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濑見英太
濑見英太
1
“How amazing it world be,
“if I could only stay,
“I\'ll never ever let,
“I can stay in the memory。”
手指撥動吉他弦彈奏出最後幾個音調,配合男聲輕輕的哼吟,這首節奏舒緩的歌平穩地結束在琴弦震動的餘響裏。
燈光昏暗的高檔餐廳內用餐的人不少,但幾乎沒有人在意歌是否好聽、駐唱人員是誰。
不過濑見英太也已經習慣了。這是他代一位樂隊朋友來駐唱的最後一天,早已習慣了這裏的氛圍:只能演唱舒緩柔和、不影響客人的歌。
當然,也沒有客人會聽歌。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會有人去注意這不用電子音樂而找活人唱現場只為了體現餐廳檔次的背景音樂。
下一首歌。
又是一首抒情歌。
雖然濑見平時什麽類型的歌都會唱,但這五天來單調的選擇讓他迫切地想要來一些勁爆的搖滾調劑心情。
但是可惜,他沒有選擇的權利。
他難以克制地覺得無聊,在演唱時不由得分出一些注意力查看來用餐的客人們。多數都是年輕、或是看着年輕的男女,穿着正式,舉止優雅,在餐廳用昏暗燈光與精心設計的隔斷布置出有私密感的空間內,與自己的同伴低聲細語地交談。
最遠那邊的客人似乎話題不順,女方已經許久沒有開口說話了;倒數第三桌的客人氛圍很好,他們臉上的笑容都落落大方;右手斜對過去的第二桌,男方很積極主動,女方看上去……
濑見愣了愣。
好像是新井在夏。
2
濑見和新井以前是同學,不過高中二年級之前兩人不同班,并不算認識。只不過都是中學部升上來的,濑見對她多少有些印象,是能把臉和名字聯系起來的程度而已。
兩人真正結下梁子是在二年級的開學。
那天濑見因為記錯開學日期睡過了導致遲到,在最後的百米沖刺時眼睜睜看着校門緩緩關上。如果乖乖去保安室那邊登記遲到,不僅要去教導主任辦公室挨訓,還要多一周打掃衛生懲罰——權衡之下,濑見決定翻牆。
他找了一處不引人注意、相對好攀爬的位置,撸起袖子嘗試了三四種辦法都沒能順利上牆,正打算退後沖刺試試,餘光猛地瞥見邊上站着一個人。
似乎站在那裏看許久了。
濑見一個激靈,轉頭看去,對方穿着白鳥澤的制服,臉也有些熟悉,他記得是:“……美術部的新井同學?”
新井點點頭:“早上好,濑見同學。”
打完招呼,兩人站在原地。濑見在尴尬之中活躍氣氛:“你也遲到了?我還以為只有我會因為記錯開學日睡過頭呢~”
“嗯。”新井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印象中,新井在同學中的風評還不錯。濑見這麽想着,開始苦惱自己翻牆的事被撞見,她不會告訴老師吧?
“那個……”新井遲疑地開口,她指指白鳥澤的圍牆,“濑見同學可以托我一把嗎?我在上面拉你。”
托一把總歸會有些肢體接觸,而且新井看着弱不禁風的樣子,萬一翻牆受傷了反而不好,于是濑見撓撓頭回答:“新井同學有點勉強吧?要不然還是去保安大叔那裏登記吧。”
新井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不等濑見再勸兩句,只見她走到圍牆邊上,脫下單肩側背的書包扔過圍牆。然後她後退、後退、後退,突然一個猛沖,踩着牆壁借力向上,手臂攀住圍牆邊緣用力,動作飛快地跨上圍牆。
新井在跳下去之前略回頭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什麽垃圾。
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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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濑見在保安室登記遲到進了學校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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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化了精致妝容、編了複雜盤發、穿着黑色魚尾禮裙的人确實是新井,濑見肯定。
雖然他已經有半年多沒有見過對方了,但至少在一周前他們還互通過信息。
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于直白明顯被新井察覺到了,她略側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她稍稍瞪圓了眼睛,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濑見。
眼看她認出自己了,濑見揚起微笑,微微昂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而新井也許是顧忌到桌對面的男伴,沒有給他正眼,只是動作優雅自然地左手托腮,而後在臉頰邊悄悄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向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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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級濑見和新井分到了一個班級,并且是前後桌。
分完座位之後兩人并沒有交流——濑見雖然多少有些同齡男生的愚蠢,但還沒有不理智到去問能徒手翻過二米高牆的女生她是怎麽做到的。
原本那只是開學的一個小插曲,沒有太大的問題,他們還是能當普通同學的。
然而就在15分鐘後的班幹部選舉時,濑見下意識地推舉:“新井是美術部的。”并成功讓新井當上了宣傳委員。
選舉結束後,新井回頭來看他,皮笑肉不笑:“我記住了。”
梁子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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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井對面的男士積極主動地與她交談,但動作又多少有些拘謹。新井則是保持着禮貌的微笑,不那麽熱情,也不顯得冷淡,符合濑見一貫以來對她的印象——裝。
老師面前裝好學生、同學面前裝和善、班會分配任務裝無知、運動會報項目裝柔弱……然後給所有的惡意飾以少女羞澀的愛戀,肆無忌憚地在大庭廣衆下悉數傳達給他。
他看見她似乎低低地嘆了口氣,又說了些什麽,那位男士連連擺手,加快語速解釋着什麽。
濑見不由自主地猜測他們是什麽關系。
項目上的合作者、工作上的同事、聯誼認識的男人……又或者是,戀人?
