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溯的第一天
回溯的第一天
……
他醒了。
像是溺水窒息的人浮出水面,他大口喘氣。
胸口處重壓的感覺許久都沒有褪去,他只好坐起身來,重重地咳嗽,嗓子處火辣辣地疼。
“阿澈,吃藥。”
這一聲喊聲讓他怔愣。
鈴木澈。這是他的名字。
回想起這一點,後面的事情就變得容易多了,比如,他認識旁邊站着的這個孩子,名為“太宰治”的少年。
鈴木澈偏過頭去,身邊的少年大概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右眼和脖頸上覆着繃帶,手中拿着水和藥盒,正遞向他。
他透過太宰治身後的鏡子看到自己,同樣是十二三歲的模樣,身上穿着單薄的睡衣,太陽穴的位置貼着退燒貼。
“阿澈?”太宰治又喊了一聲,明顯是看出來他在發愣。
鈴木澈伸手撫上自己的額頭,大腦隐隐作痛,一些碎片化的記憶重疊交錯在一起,又像泡沫一樣蒸發消失。
手裏有東西硌得慌,他伸開手掌看了一眼,一顆紅寶石躺在掌心。對了……他是遇見了一個名為“丘比”的小獸,送給他這塊寶石讓他去發現“因果”和答案。他明明……沒有答應丘比,也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心,卻鬼使神差地觸碰了那顆寶石。
他真的只是碰了一下而已。
水和藥盒被放到床頭櫃上,一只小手伸過來從他手裏拿走了那顆寶石,鈴木澈看向太宰治,只見太宰治的眼中露出審視的目光。
“你這是從哪拿到的?”太宰治問。
鈴木澈張了張口,半晌才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太宰治的表情更嚴肅了,他将寶石塞到鈴木澈的睡衣口袋裏,壓低聲音:“收好,別被他發現了。”
這個“他”,心知肚明,指的是川上清。
意識到這一點的鈴木澈背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他回到了十三歲那年,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川上清還并未死去,他的阿治手上還是清白幹淨的,沒有沾染過鮮血。
他側過身去用力擁抱了太宰治,連帶着手臂都在發抖。
太宰治略帶吃驚的聲音從耳側傳了來:“好好地,這是怎麽了?”
鈴木澈搖搖頭,只是更緊地抱住了那個小小的身體,感受着從他身上傳來的溫熱。
“我不頭疼,燒也退了,只是有點咳嗽。”鈴木澈輕聲說着,“所以你不用擔心,你想吃點什麽,我去給你做。”
他忘卻了自己只是一名小孩子的身份,看着年少的太宰治,就只想滿心滿意地寵愛他。
“雖然現在說這話有點不合時宜。”太宰治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但是阿澈你忘記自己上次擅自開火把廚房點着了嗎?”
“……”
還有這麽遜的事兒?他忘得一幹二淨了。
三十分鐘後。
桌子上擺着簡易的雞蛋羹和檸檬水,這個搭配組合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聞起來都很奇葩怪異,但因為是太宰治親自點的單,鈴木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自己面前擺着的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太宰治挖了一勺雞蛋羹放到嘴裏,鈴木澈見狀也開動,在雞蛋羹上點了點醬油和香油,稍微攪拌了一下,自顧自地吃起來。
太宰治偏頭看了看他,拿起勺子在他碗裏挖了一口,放到嘴裏,随即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阿澈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嘗試這種奇奇怪怪的吃法的?味道真的是……一言難盡。”
鈴木澈心道,你當然不知道,這是在孤兒院吃飯養成的習慣。飯菜味道淡,總是喜歡添一些調味品進去,久而久之,吃什麽都想加點醬油。
“生活總要有點創新精神,不然總是一潭死水有什麽意思?”鈴木澈開始滿嘴胡謅,“這就是阿治你需要學習的了,生活、生活,重要的是‘生’和‘活’,重在體驗而不是結果,不去嘗試一下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怎麽才叫精彩呢?”
