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不敢見觀音

第7章

第 7 章

在小青說完這一句話之後，空氣瞬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靜。

法海的臉色變了又變，劍眉緊皺，漆黑的眼眸中迸發出冷冽的寒光，如一道刺骨的冰刃射向躲在茯音身後的小青。

小青輕呀了一聲，又往茯音的身後挪了挪，可憐巴巴的說：“哥哥，你看他眼神好兇，他定是要收了我，我好害怕。”

茯音沉默。

他一直都知道小青蛇在一旁偷看他，也在法海出現的那一瞬，就察覺到了。

這一人一妖注定會打起來。

但不應該是現在。

茯音原是不打算幹涉的，現階段，相比起這一人一妖，他較為在意的，還是出了茬子的氣運者許仙。

畢竟許仙不應該在西湖斷橋被妖怪抓走。

不過茯音這邊不準備幹涉，這小青蛇卻主動跑到他這邊躲起來，這份面對危險時尋求庇護的本能，倒是敏銳。

若是按照這個世界的劇情發展，他确實會在小青蛇快被法海收進紫金缽的危難之際，現身救他。

之後，再讓小青蛇進到他的玉淨瓶中，潛心修煉。

小青見身前這個白衣書生沒有給自己任何回應，于是又強調道：“哥哥，我不是那種吃人害人的壞妖怪，反而是這個和尚殺心太重，收了許多好妖，簡直就與妖僧無異。”

聽到小青這麽說，法海握着擎天禪杖的手都爆出了駭人的青筋。

他雖是佛門中人，所修所學卻并不是四大皆空、情緒歸一的禪法。這蛇妖假裝柔弱，滿嘴胡言，若他不收了這狡猾詭谲的蛇妖，他日定生事端。

法海心裏想得堅定，在對上白衣書生的視線後，心底的那股愠怒卻突然散了許多。不過他的面色依舊十分嚴肅，削薄的雙唇始終緊繃着，顯得冷硬又淩厲。

小青見法海眼中的殺伐之意有所松動，又瞧了瞧面前這個白衣書生的背影。角度的緣故，他無法看到這個書生此刻的表情，更無法從他的臉上觀察出什麽。

對方從他躲在身後到現在，就一直沒有說過話，也沒有給予他任何肢體上的回應。

當然，也同樣沒有避開他。

小青把不準這個書生是怎麽想的，這讓他難得感到了幾分忐忑。

事實上，對于自己這番躲在一介凡人身後尋求庇護的舉動，小青的心情也頗有些複雜。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會這麽做，這種身體快于思維的本能行為，就好像是他潛意識裏就覺得只要躲在這個男子的身後，就一定能擺脫這次危機，自己就是絕對安全的，不會出任何事。

仔細一想，這沒有理由、更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小青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一介凡人，還是一個書生，又有什麽力量能與法海抗衡。

不過盡管小青心裏對此思緒萬千，面上卻一點也不顯，甚至還又往前靠了靠，與面前這個白衣書生離得更近了些。

旁的暫且不說，這個書生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蓮香，不是那種書卷的扉頁之氣，還挺好聞的。

茯音感覺到身後這個小青蛇的靠近，他嘴唇微抿，正欲說話，法海就先一步開口：“這位施主，這妖怪所言不可信。”

他的語氣有些急切，就像是怕茯音會聽信妖怪的言語，阻止他一樣。

盡管法海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覺得這個凡人書生有阻止他的能力。

小青對着法海翻了個白眼，反諷道：“說什麽妖怪所言不可信，有時候你們人的欲望和野心可比妖怪可怕多了。”

“妖怪不見得都是惡，人也不見得都是善。你這老禿驢收了那麽多妖，犯下的殺孽可不算少。”

“你....…”法海說不過小青，剛消散沒多久的怒意又提了上來。

“你們...還打算争論多久？”這時，一直未說話的茯音語氣淡淡的開了口。溫和的聲音像是清風掠過海岸，瞬間就減緩了幾分空氣中萦繞的劍拔弩張。

法海立刻對茯音說道：“善哉，貧僧并不想與之争辯。”他十分厭惡的看了小青一眼。

小青輕嗤，回了一個同樣厭惡的眼神。

茯音擡頭看了一眼這西湖的天色，對這一人一妖說：“你們現在該在意的，或許不是對方。”

小青和法海聞言，同時看向茯音，有些不太明白茯音這話的意思。

茯音擡手指了指斜對面，那個方向的上方正有什麽東西在凝聚。

這時，法海手中的降妖紫金缽孟也開始強烈震動，發出了嗡鳴如鐘鼓的悶響聲。

法海臉色一變，好重的妖氣！

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猛地看向茯音所指的方向，只見一團巨大的黑霧正以閃電般的速度朝着這邊覆蓋而來。