這個詞彙很快在他腦海裏被惡狠狠地劃去。
怎麽可能。濑見想。
如果是戀人,她至少會把自己真實的一面展現給對方吧?
怎麽可能呢。
7
雖然受到了新井“我記住了”的宣告,但最初濑見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畢竟就算她能徒手翻過二米高牆,也不可能在學校裏套他麻袋。何況濑見在學校不論男女生中都挺受歡迎,他的思維也不會想到孤立、霸淩這樣的詞彙。
直到不久之後的午休,濑見順手幫隔壁桌的女生擰開礦泉水瓶蓋,答複了對方的謝意之後,他看到前座的新井轉過頭來。
視線對上的那一瞬,新井露出微笑。
濑見只覺得背後一涼,還來不及細想她的來意就聽見她掐細了嗓子,用甜得發膩的聲音做作地說:“天吶~濑見見好厲害哦~一下子就把瓶蓋擰開了呢~別人都做不到诶——”還伴随着快速小幅度的鼓掌。
濑見:“……”
以此為始,來自于新井的針鋒相對開始了。
小組讨論時,濑見發表了有些離譜的觀點,新井夾着嗓音,後鼻腔發聲:“大家都想不到還能這樣捏~濑見見好棒哦~鼓掌鼓掌~”還要帶動其他尴尬的同組同學。
他說錯了什麽,同組其他人的反駁才說了兩個字,新井馬上抓住機會:“濑見見也是希望小組作業做得更好~大家不要這樣說濑見見嘛~人家會心疼耶~”
陰陽怪氣得明目張膽。
濑見:硬了,拳頭硬了。
同組有男生在尴尬之中活躍氣氛:“新井……你好幫着濑見說話啊,該不會是——”
新井馬上雙手捂住臉頰,扭捏地、做作地、近乎明示地否認:“哪有啦~”
她竟然為了對他進行報複寧可承認喜歡他?!
濑見兩眼一黑。
鑒于新井每天如同奶奶帶孫子就連吃飯多嚼一次都能誇五分鐘似的陰陽吹捧,濑見成功在班裏被同學用異樣的眼神看待了。
至于新井?她除了在濑見相關的事上表現怪異,平時都正常得很——成績優異、熱情開朗、樂于助人。因此同學們都認為:雖然是戀愛腦,但其實人很好。
體育課前男生們聚在一起換運動服,有人戳戳濑見:“關于新井你怎麽想的,要和她交往嗎?”後面的話故意學着新井的語氣:“人家那麽喜歡濑見見诶~”
濑見一臉滄桑:“哈、哈、是、嗎。”
多喜歡他沒感覺出來,想讓他死的心倒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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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恰到好處的笑容之下,她在心裏是怎麽評價對面的那位男士的呢?濑見想。
又一曲結束。
濑見翻過一頁曲譜,下一首是輕快的小甜歌。
聽見響起的前奏,新井向他這邊側了側頭,又悄悄在桌下向他比了一個“rock”的手勢。
簡單的隔空小互動而已,濑見卻忍不住心底不斷上升的愉悅感,微笑起來。
那個時候,她在心裏又是怎麽評價自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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濑見上學時人緣一直都很好,即使遇到合不來的同學一般減少接觸也不會有什麽沖突。但新井實在離他太近了,而且還會主動湊到面前來找茬,實在讓人心煩。
但她拿着“喜歡他”這樣的借口作為擋箭牌,濑見甚至連句重話都不敢對這位“處于明晃晃暗戀中的弱勢群體”說,生怕被其他同學用看渣男的眼神看待。
以及新井的找茬——
比如說。
濑見準備打草稿撕紙的時候撕歪了一部分,本來根本算不上一件事,結果一擡眼就看見前桌的人做作地拿起折過的紙,當着他的面慢慢撕出一條直線。然後像是完成了什麽偉大項目一般略側過頭來舉給他展示。
然後她勾起嘴角,伴随一聲蔑視的輕哼:“呵。”
頓時腦門火氣上湧、額角青筋暴起,濑見咬牙捏緊了拳頭。
——她是小學生嗎?!!
