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明栀看手機上的時間，晚上八點零六，許菁菁已經離席半個多小時了。
她皺了皺眉，看了眼微信，給她發的信息也沒回，低聲對邊上的沈之衍說了聲，就起身去找許菁菁。
明栀垂下眼回憶了一下，許菁菁今天從上車開始就開始情緒有點不對，和時星宇在車外吵了幾句，開車過來四十分鐘一路上臉色也不佳。
雖然明栀不知道他們争吵的內容，但是她對許菁菁的性格還是有一點了解的，雖然看着是個拽拽的酷姐，把玩男人放在嘴邊，其實內心敏感脾氣又好。
晚上八點，是最熱鬧也是最活躍的時候，喝嗨了的年輕人們抱着酒瓶大聲說笑，明栀逆着人流一路往邊上冷清的廁所走去。
這個露營地定位是高端價格不菲，廁所修得像個別墅，明亮而又空蕩，巨大的鏡子倒映着臉蛋微紅的明栀。
她看了鏡子中的自己一眼，走進女廁所，就聽見了幾聲抽噎的吸鼻子聲。
明栀腳步輕，裏面的人沒有聽見。
明栀頓了頓，猜出來了裏面的人是誰，沒出聲，靜靜地退了出去，回去拿了自己的包就等在門口。
許菁菁頂着一雙紅彤彤的眼睛推開廁所隔間的門，往外望去看到的就是明栀抱着胸站在廁所門口的空地。
卷發蓬松柔軟的披在腦後，燈光下明栀的臉清冷純淨，目光沉靜，百無聊賴的側着頭在看兩邊的綠化帶。
卻自帶一種柔和堅定而從容的鎮定沉穩。
只是站在那裏，就讓她覺得可信又靠譜。
許菁菁鼻頭又在發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得腦袋發暈了，看到誰都當成是可以信賴的救世主，打開水龍頭就伸手想洗臉。
手邊忽然出現一張卸妝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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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菁菁可憐巴巴的擡起頭，就看到明栀走到了她旁邊一臉淡定地給她手邊塞了張卸妝巾，也不問她這是怎麽了，動作自然的又從包裏掏出了化妝包和紙巾。
迎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神，明栀愣了愣，“怎麽了？”
許菁菁雙手濕漉漉的就抱了上去。
明栀被她撲上來的力道壓得往後靠了靠，有點懵，伸手抱住她，溫柔地将手放在她的背後拍拍她，力道輕柔得就像是安撫即将入睡的嬰兒。
無聲的安撫。
許菁菁抱着明栀哭了幾分鐘，心裏莫名就好受了很多，洗幹淨臉重新補了點妝，除了眼睛還有點腫，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
兩個人也沒再回去，湊着腦袋躲在了後邊草地上的石階上肩靠肩的坐着。
看着夜空中滿目都是細碎的星，微涼的風徐徐吹來，身後是喧嚣熱鬧的聚會，這裏是熱鬧裏遠離喧嚣的安靜。
而她們倆，穿着漂亮的裙子大喇喇的坐在全是灰的石階上，像是落跑的灰姑娘逃離了奢華的舞會，躲在草叢裏說悄悄話。
有些往常說不出口的過去，在酒精和昏暗的催眠下好像也給了她一個說出口的借口。
許菁菁微微垂着頭，自嘲似的笑笑，“我和前男友分手的時候，就決心以後一定不要再真情實感了，沒想到……”她有些喪氣地搖搖頭。
“我和前男友是高中同學，他是學美術的，我們倆在一個校區裏，那時候我家裏遇到了點事，他就每天陪我上下學，還為我在學校裏和別人打了一架……”許菁菁聲音裏帶着鼻音，又哭又笑。
“我那時候可真天真啊，還以為我碰見小說裏那樣的救贖劇本了呢…真情實感的把他當成了我一個人的救世主，每天都在期待着和他見面，穿他喜歡的衣服，給他用我的零花錢，他成績不好我就熬夜給他整理習題冊……”
她的聲音停在這裏。
草叢裏的蟬鳴喧嚣，她未完的話裏沉默是無聲的眼淚。
明栀蜷起手掌，手心貼着手心，她的手上在冒着冷汗。
這種心跳加速如置身缺氧海底的窒息被許菁菁的話勾纏着再次卷上來。
太像了，她們的過去前半段基本相同，明栀的心裏湧上一股酸熱的複雜情緒。
這情緒裏參雜的情感太多，很難用一句話來概括：
既有因為感同身受而對許菁菁發自內心的憐憫，也有對自己甚至連這段過去都不能勇敢說出口的自厭，還有一點點羨慕。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救世主，那些上帝啊神啊都是假的，”明栀轉過臉，認真的看着許菁菁，“能當救世主的只有自己。”
許菁菁睜着眼和她對視，腦海裏這句話一盤旋，一時沒有接話。
一直以來，無論是他還是時星宇，又或者是其他想要靠近她的人，他們最常對她說的話就是，‘我來’，‘我幫你’。
他們的愛意引導着她去依靠，她受到了傷害并決定拒絕救世主的幫助。
但是今天有個人現在她面前說，救世主存在，但能作為救世主的，只有自己。
晚上的風吹過來，許菁菁抱着膝蓋低着頭，沒有說話，可心裏卻認同，她覺得明栀說的才是對的。
飯桌上，時星宇在晚風裏吹了一圈被酒精灌滿的腦袋清醒了一些，回去就看到剛才還在位置上的明栀也見了，而他那從來沒受過情傷的帥哥朋友卻坐在許菁菁的位置上。
時星宇壓着嗓子裝作作樣的咳了兩聲，拍拍帥哥朋友的椅背，“衍哥，明栀美女呢？”
話裏問的是明栀，心裏想的可就不一定了。
“她們不會是走了吧？”
沈之衍靠在椅背上，語氣懶散，好笑的斜他一眼，“放心吧，沒走，明栀去找許菁菁了，估計兩個女生補妝去了。”
