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不敢見觀音

第2章

第 2 章

白霧藹藹，紫竹清香。

潮音洞內四季如春，茯音通過蓮花閣中的浮生鏡來到這第五世界的紫竹林時，這邊的外界正是雨後轉晴之際。

他看了一眼被雨水浣溪過的天空，随即又把目光移向了東南方的演武場。

由沙土鋪成的場地內，一個身着紅衣的少年正在揮動着混鐵棍。

少年眉眼俊俏，身材挺闊，額前的碎發之下是一雙明亮堅韌的淺褐色雙眸。

幾乎是在茯音看過去的瞬間，背對着茯音的少年就似有所感般，停下了動作。

等回頭看到茯音之後，少年的眼睛瞬間一亮，嘴角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兩側的小虎牙配上臉上兩個淺淺的笑窩，平添了一種乖巧幹淨的少年氣。

“尊者，”木吒迅速收起混鐵棍，幾步跑到茯音面前，再說話時，聲音都放輕了些許：“現在就要動身了嗎？”他的語氣恭敬中又透着幾分別樣的親昵。

相較于在旁人面前的穩重，在面對茯音的時候，已經是惠岸行者的木吒會顯得活潑許多。

不過這份活潑并不會讓人覺得鬧騰，他很聰明，懂得保持一個恰當的度。

茯音微微颔首，回應了木吒的話。

就目前為止，他座下共有三名弟子，其中就屬護法木吒的綜合能力最為出挑。

木吒不是最早入他麾下的，卻是三個弟子中待在他身邊最長的一個，也是對他身邊事知道的最多的那一個。

作為惠岸行者，同時又是托塔天王李靖的次子，木吒的身份相對特殊，在佛教與道教兩邊都有不錯的話語權。

大多數時候，茯音都會将木吒帶在身邊。

甚至有些時候，不喜熱鬧的他還會讓木吒代為出面一些場合。

木吒眼睫眨了眨，繼續問道：“尊者，需要讓金毛吼也跟着嗎？”

他知道尊者是要應如來佛的約，去往五行山下點化那位曾經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

那齊天大聖實力不凡，即便被壓在五行山下無法脫身，木吒也不想讓那不知尊卑的石猴口無遮攔的冒犯尊者。

雖然他很不喜歡那脾氣暴躁又嚣張不講理的金毛吼，但是那家夥的外形...嗯...特別是那一副原始獸身，看着頗有幾分唬人。

有這個除了尊者誰都不怎麽放在眼裏的金毛吼在，至少會多幾分不好惹的威懾感。

惠岸這個想法并不難猜出，茯音看着面前這個少年模樣的護法行者，語氣平和的回道：“不用。”

他的聲音清冷靜然，雖悅耳至極，卻也似一汪無瀾的平湖：“你也不用随我一起，我獨自前去便可。”

聽到這後半句，木吒頓時有些失望。不過很快他就調整好情緒，沒有多嘴的問茯音緣由，雙手合十，乖巧的行了佛禮：“弟子謹遵師命。”

...........

出了紫竹林，茯音以雲代步，很快就來到了五行山。

感應到孫悟空所在的位置，茯音并沒有立刻下去，而是停在一處稍顯隐蔽的山石處，靜靜的看着孫悟空從一個牧童手中接過一顆桃子。

這桃子并不是特別大，比不得天界蟠桃園裏的仙桃，就連凡界品質一般的桃子也比不上。

但是這石猴接過桃子的時候卻很高興，在那淩亂的發絲下，茯音能看到他翹起的唇角。

牧童送完桃子就去放牛了，拿着桃子的孫悟空并沒有立刻吃，他的視線落在這顆桃子上，像是在回憶着什麽。

孫悟空當年偷吃蟠桃的事傳遍了仙界佛界。

茯音不知道這個石猴此刻是否是在想這件事。

蟠桃園裏能益壽的仙桃與這尚且還有些青和澀的桃子相比，若是放在一個被磨平了棱角的被困者身上，定然會感到極大的落差。

但是顯然，這并不适用在這只石猴身上。

被壓在五行山下近五百年，這個曾經大鬧天宮、将天界攪得惶惶不寧的齊天大聖，依舊不減當初的桀骜。

說起來，這也是茯音第一次見到孫悟空。

雖然下方這個石猴的人身形态發絲散亂，臉上也髒兮兮的，但是不難看出英俊的五官。

不是尖嘴猴腮，而是棱角分明。

雖落魄，卻始終張揚。

此刻，茯音所站的位置，正好是處于孫悟空的視線盲區，茯音能将孫悟空看得清晰，孫悟空卻看不到他。

不過，下方的孫悟空雖然看不到，卻能感覺到這一道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氣息不是玉帝那一派自持高貴的假清高之氣，也不是西天如來那種如山石般厚重的讨人厭之味。

孫悟空對這一股氣息并不排斥，但是也絕對算不上是喜歡。

他知道對方在看他，但也懶得理會。

還不如先吃桃。

左右這個氣息的主人總會主動現身。

這麽想着，孫悟空将桃子擦了擦，然後一口咬了下去。

入口的桃肉算不上清甜，卻也不算太差。

孫悟空吃桃的速度很快，很快就把這顆桃子解決完了。他将桃仁随手扔出去，對着茯音所在的方向說了一句：“怎麽，還不打算出來？”

他的語氣嚣張肆意，低沉的嗓音裏透着一種頑劣十足的輕諷：“難不成看俺老孫吃個桃還看入迷了？”