濑見覺得自己能和班上任何其他28個同學相處得很好,相處得親密無間、親如兄弟、親如一家!但絕對不可能和新井在夏有任何、任何一絲友好的可能!
直到學校運動會之前,主動報名結束之後還有許多項目沒人參加,于是班長開始拿着項目單一個個找同學報名。
他問到新井問是否能參加女子800米的時候,濑見剛收好書包準備去部活。
只見新井一臉的躍躍欲試:“真的可以嗎?我中學參加100米因為扁平足摔了兩次之後老師都不讓我參加運動會這類比賽了,沒想到現在還有機會……”
“啊啊,”班長尴尬地阻止她,“這樣的話新井還是不要參加了,受傷就不好了。”
哈,能徒手翻過二米高牆的女人有扁平足,濑見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大笑話。
眼見新井不行,班長馬上又叫住還沒走出教室的濑見:“濑見,你也幫幫我吧,實在是沒人報名了,有沒有名次沒關系的。”
“噢,我看看,”濑見接過班長手裏的項目表,“嗯……我參加墊排球這個項目吧。”
“啊,能不能換一個,感覺這類輕松的項目女生願意報名會多一點。”
“那就借物跑?”濑見好脾氣地換了項目。
班長露出了難以啓齒的表情,最後還是眼一閉,雙手合十:“能不能參加男子1500,拜托你了濑見!這是我一生的請求!不需要名次,只要參加就好了!拜托!!”
“啊……”濑見一時不知道怎麽拒絕,舔舔嘴唇,“只是參加的話……”
“哈~啊~”帶着濃濃鼻音拖長語調的女聲響起,新井夾着嗓子,“濑見見不是答應了人家春高要打進全國的嘛!參加這麽累人的項目還怎麽訓練啦!”說完她還嫌不足,鼓起腮幫子嘟着嘴,做作地跺腳,後鼻腔發聲:“哼~”
濑見一臉牙疼的表情閉上眼睛。
“……啊哈哈,抱歉抱歉,忘了濑見是排球部的了,”班長尴尬地撓頭,“那就借物跑吧,我給你報上去了哦。”
直到新井走出教室了濑見才在恍惚之後明白過來——他一時難以置信,連忙沖出教室,在走廊盡頭拉住了還沒下樓的新井。
對方轉過頭來,略帶不耐:“幹嘛?”
你在幫我解圍?為什麽要幫我?怎麽突然轉性了……濑見想問的有很多,話說出口時居然莫名地掐細了嗓子:“剛、剛才的新井井真的好帥氣哦~”
新井:“……你有病?”
“……到底是誰整天在這樣講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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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你的影子,
“山丘上的夕陽映在天空中,
“不慌不忙地并排走,
“那樣的,初戀的時候,
“那樣的,初戀的時候。”
唱完最後一句,濑見有點說不清自己的心情,也許是因為知道新井在這裏,也許是因為這首歌的歌詞,所以變得有些許的忐忑。
畢業之後樂隊的成員都有自己的工作,聚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即使聚到了一起,擁有舞臺的機會也少之又少。他們會租借酒吧場地,也會申請街頭演唱……但濑見還沒有正式邀請過她來聽自己的演唱,不知道她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新井借着撩起耳邊碎發的動作往後靠到椅背上,雙手放到桌下,小幅度地為他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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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一時販劍一時爽,一直販劍一直爽。
從那天起,新井再矯揉造作地夾着嗓音開始喊“濑見見”的時候,濑見就會馬上進入狀态回以“新井井”進行反制。尤其是在排球部通過這一招把一年級那個死板的古怪小孩氣得額角青筋直跳之後,濑見愛上了這種販劍的感覺。
诋毀新井、質疑新井、理解新井、成為新井!