邊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竄出個周止衡，笑嘻嘻的撐着腦袋打趣道，“沈狗你今天也是夠了啊，人女生去補妝了你也知道啊。”
沈之衍啧了一聲無語，“出去一下還特意拿回來拿個包，這還猜不出來周止衡你是傻子吧。”
周止衡不服，“哪個好人關心人家拿沒拿包啊，你別太變态好吧！”
“亂編八卦，到底誰變态啊？”
“哪裏是我亂編！你小子心動了還不承認是吧？渣男！”
周止衡說不過他就開始耍賴，反正你肯定是不對勁！
但聽見他這話的人很多，相信的一個沒有，剛開學的時候，他這麽說沈之衍身邊的人還真相信了，結果後來才知道他對每個出現在沈之衍周邊三米的女孩都是這麽說的。
狼來了的故事聽的太多，到了他真正真心實意的時候，沒一個相信的。
周止衡翻了個白眼，氣悶死了。
決定不要和沈之衍說話了，轉頭去問時星宇，“哥們你的女主角呢？”
時星宇臉上的笑一下垮了，比開水泡出來的檸檬還苦。
沈之衍沒忍住笑了一聲，“哥們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周止衡一臉懵，卧槽了一聲，剛想說話，忽然就聽到營地一直播着的慢音樂一頓，他還沒發現出了什麽事，就看見面前站着的時星宇的臉色徹底從一個泡開了檸檬片一下變成了驚悚的灰白色。
詢問的話還沒說出口，時星宇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轉頭看了一眼投影幕布上那個熟悉的視頻開頭，整個人都石化了，頭皮發麻酒都醒了一大半立馬跳起來往總控臺飛。
“我草啊！！我剛才不是删掉了嗎！！”
明栀和許菁菁從廁所那邊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
整個營地的燈都被人為關掉，只有在最中心恰好正面對着她們的那塊巨大幕布在黑暗中發着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到了那裏。
而幕布上正在播放一個視頻：
黑色的畫面漸漸浮出一行字，‘今天是我們認識的第86天’，
畫面的下方緩緩浮現出一張水族館的水母照片。
‘我們在這裏見面了。’
黑暗中，人群爆發出一陣陣起哄的口哨聲，議論聲紛紛揚揚，誰都看得出這是個表白視頻，再聯想一下今天請客的人是誰，不難猜出這個視頻的主角。
“時星宇你小子行啊！”
“蕪湖！”
“在一起在一起！”
……
關了燈太暗，時星宇推開那些暧昧笑着想打趣他的盆友，額上全是一瞬間吓出來的汗，眼前鬼影幢幢全是虛的什麽也看不見，跑過去的路上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還在草坪上滾了一圈。
熒幕上閃爍的白光戛然而止。
整個時空都像是被突兀的按下了休止符。
誰都感覺到不對勁了。
寂靜之後，面面相觑的眼神中，人人都嗅到了荒誕的味道。
“這是……”周止衡的臉上都浮現一絲驚悚，“他這是都不打算表白了，然後這個視頻卻又放出來了？”
這也太……
沈之衍皺了皺眉，看着時星宇滿頭大汗一身狼狽的倉促将視頻關掉，情緒幾乎控制不住的對邊上的經理吼了句什麽，很快露營地的燈又亮了起來，音樂繼續，像是這個突兀的插曲從沒發生。
但是，誰都不是傻子，該看見的都已經看見，這個世界上也并不存在哈利波特裏一忘皆空的魔法。
時星宇眼前一陣發白，漢涔涔的擡起頭的時候，卻看見他此刻最不敢面對的那個人。
“這下完蛋了……”周止衡都忍不住開始同情這倒黴蛋了。
本來只是今天表不表白的事情，現在這樣一搞就是分不分手的事了。
人群中議論的聲音是滋生的藤蔓，将相隔人海的他們一點點纏緊。
“這是怎麽了啊……不是要表白嗎？”
“你看時星宇那樣子，肯定是吹了呗，我早就說當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吧～”
“許菁菁那麽浪的一個女的，不就是欺負時星宇老實好騙還人傻錢多嗎，說不定她吊着時星宇的目的是接近沈之衍呢……”
這些議論聲聲量不大，但一句句刺耳的剛好鑽到他們的耳朵裏。
再次明亮的燈光下，時星宇臉色慘白的看着靜靜站在另一頭的許菁菁，她臉上沒什麽表情，邊上的目光都在看着她，打趣，好奇，嘲諷，這些都讓他感覺天都塌了，嘴唇動了動，解釋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沈之衍……我們要不要？”姜妍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從裏面的位置走出來了，目露擔憂。
燈光下，沈之衍神色依然是淡的，“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先交給他們自己。”
明栀也是這個意思，這件事不管是好是壞都已經發生了。
她捏了捏許菁菁的手，笑着對她說：
“我剛才沒有和你說，其實你真的很勇敢也很厲害。”
“在陰影的籠罩下還沒有失去愛人的勇氣和力量，多厲害呀！”
許菁菁撲哧一笑，“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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