即便是被困在這座山下，孫悟空也還是那個孫悟空，說話全憑自己心情的好壞，絲毫顧及其他。

在接連說了兩句都沒有得到回應之後，孫悟空眉頭一皺，頓時有些不耐煩了。

好在下一秒，在他第三次開口之前，一抹淺色金光閃過，氣息的主人終于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是位容顏頂好的仙人，白衣銀發，赤足立于蓮花臺之上，頭上豎着一頂精致的金色佛冠，額中一點豔紅的朱砂，眉目沉靜平和，像沉澱萬年的古玉，周身都透着一種波瀾不驚的清寂。

淵清玉絜、疏雲淡月。

不喜歡咬文嚼字的孫悟空，在這一瞬間，下意識就想到了曾從菩提祖師那裏聽過的雅詞。

即便他有心挑剔，也無法從對方的容顏上找出一絲瑕疵。

這個仙人無疑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存在。

不過比起完美的外形，對方身上那份獨特的氣質會更讓人印象深刻。既溫柔親和，又清冷疏離。

孫悟空微微頓了頓，很快回神之後，眯了眯眼道，“喲，這不是南海觀音大士嗎。”他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随性恣意，不過相比剛才，其中的頑劣成分到底還是收斂了許多。

雖然孫悟空之前并沒有見過觀世音本尊，從其他地方看見的觀世音神像，也幾乎也都是女身法相，但是眼下，僅僅一個照面，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銀發仙人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觀音大士。

被孫悟空直接點出了身份，茯音對此并不意外。他的目光落到孫悟空的身上，眸中映着孫悟空的模樣，神色始終平靜。

孫悟空眼眸微擡，對上茯音的視線。

見這位尊者似乎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孫悟空英挺的劍眉挑了挑，主動搭起話來：“菩薩這是從哪裏來，又往哪裏去？”他問得随意，閑談般的語氣就像是兩人的關系頗為熟絡。

茯音觀着孫悟空的神色變化回道：“應如來之約，到東土大唐尋找去往西天取經之人。”

孫悟空聞言眼睛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改方才那種百般無聊的散漫狀态，語氣輕快又帶着幾分試探性的開口：“那菩薩在此處停下看我多時，可是俺老孫和菩薩這趟出行有關？”

孫悟空的機靈讓茯音的唇角微微一勾，輕淺的笑容轉瞬即逝：“你倒是聰明。”

這話雖然沒有明确回答，但是話中所反映出的意思卻是大差不差了。

孫悟空的反應也極快。

在心裏确認完這可能是自己重獲自由的好時機之後，他瞬間更來勁兒了，嘴兒很甜的對茯音說道：“菩薩你大慈大悲，還請指條明路，讓我擺脫這五行山。”他甚至還難得用上了敬語。

茯音沒有立刻回應，而是靜靜的凝了一瞬孫悟空那因為喜悅而染上笑意的眉眼。

雖然他早就知道這一切因果，知道師徒四人的西行取真經是既定的命數，但是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茯音還是問了一句：“對你而言，出了這五行山便是重獲自由？”

孫悟空不傻，他十分聰明，對于觀音尊者在這時候說出的這句話，他只稍微想了想，再結合着對方的前語，就将自己擺脫五行山的條件猜出了個七八。

從東土到西天，不僅路途遙遠，足有十萬百千裏，重重荒山中還有數不清的妖魔鬼怪，野獸猛禽。

一個常年專注于傳經誦佛的僧人，要想這一路能夠順利，必然需要保護者。

他要做的，無非就是充當這個保護者。

在心裏權衡了片刻，孫悟空很快就給出了回答：“怎樣都好，至少比壓在這裏強。”

“好。”茯音微微點頭：“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麽過幾日，會有一位法號為三藏的僧人來此。驟時你便可在他的幫助下脫離五行山，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你需護送這僧人一路西行，直到從雷音寺取回大乘佛法。”

“好說好說。”孫悟空嘴角翹起。想到自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擺脫這五行山，大聖爺的心情也以肉眼可見的愉快起來，連帶着對這位觀音大士的好感也多了幾分。

在茯音準備離開的時候，他還高高擡手，沖着茯音揮手告別：“菩薩再見。”

.........

将孫悟空這邊的情況安排妥當後，茯音接下來要去的便是長安城。

此時的人間界是貞觀三年，正是李淵離開太極宮，唐王李世民真正把朝之時。

在這個以西游主線為框架的第五世界，如果說師徒四人是劇情發展的核心，那麽這個世界的唐王李世民，就是将劇情開篇推動的關鍵人物。

在茯音所熟知的故事線裏，唐王于病危之際夢游閻王殿。在判官将他的陽壽從原本的三十年改為五十年之後，這位從地府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間帝王，就開始重視起佛門禪學。

他通過舉辦水陸大會的方式，來選集各地高僧參禪講法，又将還是陳玄奘的唐三藏任命為法師壇主。

茯音此趟長安之行，要做的就是如西游原着那般，将異寶袈裟和九環錫杖送于唐三藏，并引導唐三藏去雷音寺尋大乘佛法。

劇情裏，這個時候惠岸本該與他随行，不過茯音算到此行會出現一些變數。這個變數與他有關，不益避開，一番考慮之下，茯音便沒有讓惠岸跟随。

在快到長安城的時候，茯音如原着那樣，化身成一個眉須花白、身穿舊衲的雲游老僧人。

他左手握着九環錫杖，右手搭着異寶袈裟，朝着不遠處的城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