走新井的路,讓新井無路可走!
然後新井找到了新的道路。
畢竟是青春期的男生,面對女生時,大多數都會想要表現得帥氣一些,濑見也不能免俗,和其他女生交談時免不了會說一些耍帥、出風頭的話。
“新井,”如今濑見也經常主動和自己的前桌說話,“自動筆的鉛芯有多嗎,給我一根吧,拜托~”
新井倒沒有為難他,很快捏着一根鉛芯轉過來。然後——
她做作地撩了撩劉海,手摸下巴,嘴角一勾,眼神戲谑,語調低沉:“那~你準備好用什麽來換了嗎~”
“……”這是他上午和一個女生開玩笑時說的話。
濑見頂着腦門上跳動的青筋微笑,咬牙切齒:“我沒有用這種口氣說話吧?”
“哼呵~”新井還在擠眉弄眼地繼續她的表演,“笨——蛋~這種事交給我來不就好了嗎~”
“……”
“這種事交給我來不就好了嗎~”
“……可以了,你夠了!”
“交給我來,不就好了嗎~”
“……”濑見崩潰地頂着燙紅了的耳朵抱頭趴到課桌上。
“算了算了,給你。”新井将鉛芯放在他的課桌邊,然後惡魔低語,“誰讓你都露出了這——麽可愛的表情呢~”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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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天天的相處之中,濑見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大約被她傳染了同款幼稚病——莫名地開始她較勁:比誰掐着嗓子先惡心到對方、比誰裝鉛芯速度更快且不斷、比誰的草稿紙撕得更直、比對視的時候誰先忍不住眨眼……
他在比賽輸了後叫過新井“姐姐”、在贏下賭局後彈過她的腦門、在她翻牆出學校買雜志的時候望過風、在上課走神被叫起來回答問題時收到過她的提示,還在校外被找茬時眼睜睜看她徒手放倒了兩個不良少年。
就連升上三年級後不久,鹫匠教練把排球部正二傳的位置交給白布,他的心情也只和新井說過。
可能因為他丢人的、幼稚的、優柔寡斷的一面早已在她面前通通展現過了,所以為這樣為理所當然的結果而難過的情緒,相比之下也顯得那麽不值一提。
“我知道的,白布那小子,對于隊伍的風格來說确實更加适合。”
午休的時候濑見拉着新井到圖書館後面的長椅上坐着分享心情,自己做出總結之後又懊惱地糾結:“但還是會覺得失落啊!怎麽可能有二傳手不想表現自己啊?!A進攻不是很帥嗎?在敵人被牛島欺騙、三人攔網嚴陣以待的時候,裝作托球卻直接扣下去。
“看到他們錯誤防守之後失分之後的震驚表情,就是會很爽啊!”
新井不了解排球相關的東西,但還是看着他認真聽他說話:“那之後要怎麽辦?”
“……唉,我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啦。”濑見嘆氣,“之後應該會加強鍛煉發球,當決勝發球員拿分吧。”他又解釋了什麽是決勝發球員。
“哦!”新井肉眼可見地感興趣了起來,“那你會瞄準白布那小子的後腦勺發球嗎?”
“不會啊!再說了誰會幹這種事啊!”
她理所當然:“我啊。”
“……”濑見一口氣哽住。雖然有點無語但順着她的話想想又好像确實有點暗爽。
他無奈地托腮看她,突然覺得在人命面前,好像誰是首發二傳手都不重要了。他心裏莫名有種患得患失的躁動,連忙收回目光,不自然地接話:“不、不過,新井你的話絕對不會為這種問題煩惱吧?”
“嗯,”新井點頭,“我會直接打斷白布那小子的腿。”
“……喂!絕對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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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級他們依舊同班,雖然座位不近,仍舊你來我往地打打鬧鬧,以至于周圍的同學都以為濑見和新井在交往。新井還要在其他同學面前維持喜歡他的設定,自然不會解釋。
而濑見,給自己找了無數的理由代替那個名為“心動”的真實原因——解釋了別人也會誤會、反正新井自己也不解釋、他們都是單身也不會造成什麽誤會——清醒地沉湎于他們嘴裏的虛假關系。直到畢業的季節到來。
兩人最後告別的時候,濑見大腦裏反而一片混亂,前一晚下的決心、做的決定通通在看見她的時候煙消雲散。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人,想說自己偷偷為她寫了一首歌想唱給她聽、想繼續和她進行幼稚的較量、想在彈她腦門的時候放水、想在她翻牆的時候托她一把——想和她牽手、想和她親吻,想要一直都不分開。
可是濑見最後只是舔舔發幹的嘴唇,做出不甚在意的姿态:“都最後了,要擁抱一下嗎?”
