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茯音面無表情的看向這只圈着自己腰處的手。
手臂的主人動作雖然算不上粗魯,但是也絕對不能算是溫柔,就像是在架着一個物件一樣圈着他。
茯音擡起眼眸,把目光轉向這只手的主人。
入目的是棱角硬朗的下巴,他視線往上,想要看清這挾持者的長相,卻被對方用另一只手按了一下頭:“老實點。”
是一道還算好聽的男聲,語氣中帶着幾分不甚耐心的警告。
茯音嘴唇微抿,自從他成為觀世音之後,還沒有被這樣不敬的對待過。即便他現在是雲游僧人的模樣,對方并不知曉他的身份。
茯音清淡如霜的眼眸裏劃過一抹思量,所以這就是他此行的變數嗎?被一條不屬于東西南北四海,卻和紫竹林之下的琉璃水有些淵源的應龍所挾持。
或許說挾持,也不算最正确,因為從本質上來分析,這條應龍十有八九是看上了豔豔生光的袈裟和錫杖。
誠如茯音先前對那幾個凡人所言,這異寶袈裟和九環錫杖唯有熟讀經書且與佛有緣之人,方可從他手中拿起。
若是不具備這個條件,對凡人來說袈裟和錫杖是重達萬斤,那麽對神魔妖怪而言,就是在萬斤的基礎上翻個百倍。
這條應龍應該是因為無法從他手中拿起袈裟和錫杖,所以才幹脆将他也一并帶走。
而事實,也确實與茯音推測的別無一二。
作為應龍族僅剩的純種血脈,祁淵繼承了應龍天生的威嚴神力,當然,也繼承了喜愛亮晶晶東西的癖好。
幾乎是在看到這閃閃發亮的袈裟和九環錫杖之的第一眼,祁淵就愛上了。
這可比他收集的那些寶石好看多了,金燦燦的,看着就特別貴重。最主要的是,在他收集的那些珍寶裏,還沒有這類佛家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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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交換,他本意是打算扔一袋寶石,就直接把袈裟和錫杖拿走。結果發現自己在單獨拿這兩樣東西的時候,竟然拿不動,反而是連着這老和尚一起之後,才能輕松帶走。
祁淵原本是想把這個老和尚直接抗在肩膀上的,但是那樣的姿勢會讓老和尚手中的錫杖杵着他。
為了不被硌得慌,祁淵才選擇了現在這種半抱的姿勢,用手臂把這個老和尚圈在懷裏。
等一會兒到了盤蛇山,他一定要讓小白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從這老和尚的手中拿走錫杖和袈裟。
想到這,祁淵将速度提到了最快。而為了防止這老和尚掉下去,他不由緊了緊手臂,将力道加重了許多。
感覺到腰上收緊的力道,茯音的雙唇繃直了一瞬。
除此之外,他就沒有再給出其他反應。
茯音的這份安靜讓祁淵有些意外,雖然他剛剛是有警告過對方,但這老和尚既不慌亂也不害怕,是不是有些淡定過頭了?
祁淵不禁低頭看向這個被他用手臂圈着的老和尚,角度的緣故,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對方那點了六個戒疤的光頭。
很亮,看着很光滑,跟抛過光似的。
等他視線再稍微往下,祁淵十分驚訝的發現這老和尚的睫毛還挺長的。不是特別卷翹,卻有種不多不少剛剛好的感覺。
腰也挺細的,他現在這麽用一只手圈住,都還能剩下很多空餘。
祁淵頓時覺得有些違和,為什麽一個老和尚的腰會有種不符合這種年齡的柔韌和緊實。
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祁淵在心裏低估了一句,在飛到山風猛烈處時,怕老和尚掉下去,他又收攏了手臂。
祁淵的力道原本就已經夠緊了,此刻手臂再往裏收攏之後,身上偏高的溫度都隐隐傳到了茯音身上。
茯音的神色頓了頓,有些不适應這份熱度。
祁淵心思大條,卻并沒有注意到這些。
此刻,他的注意力正被湧進鼻間的香氣所吸引。
是一股極其淡雅的香。
像盛開的蓮花。
一開始他并沒有聞到,直到這會兒靠近之後才隐隐嗅出來。
“好奇怪,你這老和尚的身上怎麽會有股蓮香?”祁淵有些奇怪的說着,像一只好奇的大狗一般,低頭朝着茯音的脖頸嗅去,
這一剎那間,茯音那平如靜水的眼眸終于有了些許波動。他沉下眼,瞳孔裏浮現出一抹冷然的幽深。
驟然變冷的空氣讓祁淵動作一頓,瞬間就打了個生理性的寒顫,
他嘴唇翕動,正想說點什麽,他的目的盤蛇山就已經到了。
…………
盤蛇山巍峨聳立,由好幾座大山鑲嵌而成。
在最高的兩座山巒中央,有一處風景極佳的絕妙景地,名為鷹愁澗。
現今,鷹愁澗的主人是祁淵還算相處得不錯的好友。
祁淵帶着茯音從半空中降落,穿過一片茂密蒼翠的樹林,最後将茯音放在了一處由瀑布堆積而成的山泉處。
他收回手,就這麽站在茯音身邊,朝正前方的巨大水泉裏喊道:“小白,你快出來看看我這次帶回來什麽好東西。”
他這話剛說完,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發出劇烈震動,下一秒,一條通體純白的小龍從水下猛地飛出,濺起的大片水花瞬間将祁淵澆了個透。
被動淋了一身水,祁淵的表情一黑,他甩了甩頭發,一把抹掉臉上的水珠,十分不爽的說:“知道我站在這,你就不你能注……”
祁淵話還沒說完,在餘光瞟到同樣是站在泉水邊,卻一點沒被沾濕的茯音後,直接頓住了。
這老和尚怎麽幹幹淨淨的,一點也沒被水花濺到?
