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眼瞧着快到道觀口了,程舟霄突然停下腳步,驀地開口:“其實,弘誠是我……”
“我知道。”
簡安樂不傻,聽到弘誠喊他師父的時候,就猜出是怎麽回事了。
話畢,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放我下來吧,剩下的路我能自己走。”
這會兒正值中午,道觀外有不少游客坐在石階、石凳上休憩,她不想太惹眼,免得有人在背後說閑話
程舟霄腳步頓住:“你的手……”
簡安樂:“已經不抖了。”
聞言,程舟霄也沒再堅持,将她放下,看着她垂着腦袋,從弘誠手中接過背包,扔下一聲謝謝,徑直朝道觀內走去。
等她走遠了,弘誠程舟霄湊近了兩步,小聲道:“師父,我看到簡居士哭了。”
程舟霄沒接話,站在原地,目送着她進了道觀。
她的眼淚那麽燙,一滴滴落在他的後背上,怎麽可能察覺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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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幾個青年道士坐在程舟霄的院子裏彙報道觀事務。
這是每周常例,因此沒用多久就将事情給解決了,幾人無事兒便沒有當即起身,坐在一起閑聊了幾句。
其中一個較為年輕的道長主動說道:“師兄,我最近遇到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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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問:“什麽坎?”
“之前,我算卦十之七八都是準的,可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麽了,算卦準确率只剩十之三四了。”
“算卦這事兒,清無師弟最為出類拔萃,連師父都誇他爻卦準。”話畢,青年道長轉頭看向程舟霄:“師弟,你快跟他說說爻卦訣竅。”
程舟霄搖頭:“沒什麽訣竅。”
青年道長不依,繼續道:“怎麽會沒訣竅,上次你說清辛師哥出門會有桃花運,他那段時間天天在道觀外晃悠,沒想到還真遇到了良人,你都不知道我們幾個瞧着有多羨慕。”
程舟霄解釋:“那是他命裏本就有的姻緣,與我無關。”
青年道長:“那你也給我算算命裏的姻緣,看最近有沒有桃花運。”
其他人緊跟着調侃道:“清文師兄,你都三十多了,姻緣線早就斷了,可省省心吧,要說最近咱幾個裏面最有桃花運的就數清無師弟了,前段時間我上山,天天瞧見他與一個模樣俊俏的小姑娘坐在柳樹下看書談心。”
“是是是,我也瞧見了,那人我還認識,是住在咱觀裏的簡居士。”
“是嘛,怪不得經常能瞧見她,話說師兄你平日裏最不喜女色,竟然能容忍簡居士每日的糾纏,是不是喜歡她呀?”
這話一出口,幾人都跟着起哄:“嘿,被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他們兩個之間有事兒。”
“那小姑娘瞧着也就十八九歲的模樣,一定是被師弟俊秀的模樣給吸引了。”
“我也這麽覺着,畢竟清無師弟可是咱觀裏的門面,且不論平日裏有多少游客主動跟他搭讪,就說其他觀裏的坤道師兄,閑着沒事兒也會借着問經聊事的名義來跟我們打聽與他有關的事情。”
聽幾人說起簡安樂,程舟霄眉頭微微皺起,矢口否認道:“任由她跟着,只是師父交代的任務,簡居士來我們觀中養病,師父讓我多加照料,沒你們說的那些事兒。”
聞言,清文語氣裏帶着酸味道:“師父交代的任務?師父可真是太偏心了,我們師兄弟幾個也能照顧她,怎麽就把照看小美女的任務交給你了呢?”
程舟霄擡眸看他,語氣沉了幾分:“簡居士身體羸弱,需要每日切脈問診,清文師兄你的那點醫術,可以承擔?”
這話将清文問的啞口無言。
清無雖為師弟,但不論是中醫問診,還是符箓齋醮超度亡靈、看相算卦,都遠在他們之上。
原因無他,他們這些人都是由師父或觀中師叔統一傳授,每人學的東西,深淺不一。
而清無,是師父親授。
單單這一點,就讓他們比不了。
不光如此,這些年師父年歲大了,不想再管觀裏的事務,大師兄、二師兄又不常住觀中,那麽也應該由三師兄清文接管。
萬萬沒想到,師父竟将掌權位給了最小的弟子清無。
緣由是:他是名校畢業,觀中為數不多的高學歷人才,性格沉穩,為人正直,适合接管觀中事務。
其他師門的師兄弟本就沒有繼承監寺的權力,自然沒什麽意見。
可清文,本應該繼承監寺之位的人,現在卻要在自家師弟手下做事,他心裏自然不服氣。
道教最講究平心靜氣,他這個師弟又是冷冷清清的性子,平時不管他怎麽拈酸吃醋,冷嘲熱諷,對方都不做理睬,這還是第一次當着別人的面給他怼回來。
清文覺得失了面子,冷哼一聲:“我沒師弟那麽大的面子,可以得師父親傳,自然沒有師弟那麽高明的醫術。”
程舟霄:“既然知道,又何必說出來自取其辱。”
“你!”清文氣的直接站起了身。
旁邊幾人瞧見,立刻伸手阻攔。
程舟霄站起身,神色冷然:“師兄,觀中清淨,忌鬥毆、忌喧擾,請自重。”
清文又忍不住怒火想往程舟霄面前沖,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攔住手腳,隐約還能聽到他們的勸解。
“清文師兄冷靜點,你打不過清無師兄,過去會挨揍的!”