太宰治眼底的那點疑惑徹底煙消雲散了。
得,這麽絮絮叨叨地教訓他,果然還是他的阿澈,一點問題都沒有。
“下午你的家庭教師還會來嗎?”口中含着雞蛋羹,鈴木澈囫囵地問着。
太宰治和鈴木澈不一樣,鈴木澈是川上清暴露在公衆視線裏的孩子,按部就班地融入社會,就讀在很好的學校,除了有一位變态的養父這點比較不幸,其他的條件都是最好的。
太宰治則完全不同,不知道為什麽,川上清從來都不會主動帶太宰治去公共場所,也不讓他去正式的學校讀書,而是請家庭教師到家裏來輔導他。如果不是鈴木澈來到這個家,太宰治過的日子,真真正正可以算得上是“囚禁”兩個字。
“下午不來,明天是最後一天。下星期開始要換老師了,這階段的課程已經提前修完。”太宰治面不改色地回答。
不愧是太宰治,如果他真的好好去學校上學的話,一定也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學霸級別人物。
鈴木澈兩三口把自己碗裏的蛋羹吃完,扭頭剛要和太宰治說話,一眼瞧見太宰治的前襟衣服上有蛋羹掉落的痕跡。
他嘆口氣,走去房間拿出一塊濕布,到太宰治身邊一點一點地給他把衣服擦幹淨,口中還嘟囔着:“為什麽都這麽大了,吃飯還如此不注意,還好你這份沒加醬油,不然衣服又要換洗。”
太宰治安安靜靜沒有反抗地任憑鈴木澈擺弄自己,還特別貼心地伸手到鈴木澈的嘴角邊,替他抹去了殘餘的痕跡。
鈴木澈有一種錯覺。
就好像夢醒之後的世界才是真實發生的,而他的十七歲,與太宰治的那些別離和重聚,是不切實際的夢境和幻象。
“阿澈。”太宰治再度喊了他的名字,“你今天愣神的次數好像特別多。”
“啊,是嗎?”鈴木澈假裝咳嗽了幾聲,“可能是因為生病,睡得太多,腦子昏昏沉沉的。”
太宰治湊上前貼上他的額頭,“嗯”了一聲:“是不燒了,但還得多休息。”
有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在當時他年少的時候不曾細想,也不曾注意到。但如今長大了再回頭過來看,就能體會到太宰治在對待他的時候,微妙的不同和上心。
也是因為“家人”嗎?
還是……
那一點點萌芽的可能性在鈴木澈的心裏呼之欲出,他望向他鳶色眼瞳的眼底深處,希望能從那裏尋求到答案。
但太宰治沒給他這個機會。
“今天中午還是休息一會兒吧。”太宰治滿臉擔憂又十分決絕地說,“你身體本來就弱,必須好好休養。”
鈴木澈笑着抱住太宰治的胳膊:“好啊,那你給我講故事聽嘛,你哄我我就能睡着了。”
“講什麽?”
“桃太郎的故事[1],你之前講了一半,沒講完呢。”(下文故事引用自日民間故事《桃太郎》)鈴木澈說。
很無奈,太宰治只好從書櫃裏把故事本找出來,拉着鈴木澈躺到床上,又取出軟枕讓鈴木澈靠着,能躺得舒服點。
“我們之前講到哪裏了?”太宰治問。
鈴木澈哪裏真的記得講到哪,他不過是随便找個理由适應環境,先把太宰治的注意力轉移開罷了。
于是,鈴木澈作出故意思索的樣子,說:“唔,我記得……好像講到老奶奶洗衣服,然後從河裏撿上來一個大桃子。”
“哦。”太宰治将書翻到相應的頁碼,随手給鈴木澈掖了掖被角。
“上次說到老奶奶從河裏撿上來一個大桃子,這是她從沒遇到過的新奇事,于是她就把桃子抱回了家準備拿給老爺爺看。”太宰治的聲音偏低,溫柔又和緩,“到了黃昏時分,老爺爺從山裏回來,看到了家中的大桃子,覺得桃子一定很好吃。夫妻倆商量着要把大桃子切開。”
“啊。”鈴木澈喊了一聲。
太宰治立刻停下來:“怎麽了,阿澈?”
“桃子會很疼吧?”
太宰治笑着說:“不會。”
他繼續念:“老奶奶拿出菜刀切開桃子,忽然聽到裏面傳來‘哇哇’的哭聲。原來這桃子裏面啊,是一個可愛的男嬰。老奶奶趕緊把小嬰兒從桃子裏抱了出來,她跟老爺爺一直沒有孩子,此時看到桃子裏降生的孩子,便覺得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是天意……”
“他們跪在地上感謝天神,老爺爺想着,這孩子既然是從桃子裏蹦出來的,以後就叫‘桃太郎’。”
太宰治念着念着,身邊漸漸沒了反應,取而代之的是均勻有序的呼吸聲。
——鈴木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