“快走！”法海第一時間沖着茯音喊道。

“已經來不及了。”小青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幾乎是在他話落的瞬間，黑霧已經彌漫到了他們的頭頂上方，剎那的時間，就将他們完全包圍住了。

同為妖怪，小青自然能感受到來者的強大，這黑霧裏所萦繞出的，是比他這三百年修為還高了不止十倍的妖力。

是個道行極深的妖怪。

小青想要沖破周圍的黑霧飛身離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突然變得很沉重，就像是被麻痹了一樣，所有的動作都變得十分遲緩。

與小青相比，法海有護法袈裟護體，在這團黑霧中所受到的影響要小很多。他将茯音擋在身後，将紫金缽孟對準妖氣最濃郁的方向，開始念起咒語。

黑暗的環境下，雖然視力受到了一定的阻礙，但是并不影響法海對妖氣的感知。

茯音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法海，按照那老婦人的描述，這團黑霧更像是一種毒素，能麻痹神經。無論是看到，還是聞到，又或者是皮膚沾染到，視力和行動力都會受損，并且随着會在時間的流逝下，變得越來嚴重。

從黑霧中妖氣的濃郁程度來看，這妖怪的道行至少是在七千年以上。

小青蛇如今只有幾百年的道行，法海雖然法寶衆多，卻也還不足以降服一個七千年修為的妖怪。

他若是出手，局勢自然能夠扭轉，但這也意味着他的身份将會暴露。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茯音還不打算在這裏顯露身份，他正好需要順着這個妖怪這條線，找到被對方抓走的許仙。

茯音心有思量，在一團陰氣極重的紅影襲向法海的時候，也就裝作被黑霧困住無法動彈的樣子，安靜的站在原地，看着法海和這道紅影以凡人的肉眼很難捕捉到的速度，打的有來有回。

至于小青，在絕對的修為碾壓下，他三百年的道行，對上這道紅影，就如蜉蝣撼樹。

他也聰明，知道自己實力不及，也沒有選擇硬拼，而是開始仔細觀察起這一團變幻莫測的紅影，企圖從對方的攻勢中找出出招的弱點。

但很快小青就發現自己的視力變得有些模糊了，喉嚨也漸漸變得幹澀，像是被什麽東西慢慢的灼烤一樣。

該死的！

小青在心裏暗罵了一聲。

難不成他今天沒被法海這個凡人收走，反倒是栽在一個妖怪手上？

這團紅影怪到底是什麽來頭！

法海和它對招幾十個來回了，他都沒有看出這團紅影怪究極是何妖怪。

早知道會遇到今天這種事，他定會再修行個幾百年再出來。

也不知道這紅影怪會不會看在他們同為妖怪的份上，放他一碼。

這短短的十幾秒時間裏，小青想了很多。

眼看法海的行動越來越遲緩，再到後面直接跟他一樣身體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之後，小青終于還是繃不住了，當即就對朝着自己這邊靠近的紅影說道：“好哥哥，好姐姐，看在我們同為妖怪的份上，你放我離開吧。”

法海冷冷的看他一眼。

小青可不管法海這眼神，他還是一只剛修成人形的小青蛇，能屈能伸有什麽不好。

這時，空氣中傳來一道有些尖細的嗔笑聲：“你這小妖，嘴兒倒是很甜。”

是一道女聲，透着一種妖邪的陰氣。

在這道聲音落下的瞬間，黑霧中的紅影消散了，緊接着，原本還有些阻礙視線的黑霧也變得稀薄。

“呲呲呲.....呲呲....呲呲呲......”

在一聲聲窸窣詭谲的響動裏，一頂由上萬只蜘蛛所擡着的大紅轎子，漸漸顯現了出來。

紅色的轎子、紅色的喜綢，無論是外形還是裝扮，都與新娘所乘坐的那種喜轎相差無幾，唯一有所區別的大概就是轎子的大小了。

在這頂轎子的頂部，一個身穿紅色輕薄紗衣的女妖翹腿而坐。女妖身姿婀娜，眉似柳葉，紅唇妖嬈，眼尾處如桃花般的脂粉紅更是增添了幾分潋滟的勾人。

她的手中拿着一個長長的與煙杆極為類似的法器，微微眯着眼，一臉慵懶的朝着茯音他們看去。

她的視線最先掃過一開始出聲的小青，随即就将目光轉向了茯音。

至于法海，早在方才借由紅魂與之打鬥的時候，她就已經将這個俊和尚看清楚了。

小青看着她說道：“漂亮的好姐姐，你把我放了吧。”

