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不敢見觀音

第61章

第 61 章

“在此之前，希望尊者能滿足我一個小小的願望。”說出這話的時候，趙麟的語氣裏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輕柔和低緩，像是從喉嚨裏滾過，在慢慢從唇齒之間流淌而出。

他眼中的神色比之前加深了些許，瞳孔中倒映出茯音的影子也似乎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茯音眼睫微動，半阖的眼眸裏浮現出一抹思量，片刻後，他并沒有直接給出自己的回答，而是不冷不熱的問出了一句：“什麽願望？”

趙麟深深的凝視着茯音，一字一句的說道：“讓我能觸碰到你，或者你觸碰我。”

這一次，他并沒有再用“您”這樣的尊稱，而是直接用的“你”。

茯音眉心微擰了一下。

趙麟見狀，像是茯音會不答應一般，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以觸碰的方式将我那份不該産生的情感抽離，可以嗎？”說到最後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變得很低，夾雜着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茯音神色頓了頓。

如果趙麟一開始就提出不合理的請求，茯音定然會直接拒絕，但是眼下趙麟所說的這一番話，恰好是處在了一個茯音所能忍受所願意考慮的範圍內。

茯音看向趙麟：“感情是無法被抽離的，唯有遺忘才算消除。”而這消除也并非是永久的。

後半句茯音沒有說出來，但是趙麟理解了他的意思。

趙麟輕輕一笑道：“那便讓我遺忘吧，由您親自來。”他又用回了尊稱。

說完這話，順應着自己的想法，趙麟再次往前邁了一小步。

原本兩人的距離就只有一個手臂的長度，現在趙麟這一動，他與茯音的距離頓時就變得更近了。

這是他十幾年裏第一次與心中的明月站在如此近的距離。

近到此刻他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終于在這位雲端皎月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痕跡，近到湧進他鼻息之間的蓮花香息都變得馥郁而濃烈，仿佛山間傍晚清冷的風徐徐拂進了他躁動又焦灼的血液裏，使得心田中那早已經幹涸的土地得到了期許已久的慰藉。

他再一次問道：“尊者，可以嗎？”這一次的聲音比上一次更低更沉，還帶着一種壓抑又克制的輕微沙啞。

茯音沒有說話，但是此時這樣的無聲沉默，已經等同于是一種默許。

他同意了趙麟提出的這個願望。

而很顯然，趙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在茯音的視線下将上半身往前傾斜，将自己的頭湊向茯音，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似乎是有些緊張，又似乎是因為心中的情緒正在不停的翻湧，茯音看到趙麟緊閉的眼睫在微微的顫動着。

這樣不安又隐隐忐忑的模樣，倒是比一開始那眼眸深處流動着暗湧的樣子要順眼的多。

茯音想着趙麟提出的條件，事實上，如果只是單純的消除趙麟的一部分記憶，這并不難，就像茯音将許仙從十殿閻王那裏帶回來的時候所做的那樣，前後所花費的也不過是很短的時間。

但是趙麟的情況和許仙那時的情況很不一樣。

許仙對十殿地府的印象并不含有深層次的感情，就只是一種單純的認知，所以消除那一部分記憶自然也就很簡單。

而對趙麟，茯音所需要消除的趙麟的這一部分記憶裏，蘊含着很深刻的情感寄托，這并不是短短幾秒就能抹去的。

不過眼下再去計較這些，并沒有任何意義。

茯音收斂住心緒，緩緩擡起手，如趙麟所願那般，以指尖觸碰上了他的眉心。

這一剎那間，趙麟的身體微微一顫，眉心處那微涼細膩的貼合感讓他的喉結不自覺的滾動，那種仿佛過電一般的愉快感從他的眉心一路往下流淌，随着血液蹿向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讓他的心髒在血液的鼓動裏不受控制的狂跳。

這一刻，他很想緊緊握住帶給他這種奇妙感官的這只手，想要深深地親吻着這如玉的嫩白指尖。

而這個念頭一旦産生之後，便開始在他的胸膛處彙聚着，叫嚣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從他起伏的胸腔裏撕裂出來。

茯音注意到了趙麟的情緒變化，他看到趙麟密閉的眼睫顫動的越發厲害，面部輪廓也緊繃得愈發深刻。

那指尖處所貼合的皮膚散發着一種熾灼的熱意，那是一種近乎澎湃的情感。

而與趙麟那熾熱的皮膚完全相反的，是茯音始終不曾變過的指尖溫度，微涼，微冷，像浸泡在山泉之中的白玉。

閉着眼睛的趙麟，雖然視線被阻隔，但是其他感官變得更清晰，他看不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尊者，卻能感覺到此刻對方正注視着他。