“你放嗚嗚嗚。”
幾人合力将他拖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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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程舟霄吃過早飯,照常來老主持院子裏陪他下棋。
老主持看着一項棋藝精湛的徒弟,今兒一連下錯了好幾次,不由挑起了眉頭。
“有心事。”
他這個徒弟,自小就不是一個活潑性子,他父母車禍去世之後,性子就變得更加寡言少語,有了心事也不向外人表露,他若不問,清無便不會主動開口。
“嗯。”
老主持問:“什麽事?”
程周霄答:“師父,我想把監寺的位置交給玉龍師叔。”
老主持挑眉:“因為清文?”
程舟霄搖頭:“不是。”
聞言,老主持露出欣慰的神色,昨天下午的鬧劇他也聽說了,但并未放在心上。
這些徒弟的性情,他也算了解。
清文,是他早年間收入門下的徒弟,資質平庸,善妒,眼界低,攏不住人心,膽小如鼠。
也正是他性格膽小,這些年雖不服清無擔任監寺,但也只是嘴上冷嘲熱諷幾句,并不敢暗地裏做出什麽惡事。
老主持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忍他了。
再者,他也了解清無的性格,別看他平時不言不語,不急不躁,溫文儒雅。
但往往越是低調內斂,不動聲色的人,做起事來更令人懼色。
清文現在之所以能跳能叫,是因為清無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既然不把清文放在眼裏,又怎麽會因為他的幾句嘲諷,就想把監寺的位置給讓出去呢?
“那是因為什麽?”
程周霄沉默半秒,說道:“我在觀中居住,原本就是為了修身養性,最近繁瑣的事情太多擾得心浮不靜。”
“哦?”老主持沉思半秒,倏然笑了。
道觀中的這些事務,清無已經幫着他打理許久,早就輕車熟路,談不上什麽繁瑣。
若說目前能擾亂他心緒的事情,倒是有那麽一件。
“是我疏忽了,平時觀中事務忙,再讓你照顧簡丫頭确實不合适,那你就放放吧,我等會兒将這事兒交給其他人去做。”
程周霄瞬間擡眸,否認道:“不是,師父。”
“哦,不是嗎?”老主持故作不知的問:“那是什麽事情?”
程周霄抿了抿唇,一時無言。
他不說,老主持也不催促。
反而扭頭看向窗外的果樹,沒頭沒尾的感嘆一句:“這棵柿子樹我種下四年時間了,剛開始總想着第二年它就能開花結果,誰料想它一直悶頭長個兒,直到今年才慢悠悠結出來了四五個果子,也算對得起我經常給它澆水施肥了。”
他這話明面上是在說樹,但暗指的意思誰都能聽得出。
程周霄靜默許久,才緩緩道:“師父,我的心好像……亂了。”
聞言,老主持哈哈大笑起來:“亂了就亂了,順其自然、聽從本心就好。”
“我不确定自己對她到底是什麽感情。”程舟霄不是一個情感外放的人,怎麽會對一個接觸僅一個月的女生産生感情。
老主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分不清自己對她是什麽感覺,那就慢慢相處,時間久了,自然分得清了。”
“在我看來,你一直都是個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的孩子,這些年追求你的女孩子不少,其他觀裏的坤道也有主動示好者,你向來拒絕的幹脆果斷,怎麽面對簡家這個小丫頭,就變得猶豫不絕了呢?”
程舟霄不肯承認:“我沒有。”
老主持繼續道:“沒有?那一個平時總待在自己院子,三四天都不去柳樹下的人,怎麽突然每日定時定點的過去,難道是為了看那一會兒書?咱道觀裏哪兒不能看會兒書?”
程舟霄抿唇,解釋:“她年齡小,不想讓她太失望。”
老主持:“她失不失望,與你何幹?”