女妖捂嘴輕笑，看小青一眼，輕輕搖頭：“長得這般俊俏的小妖，姐姐我可舍不得放。”

話落之後，她就沒再理會小青，而是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茯音這邊。

茯音擡眼，對上女妖看過來的視線。

女妖微微頓了一下，随即眉眼微挑，風情萬種的上下打量起茯音，還算滿意的點了點頭：“長相雖然不行，氣質還算絕佳。”

茯音并沒有在意這個女妖的評價，他想到方才那消散的紅影，目光在女妖手中那煙杆的抖缽口停留了兩秒。

察覺到茯音視線的停留，女妖紅豔的雙唇往上勾起：“很感興趣？感興趣的話等你跟我回去之後，我讓你看個夠。”

她說得暧昧不明，指尖緩緩劃過自己胸口處裸|露在外的皮膚，意味深長的笑道：“當然，其他地方也一并看個徹底。”

“荒謬至極！你這妖孽實在可恥！”茯音還沒說話，一旁的法海就已經怒意橫生。

他聽着這蜘蛛精對白衣書生說這番暗示性的言語，竟是比自己被侮辱都還要來氣。

“哎喲喲，小和尚可別急。”女妖愉悅的笑起來：“等一會兒回去了，我也會好好寵幸你。”

話落，她語氣一轉，“不過今兒啊，我這花轎就只準備了這一頂，你們三個，就只能委屈委屈，擠一擠了。”

女妖不顧法海冷得仿佛能結冰的臉色，用手中的煙杆輕輕碰了碰轎子，喜轎下面的蜘蛛們就像是得了命令一般開始整齊的爬動起來，不過眨眼之間，就移到了茯音面前。

她看着茯音道：“就你先進去吧。”她沖着茯音眨了眨眼睛：“我第一個迎娶你。”

茯音問她：“能告訴我，你那邊已經迎娶了幾個嗎。”

女妖愣了一秒，她沒想到這白衣小書生一開口，問得竟然是這樣的問題，似乎和她從凡人寫的畫本裏所認知到的那些書生有不少的差異。

整個人也實在是安靜。

相較之下，反倒是另外兩個，顯得有些浮躁了。

有了這份對比之後，女妖眼眸微挑，耐心也難得多了幾分，她果然還是喜歡這種安靜乖巧的孩子。

“不多，目前就三個，加上你們，也就才六個。”她漫不經心的回道，用着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

空氣在這一瞬間陷入停滞。

女妖眼睛危險的一眯：“怎麽？你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一個美豔絕倫的大妖，多要點男寵不是再正常不過嗎？”

問題的重點是這個嗎！

這會兒小青也不裝乖了，破口就罵：“你這老妖婆，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這黑着臉的樣子和之前那嘴甜的模樣相比，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他小青是喜歡美人沒錯，但是那和被一個老妖婆像女人一樣迎娶回去當男寵，那完全是不一樣的概念。

女妖面色一冷，眉眼間的妩媚瞬間消失，瞳孔中迸發出閃一抹猩紅的兇光：“小青蛇，不想要舌頭的話我可以幫你割掉。”

她的語氣裏透着濃濃的威脅之意，仿佛只要再聽到小青多說一句這種難聽的話，就會直接動手一樣。

小青一頓，識趣的閉嘴了。

他打不過這老妖怪。

女妖收回眼神，吸了一口煙杆之後，張開嘴唇緩緩吐出了一圈圈白煙。

這些白煙飄到空氣中很快就變成了一縷縷細長的蜘蛛絲，像密密麻麻的絲網，纏住了茯音的腰。

茯音垂下眼，若有所思的看向纏在腰間的蜘蛛絲。

下一秒，女妖輕輕擡了擡手，茯音就被蜘蛛絲送進了紅轎裏。

看着坐在轎子裏不吵不鬧的茯音，女妖笑了笑：“你很安靜，我對你越來越滿意了。”

說完這話，女妖又多看了茯音幾眼，這才把視線移向了小青和法海。

她眯了眯眼，做出與方才一樣的動作，用蜘蛛絲網分別纏住了小青和法海。不過相比起對待茯音時那還算溫柔的動作，這次，女妖明顯要随意許久。

那用煙杆吐出的蜘蛛絲直接将法海和小青這一人一妖像裹蟬蛹似的纏住，只餘下一個腦袋還能勉強轉動。

“怎麽能區別對.......”小青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女妖随手扔進了轎子裏，連帶着和法海一起，一左一右的倒在了茯音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