏濃綠的桂樹邊上修長的一道身影。
雨點打在傘面上，噼裏啪啦的在黑色上滾出一顆顆白雨珠，傘下的人慢慢在雨水間靠近。
湊近了才看得到，幽夜裏，明栀白淨的臉上全是雨，帽檐下發絲被打濕成一縷縷，水珠順着絲線般的發絲滑落。
淩亂狼狽又是脆弱的。
明栀抹了一把眼皮上的雨水，“你怎麽在這裏？”
沈之衍撐着傘，慢慢靠近，“我家在旁邊，出來走走。”
雨像是一瞬間在她的世界停止了。
明栀頓了頓，看到傘下他灰色衛衣上一瞬間暈開的黑色，像是某種圖騰。
眨了眨眼，“你不用……”
她幹巴巴的話還沒說完，少年舉着傘的手又近了一步。
她仰起頭。
看到了傘下他淨玉一樣的臉，垂下眼看着她，濃長的睫羽宛如在黃昏中起舞的蝶翼。
而這個人，也總是像神秘的蝴蝶，猝不及防就出現在她的眼前。
沈之衍對倒在他肩膀後背的冰涼雨水像是沒有任何感覺，穩穩撐着傘。
“下雨天你為什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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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栀回過神，笑了笑，“我穿雨衣了。”
那就是故意來淋雨的。
于是他換了個問法，“你心情不好？”
明栀低下頭也沒管他堅持要給她撐着傘的動作，繼續翻自己手裏的小冊子，“沒有。”
“我就喜歡淋雨。”
沈之衍本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他最讨厭下雨天，更煩雨水會打濕他的頭發和衣服，濕答答的黏在他身上。
但他垂下眼想了想，既然剛好碰到了，那就是今天吧。
明栀感受到雨水再次落到她身上的時候，還以為他已經走了，視線餘光掃到白色的運動鞋。
擡起頭，她怔了怔，“你瘋了啊。”
沈之衍不知道什麽時候把傘收了，整個人都在雨裏。
頭發濕噠噠的，被他捋到腦後，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雨水打濕他，也勾勒出了他臉孔的輪廓。
也讓他有了種濕淋淋的潇灑。
沈之衍坐到她旁邊，也沒說話，在風雨裏，兩個人就這樣肩并着肩任由風吹雨打。
好像兩個傻瓜。
明栀被自己腦子裏的想法逗笑了，他瞥了她一眼，雨水順着他長長都睫毛滑下來，像在滑滑梯。
“我看起來很好笑嗎？”
也不等她回答，沈之衍自顧自靠在公園長椅椅背聲音舒懶，“沒事，我們看起來一樣。”
“傻瓜也有個伴是吧？”
明栀笑着聳了聳肩，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淡淡煩躁。
“你心情也不好是吧？”
沈之衍擡起臉讓雨落在臉上，也不承認，“沒有。”
像是報複她之前的那個回答一樣。
明栀合上手裏花花綠綠的童話故事書，“可是我心情不好。”
冰冷的雨裏，雨滴落在人身上，像是把人也變成了那一株株在雨裏屹立不動的植物。
本來她跑到這裏，就是想自己靜靜，但是他忽然出現了，也可能是因為她剛剛在便利店喝的那一罐啤酒起了作用。
她現在很想說話。
“心情呢，是人沒辦法控制的，畢竟情緒是最難控制的嘛，但是情緒可以做一點事情來緩解……我覺得要是心情不好，就要想辦法讓自己心情好起來。”
“畢竟心情還是很重要的，我心情好的時候看你，就覺得你看起來很順眼……”
“那現在呢？”沈之衍擡起眼，雨水滴滴答答。
她喝多了的時候，說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嘴裏蹦出來，臉上看不出來，只有說話的時候，好大一股東拉西扯迷迷糊糊的味道。
明栀晃了晃腦袋，一點沒覺得暈，只覺得自由和想說話。
她問他，“要是你爸爸過生日想回家和你一起過你會怎麽樣？”
她爸爸想和她一起過生日？
沈之衍如實回答：“……我和他不熟，他應該不會回來專門和我過生日。”
他等着明栀問他。
他幾乎不會在別人面前談起自己的家庭，也很少觸及自己的親人，除了周止衡這個發小，其他人了解的并不多。
而別人，好像對他的家庭格外的感興趣。
到明栀只是低着頭，有些喪氣，“原來是因為不熟啊……”
她好像找到答案了。
她爸爸不想她回去和他一起過生日原來是因為覺得他們不熟，原來對這個家庭抱有一點點希望的人只有她一個。
明栀擦了擦眼角，滾熱的眼淚夾在冰涼的雨水裏，像是一滴水跳進了海裏，她凍得發紅的手掌在臉上摸了半晌也沒找到自己的眼淚。
沈之衍偏過頭，雨水順着他的下颌線滑落，全身都是濕透的，反而讓他感覺身上的黏膩感消失了。
明栀像是在哭，她的眼睛是紅，蒼白的皮膚在雨水冰涼的刺激下，顯得更脆弱，這麽近的距離，他甚至都看到了她左眼眼皮下脆弱的血管。
捂在臉上的手掌也是蒼白的，只有指頭是紅的。
他嘆了口氣，勸她，“早點回去吧，淋了這麽久雨會感冒。”
明栀紅着眼睛，“你可以自己回去。”
“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再喝點熱水，不會感冒的。”