“感覺好肉麻呀~”新井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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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學之後濑見還是會經常和新井聯系,雙方都會分享近況。濑見告訴她自己參加了一個樂隊的時候,對方顯得很感興趣。
那時他剛剛結束和隊友的第一次街邊演出,但并沒有人為他們停駐,大家都只是匆匆地路過。在凍得鼻子發紅的冬夜裏,他背着吉走在回租下的公寓路上,雖然戴着耳機,但還是忍不住用發僵的手拿出手機,看手機亮起屏幕後顯示的通話界面。
“怎麽樣,很酷吧?”濑見輕笑,呼出的白色霧氣一團團消失在他身後。
“是啊,”電話那頭的人應該在室內,能聽見悠揚的小提琴曲,她問,“那你們表演的時候,會在臺上比中指嗎?”
“才不會!”
“噢……”她對此意興闌珊,“那有什麽意思。”
“你把樂隊當成什麽了?就算是死亡搖滾也不會時時刻刻比中指好嗎!”濑見吐槽完,倏忽感覺臉頰一涼,擡頭看見點點白色的雪花悠然地飄落,“啊。”
“嗯?”
“下雪了。”
“真的嗎?我去看看。”
電波忠實地記錄了電話那頭的腳步聲,随後是門把手按下、門被打開,還有她驚喜的聲音:“真的啊……啊好冷好冷。”
“把外套穿上再出門啊。”他忍不住念叨。
“知道啦,”她吸吸鼻子,“濑見你在外面嗎?”
“嗯,在回去的路上了,我可是好好穿了外套的。”
“哪件?紫色亮皮拼接的那件羽絨服嗎。”
沒想到她居然記得自己前不久發的動态,濑見不自覺地微笑,低頭把下巴埋進圍巾裏:“嗯。”
“好醜的啊。”
“……哪裏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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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期間兩人也見過不少次。在東京的時候一起去看了美術部校友的畫展、回宮城老家會約着一起出門玩、甚至每年新年還會一起去參拜。
但分開之後的共同話題還是越來越少,聯系也逐漸減少。從兩三天一次到一周一次,從總是結束不了的通話到延遲回複也沒有關系的文字。
從未宣洩于口的愛意卻似乎從未消失,每次發現未讀消息時,每次想到她時,濑見還是會忍不住微笑。
為她寫的歌已經攢了6首,“喜歡”這樣的話卻還說不出口。他總是會想,如果他真的告白了,她會怎麽回答?如同畢業的那個沒有實現的擁抱一樣,以“感覺好肉麻呀”笑笑便過去了?
然後……然後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16
新井和她的同伴沒有待很久,吃完甜點後稍坐一會兒就結束用餐。她在離開時隐蔽地和濑見悄悄揮手,濑見的心情依舊被她的小動作牽動着,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直到她走出餐廳,見不到人。遲來一步的愁緒才漸漸出現,栖息在他的肩膀,讓撥動琴弦的手都變得沉重了幾分。
晚上9點,濑見結束兩個小時的演唱回到更衣室将吉他放進背包,然後換衣服。他和經理打招呼後離開,給隊友發消息通知任務已經完成。
恰好走到餐廳的後門,他按下發送鍵後擡頭,看到了倚牆站着的新井。
“喲,小夥子,”新井用抽煙的架勢将叼着pocky餅幹拿開,豔麗的紅唇輕啓,“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去玩?姐姐有點小錢。”
“……一上來就用讓人生氣的方式打招呼?!”
17
“相親對象,”兩個人走在街上,新井解釋今天晚餐時的同行人,“爸爸同期的孩子,說是什麽IT精英,各方面都優秀,父母也都認識,最是安全又幸福的選擇了……之類的。”
濑見輕輕應了一聲,心裏的話翻來覆去,最終還是問:“那你喜歡嗎?”