祁淵驚了,“你怎麽沒被淋濕?”
茯音沒有回答他,而是先仔細理了理自己身上這件被對方的手臂弄得有些起皺的僧衣,然後才擡起眸子,看向這條将他劫來的應龍。
穿着紅黑相間的勁裝,五官很硬朗,頭上長着兩個龍角,一頭黑色的短碎發之下,左右各梳着兩個小辮子。
身材很魁梧高大,看着倒是有幾分唬人的氣勢。
不過此刻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的眼睛,配上這寬闊高大的身形,卻平添了幾分不太聰明的傻氣。
就跟他的弟子金毛吼一樣。
情緒過于外露,思想過于直白,一眼就能看到底。
祁淵輕啧了一聲,“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
這老和尚的眼神明明沒有什麽情緒起伏,怎麽他突然就有一種對方已經将他從頭到尾的審視了一遍,并且給出了一個低評價的錯覺?
而且不知為何,這會兒他被這個老和尚靜默的看着,竟然有種自己做錯了事的心虛感。
簡直是莫名其妙。
将這份怪異的情緒剔除,祁淵挑眉道:“和尚,我問你話呢。”
茯音看着他,語氣平靜:“你可知我是誰?”
“我管你是.....”祁淵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從看到茯音之後就一直沒出聲的小白龍趕緊拉住了:“祁淵!”
祁淵不明所以:“小白,你拉我幹嘛?”
小白龍卻沒有再理會祁淵,而是在松開手之後,直接跪在了茯音面前。
祁淵被小白龍這動作吓了一跳:“小白你....”
小白龍雙手合十,垂着頭,十分緊張和惶恐的說道:“尊者大慈大悲,還請寬恕祁淵的無禮之舉,他并不曉尊者的身份。”
“尊者?”祁淵看了看小白龍,又看了看還是老和尚模樣的茯音:“哪位尊者?”
小白龍很奔潰:“還能是哪位尊者!當然是觀音尊者,觀音大士呀!”
祁淵的思維空檔了一瞬:“觀音?”
茯音将目光轉向跪在自己面前的白龍。
這小白龍早年頑劣,因為縱火燒毀了殿上明珠,被自己的父親敖閏以忤逆之罪告上天庭。
為了懲罰他,玉帝将他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下準備處于死刑。
為了确保取經隊伍不出差池,茯音在緊要關頭救下了他,免去了這條小白龍的死罪,之後又用玉淨瓶裏的一滴楊枝淨水,去除了他身上的傷痕。
楊枝淨水是無根水,有洗髓根骨的奇效。
小白龍的體質在甘露水的作用下發生改變,也相當于是與他結了緣。
有這份機緣在,對方能從他這副老僧人模樣的變化下,感應到他本尊的氣息,倒也不奇怪。
一旁的祁淵盯着茯音眨了眨眼,接着又眨了眨眼,像是在再三确認:“這老和尚真是觀音?”