倔強的像頭山邊上吃草吃傷心了怎麽都不肯跟主人回家的小牛。
這種哄小孩一樣的語氣他也是第一次。
這麽難過，想來肯定不是因為爸爸想和她一起過生日，恐怕是反過來，她想要和爸爸一起過生日。
“不是每個父母都一定要愛自己的孩子的。”
沈之衍微微偏過頭，看到她水洗過一般泛紅的澄澈眼瞳，她抽噎着看他，可憐巴巴。
雨水之中，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就像是被雨水濯洗過一般，冰涼澄澈，認真地看着她，像是一縷薄荷味的泉眼。
“尤其是男人。”
“對于男人來說，生孩子是個太簡單的事了，只需要幾秒，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既不用腹中帶着孩子懷幾個月，也不需要忍着痛苦生下孩子，更別說之後的哺乳和其他病痛。”
“所以，爸爸不願意和你過生日，不是你的錯，是他的錯。”
沈之衍說的話裏帶着一股桀骜勁兒，把所有男人全批了個狠的。
“那你呢？你會是這麽冷漠無情的爸爸嗎？”話說道一半，才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給自己找補道，“我說的不是我！這只是我問你的一個問題。”
沈之衍低着頭，又摸出來手機，沒管那些跳出來的紅點，給那邊的周望發過去一條信息。
正聽見她這個問題，收起手機。
他說：“……我對于當別人的爸爸沒有興趣。”當然，平時打游戲開玩笑說我當你你爸爸的那種不算。
她簡直就像個杠精，咬着手指頭聽着他的話，又糾結着說，“可是我媽媽也不愛我……不對，不是我，是那個人。”
沈之衍都頭大了，笑了聲，“那又怎麽樣，愛能有什麽用呢？愛不過就是謊言而已。”
花草有雨水能吸收水分長大開花結果，動物有雨水能補充水分恢複能量，即便是高樓大廈有了雨水最不濟還能沖刷灰塵。
但是有愛能做什麽呢？
愛什麽用也沒有。
明栀略有詫異的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你很悲觀。”
這話又不像是個醉鬼能說出來的話了，沈之衍看過去，明栀白淨的一張的臉上還是蒼白得像紙一樣，眼睛定定的看着雨，頭發濕漉漉的像是沾了水的蒲公英。
看不出是清醒還是混沌。
那他就當她是清醒的吧。
被雨水打濕的喉結子滾了滾，一滴晶瑩的水珠順着他的下颌角流淌下來，在順着他凸起如冰塊般的喉結，落到了他被水泡成深灰色的衛衣。
他的聲音輕了些，在雨水嘩啦啦暴虐的沖刷聲裏，被襯托得甚至有些溫柔：
“明栀，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認真的還是很随便，但我不打算談戀愛，你也不需要再浪費時間，”沈之衍看着她怔怔的眼，漫不經心道，“至于那些流言蜚語，很快就會消失。”
在雨水的沖刷下，兩個人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對視。
他說話時，因為忍耐着雨水眉頭微微蹙起，淡紅色的唇被雨水打濕，有一層淡淡的水光。
明栀笑了笑，“可是今天你這麽說，我反而更想追你了。”
沈之衍一掀眼皮，笑得涼薄，像個十成十的渣男，“我只是不想你傷心而已。”
“那你為什麽會不想我傷心？”
雨還在下，但是被雨水籠罩的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沈之衍剛開始還能端的住他冷淡渣男的架子，後面被明栀這喝了酒格外的黏糊也格外的不解風情的勁兒給整沒了。
但是，沈之衍煩躁的摸了摸鼻子。
長了一張無辜又純的臉真的很占便宜。
她那雙眼睛就這樣看着你的時候，誠懇又真摯，一副你說什麽我都記在心裏的樣子，真的很難讓人不心軟。
讓他說個‘不喜歡’都怕她聽了下一秒能哭出來。
沈之衍低頭又看了眼手機，那頭的周望直接給他推了明栀那個好朋友的微信過來，他加了，扔了個位置過去。
雨水滴滴答答的再次落下來，只是不如之前的大，淅淅瀝瀝的，是小雨。
他起身，渾身被雨水泡透了，風一吹過來，他忍着沒打哆嗦。
“你要去哪？”
回過頭，那人卻在眼巴巴的看着他，像個和家長走散了的小孩子。
沈之衍沒骨頭似的靠在邊上的路燈，又看了眼手機，那邊的對話框發來一個‘馬上到。’
才擡頭，“冷死了，我當然是回家。”
明栀：“我也冷。”
沈之衍閑閑的一掀眼皮，“冷就回家，過一會兒——”
“我想吃面。”
他甚至想笑了，長到十八才知道原來自己脾氣這麽好，“那就回家吃。”
明栀偏了偏腦袋，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路燈下修長的一道比那濃綠的桂樹還要高，她思索了一下，認真的說，“我請你吃。”
沈之衍現在只想回家，好好洗個熱水澡，對她請吃面毫無興趣，直到一臉可憐兮兮的明栀睜着她那雙圓而大的眼睛說：
“可是今天是我生日。”
沈之衍這下是徹底沒辦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