“喜歡嗎?不知道,但是感覺要在他面前展現自己溫柔又樂觀的樣子很累……果然還是和濑見見在一起的時候最開心了~”她又夾着嗓子說話。
濑見作勢捏拳擡手,她虛躲了一下,往前小跑幾步轉回來退着走,雙手擺出彈吉他的姿勢,用矯揉造作的唱腔學他剛才唱歌:“踏上~你的~影子,山丘上~的夕陽~映在~天空中……”
氣得濑見舉起吉他就要上前砸死她。
新井大笑着往前跑,不一會兒又停下來告饒:“我今天穿了高跟鞋跑不動,不方便不方便。”
濑見這才把吉他背回身後:“你穿着運動鞋也跑不過我。”
“我可以翻牆躲避追擊……”她指邊上的小公園圍牆,指完又看了兩眼,“啊,這個圍牆長得就是給人翻的樣子,好心動。”
圍牆目測一米五,确實比白鳥澤兩米的圍牆容易翻得多,而且目前街道上空無人煙,但是——
“什麽圍牆會長成給人翻的樣子……你幹什麽?”
新井脫下高跟鞋扔過了圍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濑見過去攔的時候她已經準備沖刺了,連忙攔腰把人拉回來:“你穿的裙子也不方便吧!”
新井似乎才想起這件事:“啧……那我的鞋怎麽辦?”
濑見和她對視良久,嘆氣:“我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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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一米五的矮牆,哪怕濑見實在不善于此道,把吉他放下後也能憑借身高優勢輕松地撐過圍牆。跨坐在圍牆上時,他低頭問望着他的新井:“實在想上來的話我拉你一把?”
“好!”新井沖他比大拇指,“好兄弟!”
不過兩人還是小看了魚尾裙行動不便的程度,好幾次濑見差點被帶得栽下去,千辛萬苦才把人拉到上面。
新井橫坐在圍牆上誇張地喘氣,她揉揉被扯疼的手臂,認真地問:“為什麽濑見不先下去,在下面抱着我托我上來會更省力吧?”
濑見:“……你不會早點說嗎?”
新井理直氣壯:“我也才想到啊!”
“那怪誰啊!”
“當然怪你沒提醒我啊!”
“那你怎麽沒提醒我要提醒你啊!”
“你也沒提醒我要提醒你提醒我啊!”
兩個人車轱辘話吵了好幾句,直到新井咬到舌頭嘴瓢了一句,才将這個接力比賽結束在這裏。濑見頓時神清氣爽:“你輸了!”比出手勢要去彈她的額頭。
新井忙縮着脖子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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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星星不多也不少,月亮也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彎,坐在牆頭也看不到比平時更多的景色。
這一刻,與她在一起的這一刻,與濑見日常經歷的每一刻似乎沒有任何的區別。
但就像他們許久未見後的會面一樣,他不需要問她過得怎麽樣,她也不用問他最近在做什麽。他們就像是早晨出門時才與對方說過再見,夜晚的重逢也是再正常不過。
濑見慢慢地松開手指,伸出食指輕輕地點在她的眉心。
“嗯?”不是預想中的力道,新井睜開眼睛後眨了眨,“怎麽了?”
濑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未開口就已經聽見耳中鼓噪的心跳聲:“我……我給你寫了歌。”
“嗯?現在要唱給我聽嗎,”新井馬上端正坐姿,她又想起,“那你要去把吉他撿上來嗎?”
“聽我說完啊。”濑見舔舔幹澀的嘴唇,“這些年下來,陸陸續續地……一共寫了6首……怎麽說呢,反正就是,就是靜下來的時候,總是會想起你,然後就……”
然後就什麽呢?然後他要表白嗎,她聽了自己的表白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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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開口的沖動逐漸消退,權衡利弊的理智重新回歸,濑見糾結着是否要将後面的話繼續,反而是新井率先提問:“給我寫歌的話都是什麽內容呀,有誇我的嗎?”
“嗯?哦……有。”
“那有罵我的嗎?”
“……怎麽說呢,真不愧是你,連這個都猜到了。”
“那,”新井按着圍牆向他湊近,映着路燈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給我表白的嗎?”
濑見的心髒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垂眼,看到她豔紅的嘴唇,又挪開視線。他舔舔唇,喉結上下滾動,聲音低低的:“嗯,有。”
“這樣啊。”新井又坐了回去,發出“嗯——”這樣的聲音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最後她又轉過頭來,笑嘻嘻地歪着腦袋:
“那等一下從告白那首開始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