祁淵與小白一同在盤蛇山住了好些年,關系還算不錯,因而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小白一直待在鷹愁澗的原因。
按照小白的話來說,是觀音尊者讓他待在這盤蛇山鷹愁澗,等待去往西天求佛的取經人。
事實上,祁淵一開始就覺得這個老和尚不簡單,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但是他那會兒并沒有太在意,想着就算不簡單也不會太如何。
結果他沒想到對方的來頭會這麽大,竟然是觀音大士所化。
這已經不是不簡單的程度了。
這發展還當真是始料未及。
祁淵的心情很複雜。
他看上了亮閃閃的袈裟和錫杖,結果看到觀音大士那裏去了。
別說,他還真挺行的。
此刻,理清思路之後,祁淵腦海裏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自己這次似乎闖禍了,不該對觀音尊者如此冒犯,而是他竟然這麽神氣,連觀音大士都給劫持了回來。
不僅如此,在來這裏的路上,他還與觀音大士近距離接觸了,雖然只是觀音大士的化身。
但是那也是觀音大士所化!
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三界之中最親近觀音尊者的存在了。
祁淵有些激動。
這可比他收集那些亮閃閃的貴品刺激多了。
這事夠他給鷹愁澗那些小山靈們吹噓好幾年了。
小白龍一看祁淵的表情就會知道這家夥的思緒絕對是又跑偏了,他頓時有些欲哭無淚,急忙找補道:“尊者,祁淵他并沒有惡意。”他就是單純的傻。
這後半句小白龍沒有說出來。
他一把就将思緒亂飛的祁淵拉下來,與他一同跪地。
而祁淵,雖然他順着小白龍的力道跪了下來,卻并沒有像小白龍那般乖順的垂眸低首,反而是擡着頭興奮又好奇的看着茯音,褐紅色的眸子亮亮的,倒映着茯音此刻的模樣。
“菩薩,我聽說你有三千法相,你本尊是什麽樣.....”祁淵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再次被小白龍打斷了。
小白龍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別說了!”
祁淵将小白龍的手扒拉下來,真誠且疑惑的發問:“你捂我嘴幹嘛,這難道是不能問的嗎?”
小白龍被問的一噎,一時之間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雖然确實不能算是不能問,但是似乎問了又有點失禮數。
祁淵卻想不到那些,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小白龍,又緊跟着說道:“難道你不好奇嗎?”
他記得小白龍說過自己被觀音救下時,觀音用的是人間最為廣傳的女身法相。
小白龍沉默了。
好奇肯定好奇,但是他不敢表明。
不是誰都能像祁淵那般大膽,不知者無罪似的挾持觀音大士,還在觀音大士面前肆意随性。
茯音看向祁淵:“你很好奇?”他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祁淵立刻點頭:“好奇。”
茯音沉吟了片刻,随後對祁淵說道:“既如此,你便随我回紫竹林。入我麾下,往後自然有機會見我各種法相化身。”
這條應龍,是劇情裏不該出現的變數。
若是他的存在與主線無關倒也無傷大雅,但他如今和小白龍一起住在盤蛇山。如果任由這樣的變數待在這裏,等到師徒四人取經路過此處時,既定的軌跡就可能會出現偏離。
盡管這種偏離具有一定的概率性,并不是定向的。但是在茯音看來,将祁淵這個變數帶在身邊,才是最穩妥的。
更何況,祁淵本就與紫竹林有些淵源。
當然,這一切會建立在祁淵自願的情況下。
若是對方不願,茯音也不會将他強硬帶走。
小白龍聽得一臉羨慕:“尊者要将祁淵帶回紫竹林?”
茯音點頭:“如果他願意的話。”
祁淵很快做了選擇:“好呀。”
他回答的很快,甚至都沒有任何猶豫。
祁淵想得很簡單,反正他在這盤蛇山也已經住的夠久了,本身就想過換新地方了。
他向來玩心重,從沉睡中蘇醒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一處地方待。這百年來他去過不少地方,卻還沒有住過南海紫竹林。
據說紫竹林的風景極好,空氣中的靈氣也極為濃郁。潮音洞更是天上地下第一洞,堪比早年齊天大聖住過的水簾洞。
而除此之外,就單單只是和觀世音住在一起這一點,對祁淵來說,理由就已經足夠了。
畢竟那可是觀世音呀,和觀世音住一起,想想就已經夠神氣了。
要知道這天上地下,又有哪幾個能有這樣的殊榮?
更不用說那樣還能近距離看到觀音的不同法相。
這多有意思。
茯音最後向他确認:“你可想清楚了?一旦随我回了紫竹林,就要靜心,沉心,不可再現在這般随心所欲。”
“想清楚了。”祁淵思維很清奇,并且在取舍之間很有一套自己的邏輯,譬如此刻,他一旦決定好某件事之後就恨不得立馬行動:“我們什麽時候走?”
茯音說道:“就現在。”
祁淵當即站起身。
茯音輕輕搖頭:“不過在回紫竹林之前,你需随我再去一趟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