他甚至能想到那雙漂亮的眸子裏倒映着他的樣子。

那種只凝視着他一個人的樣子，讓趙麟血液中的那種沸騰感更甚。

有那麽一瞬間，禁锢的绮念與遐思仿佛立馬就要沖出來。

但是最後，任憑他心中的渴望有多麽洶湧，趙麟還是忍住了。

他只是咬了咬牙關，緩緩睜開眼，就這麽以微微低頭的角度看着面前這為尊者弧度優美的下颔，靜靜的等待着這份不該滋生的陰暗情感被慢慢消融。

淺光從茯音的指尖緩緩流出，一點點滲透進趙麟的皮膚裏，再順着神經的脈絡入侵到他的腦海。

趙麟能非常清楚的感覺到腦海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再慢慢的消失，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并未感覺到任何的寂寥和空虛，相反，眉心處的這份觸碰填補了他心靈上的渴念。

四周很安靜，整個山洞裏，仿佛只有他低沉的呼吸。

随着時間的流逝，趙麟心中那份濃烈的情感再慢慢消融，他也漸漸失去了意識。

茯音收回手，看向因為被消除情感而在大腦的負荷中昏睡過去的趙麟，靜默了兩秒後，很輕很輕的嘆了一口氣。

“等你醒來，一切會回到原軌。”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不會再看到他。

茯音最後看了一眼趙麟，随即才把目光投向了目睹了全程的蜘蛛精。

蜘蛛精身體一抖，還想再掙紮一番，于是再次向茯音求饒。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茯音用法術封住了嘴。

這之後，在蜘蛛精驚恐又悔恨的眼神下，茯音直接将她送去了地府，交由溶河來判定刑罰。

解決完這邊的事件之後，茯音就直接回了紫竹林。

而等趙麟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一眼看到的就是董永那張放大的臉。

趙麟還沒有說話，松了一口氣的董永就笑着說道：“太好了，你終于醒了！”他看一眼天色道：“你要是再不醒，今天日落之前我們就趕不回董家村了。”

趙麟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我昏睡了多久？”、

董永估算了一下時間：“快兩個時辰。”

趙麟微微一頓，他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還在山洞裏：“你就這麽一直等着？”

“對呀，”董永點頭：“我在觀音大士走之後，見你一直沒出來，我就進來了。”因為信任觀音大士，所以董永并不覺得昏睡的趙麟是發生了危險。

聽到董永提到觀音大士，趙麟突然沉默了。

他低下頭，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裏已經沒有了曾經一想到那位尊者就狂跳不已的悸動。

他對那位雲端皎月的绮念似乎已經徹底歸于了平靜。

想到這，趙麟微微抿唇，壓下了心底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感。

現在這樣的結果，應該才是最好的吧。

趙麟這麽想着，再次擡眼時，眼中的情緒已恢複如初，他站起身看着董永道：“我會派最快的車馬送你回董家村。”

董永一愣，聽出了趙麟的言外之意：“你同我一起回去嗎？”

趙麟輕輕搖頭：“我已經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董永聞言，眉頭皺了皺，有些沒弄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

趙麟不打算多說，只回了一句：“字面意思。”話落之後便繞過董永，往山洞外走。

董永見狀眉頭皺得更緊了，追上去關切的說道：“你有什麽心事可以跟我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趙麟停下腳步，看向跟上來的董永。

注意到對方那飽含着關心之意的眼神，趙麟盯着他看了兩秒，随後搖頭一笑：“有時候還真是挺羨慕你這種性格。”

董永又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睫：“怎麽突然說這個。”

趙麟沒有過多解釋，而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就此別過吧，你到城南出口，坐那裏的馬車回董家村，我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聽到趙麟這後半句，董永雖然心裏有疑問，但是這次終于識趣的沒有再多言，只是看着趙麟的背影說道：“那你如果有想不明白的事，一定要告訴我，興許我能幫上忙也說不定！”

這次趙麟沒有出聲拒絕，他沒有回頭，就這麽沖着董永輕輕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與此同時，紫竹林的蓮花閣內，茯音也将浮生鏡中關于趙麟的倒影輕輕揮除，将畫面調轉到了第五世界。

畫面中唐三藏師徒四人一路往西，欣賞着端陽五月的風景，經過了開滿野花的山脈，最後在艾葉飄香中，行至到了一處密林。

看着浮生鏡中倒映出的這一片密林，茯音蔔算了一卦。

卦象中顯示的結果和茯音認知裏的原著描述并未相差太多。

原著中，唐三藏師徒四人會在此處經歷又一場劫難。

而這一劫難，也是九九八十一難中最為重要也最為關鍵的一難。

原著中的概括為——

真假美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