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鑽A]今天要來點運動嗎

第47章 成宮鳴（番外）

成宮鳴（番外）

暑假的第六天，在曬得晃眼的太陽下訓練了大半個下午，成宮去休息室換下被汗浸濕的裏衣，換下來的衣物被放到包裏，他拿毛巾擦了臉準備回家。在他離開休息室之前又被球隊的前輩叫住，對方擠眉弄眼地問他要不要看點沒看過的東西。

沒有洗澡，新換的幹淨裏衣貼在皮膚上還是有緊繃粘膩的感覺，成宮聽着訓練場附近傳來的聒噪蟬鳴，不舒服地拉拉衣袖，但最後還是留下來了——沒看過的東西？回家之後可以說給小咲聽，她肯定也沒看過！

被前輩叫住的同期生和一年級不少，一位三年級的前輩展示從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悄悄從大哥那裏拿的，裏面全都是好東西哦~”

一群人一起擠在空氣不流通的小空間裏，悶熱的鹹濕氣息如煩躁的心情般着氤氲不散，成宮嫌別人身上有汗味，站在人群的最後排，又不耐地扯了扯領口。

前輩終于操作着觸控板從一個個文件夾裏找到隐藏的“學習資料”，雙擊打開，全屏浏覽器。

初始黑色的屏幕沒有任何畫面，映出圍着屏幕的一張張青澀面孔，還有游離在團隊外站得略遠的成宮。他雙手抱胸左右看看盯着屏幕的隊友們，深吸一口氣，抱怨的話還未順着吐出的熱氣出口，筆記本自帶的音響先傳出了一聲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愉悅的吟哦。

以此為始，聲與光都開始工作，屏幕上的男女滾在一起，聲音從筆記本自帶音響中一股腦湧出，結合着輕微噪聲，甚至有些失真。

但這并不妨礙那些血氣方剛的少年看得目不轉睛。

成宮皺起眉頭。

他雖然沒看過這類片子，但在去年對春野說了不合适的話挨打之後也被父母好好教育了性知識，知道影像中的人在做什麽，也知道有人會借着這些影像解決一些需求。他只是單純對眼前的內容不怎麽感興趣——何況這種內容如果和小咲說了，絕對會被父母男女混合雙打，還會被姐姐們嘲笑一輩子！

他打招呼說自己先走了，其餘人無暇他顧，擺兩下手就算回應。于是他撇撇嘴自己背上斜挎包回家，路上還止不住後悔為了這麽無聊的事留下來，回家時間比平時晚，說不定喜歡口味的冰淇淋又被小咲先吃了。

“說起來那家夥明明沒什麽喜歡讨厭的口味，非要吃掉我喜歡的，果然是故意的吧？”成宮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幼馴染十分糟心，“處處和我作對，叛逆期嗎？

“啊……今天好像和朋友出去玩了，應該不會比我回家早。”他碎碎念着，又想起來，“但是她們一起出去也只是在一起喝喝飲料聊聊天而已，不會無聊嗎？還不如和我來球隊呢。”

早已将方才在休息室看到的畫面抛在腦後。

成宮目前的生活沒有太多事項與煩惱，大多數的精力與期待都給了熱愛且擅長的棒球——甚至還不包含訓練——對他來說，根本無需也無暇去體會異性之間或微妙或難以言喻的感情。只需要将這些簡單粗暴地概括為一個簡單的名字：春野咲。

一切便迎刃而解。

等成宮到家打開冰箱，發現朗姆葡萄幹味的冰淇淋還安穩地存放在冷凍室裏，捏拳做出勝利手勢：“耶！比小咲先到家。”他拆開包裝和雪糕棒，心情愉悅地慢悠悠挖着冰淇淋小口吃着，一邊上樓。

路過成宮汐房間時透過沒關的房門看見她正站在窗前往外看着什麽，成宮随口打了個招呼打算回自己房間。

“鳴——”汐拖長調的聲音傳來，随後是難掩興奮的小聲招呼，“快過來快過來。”