程舟霄: “……”
老主持:“說到底不過是在乎罷了。”
“昨晚簡家老爺子打電話過來,說想孫女了,過幾天想接她回去,若你不想照顧,那就換清和吧。”
-
片刻後,程舟霄從老主持院子裏走出來。
到底他還是應承下來了。
她的身子這麽嬌氣,真讓清和師兄照看,他不放心。
其實說清和師兄照顧不好,不過是程舟霄給自己找的借口罷了,哪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了的事兒。
況且,她那麽一個愛笑的女生,這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被他惹哭兩次了,可見自己也不算是個會照顧人的。
他正胡思亂想之際,耳邊驀地傳來熟悉甜糯的聲音:“羅姨,我吃飽了~”
“你這才吃幾口呀,早飯一定要吃飽,不然又容易低血糖。”
“我吃飽了,不信你看的我小肚子,它都鼓起來了。”
“我不看。”
“羅姨~”
撒起嬌來的小丫頭聲音比往常更甜軟,讓人根本不忍心強迫她。
回想之前,她好像從沒有用這種語氣與他說過話,甚至昨天下山時,她的語氣都變得冷淡許多。
這時,院子裏傳出小姑娘的抱怨:“嗯~好苦!”
羅姨道:“快含顆糖。”
沒多久,再次傳來小姑娘清脆的聲音:“羅姨,我去三清殿一趟,很快回來。”
簡安樂說着話已經走到了院門口,一轉頭,就瞧見了門外站在不遠處的男人,她的面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過了半秒,她才回過神,斂起燦爛的笑容,跟他打招呼道:“清無道長,早上好。”
程舟霄也垂了垂眼眸,掩去眼底的心思,神情恢複往常,點了下頭:“早。”
簡安樂站在原地沒動,也沒問他過來做什麽?
甚至覺得他是不是來西院找其他人,不巧,剛走到這兒碰到她出門,畢竟西院很大,在這裏住的人不止她自己。
“腿好點了嗎?”程舟霄率先開口問道。
“嗯。”
其實不好,昨天回到小院,她洗了個澡就一直在床上癱着,今早兒起來時,雙腿又酸又痛,差點下不了地,不然也不會快十點了,她才吃完早飯。
“不經常爬山的人,第二天雙腿會酸脹,做一下中醫推拿會舒服一些。”
“哦。”
“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嗯?”
“給你做推拿。”
簡安樂沒敢接話,她怎麽覺得越來越看不懂程舟霄了。
前幾天主動疏遠的人,是他。
事後讓徒弟帶她爬山運動的人,也是他。
現在竟然主動過來,說要幫她做推拿,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程舟霄看着她糾結疑惑的表情,沒有解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是不是老主持讓你來特意找我的?”簡安樂想了半天,只想到了這個理由:“其實不用這麽麻煩,我休息幾天就好了。”
“不麻煩。”說完,程舟霄轉了個身,道:“走吧。”
簡安樂疑惑:“去哪兒?”
“三清殿。”
哦,差點忘了,她出來是要去給三清道祖上香。
從西院到三清殿是她每天都會走的路,平時也不覺得長,可今天明明走了很久,卻依舊有段距離。
她因為雙腿太痛,走的很慢,而旁邊的程舟霄走的更慢,不過他也不催促,兩人就這麽無聲的朝前走。
到了上臺階的地方,不等簡安樂碰到扶手,面前就出現一只寬大修長的手。
簡安樂猶豫半秒,還是将手搭了上去,微涼的手指被溫熱的大手攥住,扶着她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上去。
終于,到了三清大殿裏,簡安樂照常燃香跪拜,感覺到旁邊的男人也拿起了三根香,心裏不由想着:這還是她第一次見程舟霄上香的模樣,就當自己對自己小小的放縱一下吧,等過幾天走了,就真的看不到了。
沒等獲得她大腦的同意,眼睛已經不自覺的朝旁邊瞥去,看着他燃香鞠躬、将香插入香爐、跪拜,動作行雲流水,氣質儒雅帥氣,心裏依舊忍不住的悸動。
害得她忙收回視線,在心裏默念了句阿彌陀佛,驀地想起這是三清殿,又趕緊給三位道祖道歉,請求原諒她這個不肖信徒。
一番跪拜後,兩人又一起走回了西院,路上誰都沒說話。
簡安樂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反正自己在暗中較勁,心想:他不說,那我也不說,看誰耗得過誰。
其實程舟霄說有事不再去柳樹下看書時,她心裏挺難受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心裏安慰自己程舟霄本就是她來靈陽山遇到的意外之喜,現在這份欣喜沒有了,也不要太失望,争取給自己找點事情做,轉移下注意力。
然後她就看到了梳妝桌上的一摞書,覺得這些書寄都寄過來了,走的時候肯定不會再帶下山了,不如趁着這段時間把這些書看完。
雖然書還沒看完,但她總算冷靜下來了。
就像帖子裏說的那樣,既然是自己先喜歡上了,那就要做好完全準備,對方接受,皆大歡喜,對方不接受,也要釋然放棄,免得給對方造成困擾。
可現在,她剛準備放手,程舟霄怎麽又黏上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