“幹嘛啦。”他嘴上抱怨着，還是聽話地走過去。

汐指着門前街道的一邊：“快看快看。”

成宮叼着雪糕棒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不遠處春野和一個不認識的男生并肩往回家的方向走。

“有什麽好看的。”他撇撇嘴打算離開，卻被汐一把攬住脖子硬拽住不放。

“不要這麽冷漠嘛，好歹是一起長大的幼馴染，平時也關心一下小咲的感情生活嘛，說不定她很快就會有男朋友了哦~”

“哈？！”成宮惡聲惡氣，後牙咬着嘴裏的雪糕棒，“就她？脾氣差，嘴硬、幼稚、難搞還愛打小報告，我才不信她會有男朋友呢！”

“小咲在學校可受歡迎了，聽春野阿姨說二年級分班沒多久就收到情書了呢。”汐屈指輕輕彈一下他的額頭，“只有你才這麽說人家。”

“那些男生都是瞎了眼吧！”成宮哼出一口氣，滿是不爽地看着已經走到樓下的男生笑着和春野揮手告別，他将雪糕棒紮進冰淇淋裏，滿是偏見地評價，“一臉傻笑的樣子，看着就不聰明，難怪會被小咲騙到……還有，人瘦瘦長長的，看上去也不像會什麽運動，小咲才不會喜歡他。”

“哦，那你覺得小咲會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呢？”

“她……”

“小咲——”未說完的話被汐探出窗子打招呼的聲音打斷，她招招手，“回來啦？”

“嗯，汐姐姐。”春野擡頭向二樓這邊看過來，也跟着揮手，“回來了。”

成宮還被汐攬着脖子，他舉起自己手裏的冰淇淋，故意提高了音量顯擺：“今天小咲回來晚了所以朗姆葡萄幹味是我的了！”

春野看着他，慢吞吞地回答一聲“哦”，然後扭頭回自己家去了。

“……你看她！态度好差！”成宮不滿地指着人對汐抱怨。

汐笑着搓他的腦袋：“好啦好啦，這樣計較會不受歡迎的哦~”

“我明明很受歡迎！”

“重點是這個嗎，哈哈~”汐松開他，“吃完冰淇淋去洗澡哦，一身汗味，我先下樓去看電視了。”

“我知道啦！”

等成宮洗完澡将濕發擦了個半幹，路過客廳時看見汐和春野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春野手肘抵着懷裏的抱枕半靠在汐身上，心不在焉地吃着冰淇淋。

成宮湊過去：“香草口味的？我也要吃一口，啊——”

她毫不吝啬地用雪糕棒挖了一大團冰淇淋塞他嘴裏。

“唔！吼冰！”成宮止不住地仰頭呵氣，好不容易才将冰淇淋咽下去，吐吐被冰得發麻的舌頭，自然而然地坐在春野邊上，往她身上歪歪一靠。

最近春野家父母到海外出差，這一周都來成宮家吃飯，不過兩家家長原本就是多年好友，平時經常互相幫着帶孩子，這也不算什麽稀奇事。如今成宮家長女成宮涼在外留學，成宮媽媽更是巴不得春野天天過來。

春野嫌重地推推成宮，發現沒什麽效果之後便換了個不太吃力的姿勢，繼續發着呆，機械地挖着冰淇淋往嘴裏送。

成宮安靜了沒一會兒就開始挑三揀四：“姐姐怎麽還在看這個電視劇？好無聊啊——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劇情，為什麽總是要在下雨的時候不帶傘站在雨裏吵架？會感冒的好嗎！還有啊——”

被男女主在大雨中決裂劇情看得淚水漣漣的汐抽一張紙巾擤鼻涕：“你閉嘴，不看就回自己房間去。”

成宮撇嘴，妄圖争取同盟：“小咲也沒在看，她也覺得無聊。”

“小咲又沒有你那麽多話。”

“這個電視劇真的好無聊！換臺啦——體育頻道今天有甲子園比賽的轉播。”

汐将遙控器塞到自己和沙發扶手之間：“你們球隊不是會一起看嗎？”

“只看一遍會漏掉很多戰術細節啦。”

“我先來的才不讓你，你要看比賽就自己去小咲家看。”

被夾在姐弟吵架中間的春野默默從口袋裏摸出家門鑰匙：“去吧。”

成宮盯了一會兒鑰匙，獅子大開口：“去就去，但是小咲要和我一起去！”

“不要，”春野迅速拒絕，“吃飯的時候還要再過來，好麻煩。”

“那就姐姐去小咲家看電視劇，我要在家裏看！”成宮開始撒潑打滾，“電視劇中午首播的時候姐姐明明已經看過一遍了，我不管，我要看比賽！”

汐被煩得看不下電視劇，猛地站起來：“那行，我和小咲去那邊看電視劇，你自己在家看比賽吧！”

突然失去倚靠倒在沙發上的春野：“……”

成宮雙手抱胸：“小咲才不跟你走。”

“不跟我走難道跟你一起看比賽嗎？和你一起看比賽又無聊又吵，明明自己連高中都沒有上，還敢對着甲子園參賽選手指手畫腳！”

“你看比賽都只會看選手帥不帥，重要的是技術啊，技術！而且姐姐看到男主演登場不是也會尖叫嗎？和你一起看也會很吵啊！”

“棒球笨蛋！”

“電視劇癡女！”

姐弟倆互相怒目對視，随後同時将目光挪向莫名被牽扯的春野。

春野仿佛這才從方才撲倒的沖擊中緩過神來，在他們的注視下伸長手臂将險些翻灑的冰淇淋放到茶幾上，然後慢吞吞地收回手躺好，眼睛一閉：“我睡着了。”

好在成宮媽媽回來得及時，姐弟之間的戰争才被遏止。晚飯後大家都沒馬上離座，坐在一起聊天。汐招呼春野晚上一個人會害怕的話可以來她房間睡，春野搖搖頭：“不啦，我睡相不好。”

在這一點上格外有體會的成宮發表感言：“就是！我不止一次被小咲踢下床……話說為什麽對姐姐就那麽好心地提醒，對我就不會啊！”

春野看了他一會兒，真誠地發出疑問：“鳴不告訴我的話我怎麽知道自己睡相不好？”

“啊……話說你那是什麽眼神？眼睛裏寫滿了‘這個人是笨蛋嗎怎麽會說出這種話’這樣侮辱性的內容！”

“唔，”她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回答：“怎麽會。”

擺明了就是“對啊”的意思。成宮額角青筋直跳，憤憤地去掐她的臉頰，春野當即向正在和丈夫說話的成宮媽媽告狀，于是他又被說了一通。

後面汐先回房間和朋友通話，成宮爸爸幫着妻子一起收拾碗筷清理餐桌和廚房，成宮原本想叫春野一起打電動，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

他跟着春野出門，發現她家門口站着江口順也——從小就是附近街區的孩子王，經常帶頭叫同齡小夥伴一起玩，性格開朗。

江口看見他們從成宮家出來只是愣了一會兒，很快反應過來：“春野叔叔阿姨又出差啦？”緊接着他說明來意：“一起來玩踢罐子嗎？加上你們的話有7個人咯，就在小公園那邊。”

成宮對這種游戲不感興趣，正想回屋，看見春野回過頭來看他：“一起去吧鳴？”

“為什麽？好無聊啊。”他自然是不願意的。

春野也不多說什麽，伸手拉拉他的袖子。于是成宮噘起嘴，将手插在褲兜裏，滿臉不爽地跟她走。

·

小公園不遠，除了他們三個三年級的，其餘在小公園等着的有兩個小學三年級，兩個五年級，看見他們過來都叽叽喳喳地來和春野打招呼。

春野慢吞吞地按順序回複他們的話，江口忍不住笑：“別理他們了，故意這樣來吵你的。”

她又回複了兩句才輪到他：“慢慢來就好。”

江口想說些什麽，最後只是無奈地搖搖頭，笑着“嗯”了一聲。

成宮越來越不滿，上前把春野從小蘿蔔頭群裏拎出來：“快點開始踢罐子啦，磨磨蹭蹭的。”

他們很快約定躲藏範圍，通過猜拳确定了第一輪的鬼，由于都知道春野動作慢愛拖沓，幾個小學生還非常貼心地表示“春野姐姐的話只用數到20就好了”。

成宮自然也知道春野的毛病，何況他對這個游戲也不怎麽感興趣，只是在小公園附近找了個隐蔽的角落窩着，甚至能聽見春野一個人慢悠悠數着數字的聲音。

比起躲在這裏等小咲來找，還不如跳出去吓她一下呢——成宮托腮想着。

“春、春野……”

聽見江口的聲音，成宮皺眉從綠化的草叢邊探出一點位置，看見原本坐在秋千上數數的春野面前多了一個人。

春野把最後的“二十”數完之後才問：“江口君不躲起來嗎？”

“啊……稍微發了一下呆，然後……忘記了。”他吞吞吐吐的。

“嗤。”這是成宮對他所說內容的評價。

“這樣啊，”春野拉着秋千的鐵鏈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伸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我抓到了。”

“……”江口支吾半天沒說出一句話，雙手捂臉背過身去蹲下了。

成宮眯着眼睛磨了磨後槽牙。

春野對他的反常舉動沒有任何反應：“差不多出發去找其他人吧。”

“啊，等一下！”江口連忙從地上起來，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拿東西，話也說得磕磕巴巴，“那個，之前，春野也知道吧？因為期末成績考到了年級前十，之前約好了，就是，然後爸媽帶我去海外旅行了……然後，然後突然想到，女生應該會喜歡甜食……春野也喜歡吧？所以……用零用錢買了當地特産的巧克力……”

他把巧克力遞給春野，她表情神态都很從容地說了謝謝，但沒有伸手接，于是他自己又慌亂起來：“只、只是伴手禮，因為……因為零用錢有限只買了一份不好分……反、反正，你就收下吧。”

只是伴手禮。成宮無聲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冷笑。這樣的反應只是伴手禮才奇怪了，目的性過于明顯，明明一臉希望對方發現自己心意的表情還說這樣欲蓋彌彰的話，怎麽看都動機不良——

“這樣啊，謝謝。”春野接過巧克力。

“嗯嗯。”将巧克力送出去的江口終于松了口氣，略聳起的肩膀塌下，整個人的肢體都放松了。

——小咲難道是笨蛋嗎？！成宮幾乎要忍不住沖上去把她晃清醒。

“大家——”春野提高了音量大喊，“有外國的巧克力吃哦——”

·

春野将一板六塊的巧克力掰開，分給小蘿蔔頭們之後又分給江口一塊，他苦笑着接過，沒說什麽。剩下的一塊，她拿着遞到成宮面前：“鳴。”

成宮沒接，挑釁似的看了江口一眼，低頭就着她的手“咔”咬下一口，而她則自然地将剩下的半塊塞進自己嘴裏。

趁着這會兒人都回來了，春野挨個拍拍肩膀：“抓到了，抓到了。”

吃巧克力的小蘿蔔頭們這才反應過來：“耍賴，春野姐姐耍賴！”

“怎麽會。”她自然是不承認的。

“……好啦，不要吵，”江口出聲勸阻，“我是第一個被抓到的，新一輪我來當鬼吧。”這才将他們勸安靜了。

新一輪的踢罐子開始，成宮拉住春野的手硬拽着她往小公園外跑去，到游戲範圍的邊界才找了條燈光昏暗的小巷子拉着她躲到巷子裏堆着的雜物後面。

兩人安靜地蹲在一起，成宮突然壓着聲音開口：“小咲還真會裝傻呢。”

“唔。”她不置可否。

“幹脆地拒絕不是也可以嗎？”他語氣涼涼的，“對待別人的時候可真是溫柔啊。”

春野慢吞吞地重複他的話：“是哦，真溫柔啊。”

“……難道我在誇你嗎？這是諷刺啊！”

“腳有點酸。”春野在他吸氣準備罵人之前往他那邊靠了靠，“但是鳴為什麽要生氣？”

“哈？！我才沒有生氣！”

“哦，那就好。”

“……才怪啊！我在說反話！浪費我的時間就為了這麽無聊的事情，我當然會生氣啊！”

“哦。”她應得極其敷衍。

成宮借着從小巷狹窄天空灑下的月光，看春野一臉百無聊賴地蹲着撥手指，氣不打一處來：“那你拒絕江口，要和那個長條男交往嗎？”

“誰？”春野一臉的狀況外。

“下午那個，和你一起回家的長條男，一臉傻笑的樣子，看上去也不聰明。”

“哦，不會。為什麽我要和他交往？”

成宮被問得一噎：“我……我哪裏知道，都是姐姐說的，說你很快會有男朋友什麽的。”

春野扶着他的膝蓋更換自己蹲着的重心腿，敷衍地回答：“是嗎，哦，也不是不行。”

“哈，這算什麽？”

“什麽算什麽？反正這個年紀的戀愛大多也和過家家一樣，和誰玩，不和誰玩。今天喜歡就在一起，明天不喜歡了就換一個人，也沒什麽差別。”她随口說着不負責的話，手握拳捶捶開始發麻的小腿。

成宮自己雖然沒有把精力放在戀愛以及男女之間的情感上，但果然還是讨厭她這樣輕佻的論調：“那你接受江口和他交往不是一樣嗎？”

“嗯？江口不行，”春野給出理由，“莉香喜歡他。”

這就說明她今天的這一出也是為了她上中學之後才認識的朋友川島莉香。成宮抿着嘴聽她的理論，越聽越覺得不高興：“那如果是……”

巷口傳來一陣拖沓的腳步聲，閑聊的兩人頓時噤聲屏住呼吸。

腳步聲越來越近，呢哝的話語也越來越清晰，來人并不是今天踢罐子的小夥伴，似乎是結束小酒館聚餐後的職員，一男一女斷斷續續的話語中間夾雜着喘息聲。

“抱歉，在這種地方……”男人壓低嗓音的話在夜晚偏僻的角落還是過于清晰，随後是布料摩擦聲和壓抑不住的吟哦……

成宮反應過來巷口的兩人在做什麽的瞬間大腦如同炸開的氣球，“轟”一聲後只剩下空白，卻下意識地用手捂住春野的耳朵。

接下來的時間或許并不久，但每一秒都讓他覺得異常煎熬，等到巷口的人離開，這裏重新安靜下來之後，成宮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收回捂着春野耳朵的手。

“……總之，先回家吧。”

“……嗯。”

·

兩人和江口打了招呼說先回去了，由于臉色都不太好看，就連喜歡起哄的小蘿蔔頭們都沒有說什麽。

到了家門口，成宮一臉恍惚地和春野道別，直到沖完澡泡浴缸的時候嗆到水才逐漸反應過來剛才小巷子裏的事。

……看表情，雖然捂住耳朵但還是聽到了吧？成宮懊惱地拍打水面，猛吸一口氣将發燙的臉頰埋進水裏，憋到極限了才重新坐起來大口喘氣。

和隊友一起看片子确實不會覺得尴尬，但是小咲……就算從小一起長大她也是女孩子啊……話說會在小巷子裏做這種事的人才有問題吧？！成宮難以遏制地想起之前令人尴尬的場景——為什麽是和小咲一起撞上這種事啊？！

越是懊惱尴尬，一些細節卻越是清晰。慢半拍明白過來別人在做什麽的她，露出了平常難以在她臉上看到的表情：尴尬、無措，甚至有一些驚慌。看向他的眼睛映着從小巷一線天空傾瀉而下的月光，如深井，波光粼粼。

“……哇啊啊！！！”

在外面看電視被吵到的汐：“吵死了！”

之後幾天成宮和春野不約而同地沒有提起那天踢罐子的意外，如同往常一樣打鬧吵架，仿佛有什麽神秘的力量侵入，同時删除了兩人的相關記憶。

只是再被附近的小夥伴招呼去踢罐子的時候會果斷又迅速地回答：

“不去！”

·

帶着暑氣的假期一天天過去，成宮在棒球隊的訓練和練習賽、在家和汐還有春野的掐架也都照常，很快春野家的父母也回來了。

聚餐自然是成宮家提前準備，兩家人在一起吃飯。汐非常主動地分享八卦：“阿姨阿姨，最近啊，小咲出去玩回家的時候有個男生總是送她回家呢，好像戀愛了的樣子~”

春野媽媽猶豫了一會兒，轉頭看自家女兒：“雖然這個年紀的男生幼稚又惹人嫌，但是喜歡的感情是很純粹的，不可以欺騙別人的感情哦！”

“怎麽會。”春野默默無視前不久自己剛說過輕佻言論的事實，轉移話題，“鳴，媽媽說你幼稚又惹人嫌。”

無故躺槍的成宮：“？”

被不孝女兒曲解重點的春野媽媽：“？”

“阿姨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吧？明明是你想借機罵我！”

“唔，怎麽會。”

“每次說這樣的話都是‘啊呀居然被你猜到了’的表情，絕對是故意的吧！”

兩人又吵了幾句，要不是考慮到在餐桌上會被說教，差點就互相吐舌頭“略略略”了。成宮突然想到：“對了我等一下要去商店街，一起去吧？”

“但是我之後還要和莉香通話，”春野倒沒有直接拒絕，“而且我也沒什麽想買的東西。”

“走路的時候也可以通話啊。”

“噢，也是。”

汐毫不客氣地嘲笑弟弟：“怎麽去哪裏都要叫小咲一起，你的腿長小咲身上嗎？”

“叫小咲一起怎麽了？我和小咲就是一直在一起啊！”

幾位家長強裝鎮定地互相看看，而後不約而同地忍着笑低頭吃飯。

汐語氣誇張：“嚯！那以後你結婚了難道也還要和小咲在一起嗎？”

成宮理所當然：“那小咲和我結婚不就好了嗎！”

“咳咳咳咳……”成宮媽媽被嗆到，不住地咳嗽。春野媽媽用手掩着嘴偏開頭看餐廳邊上的裝飾畫，成宮爸爸和春野爸爸用力捶了兩下大腿才勉強克制住表情。

“嗯？”春野回答，“我才不要。”

·

“你什麽意思啊，為什麽不要和我結婚？”去商店街的路上，成宮雙手抱胸，眯着眼睛半側過身看落後他一步正在操作手機的春野。

“鳴又麻煩，又不講道理，又幼稚，”春野找到手機號碼，按下通話鍵，“鳴想和我結婚才奇怪吧，難道你喜歡我嗎？”

“哈？！怎麽可能！”成宮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否認。

他說完之後心裏有種莫名的慌張感，正想諷刺春野幾句“自作多情”，轉頭看見她已經接起電話說着“晚上好莉香”，完全沒把和他的對話放心上，這讓他更是不滿。

“嗯，在外面，和鳴一起去商店街……總和他在一起？嗯，反正也習慣了。”

“……什麽叫反正也習慣了啊？”成宮一點都不小聲地抱怨。

“嗯，他故意那麽大聲的……不用了的……好吧，”春野轉頭對他說，“莉香跟你問好。”

成宮“切”了一聲：“有什麽可問好的，我和川島又不熟。”

“态度好差。”春野評價了他一句，繼續和川島通話。多數時間都是川島在說，她不時地回答“嗯”“好”表示自己在聽。成宮故意大聲說話被她敷衍地一帶而過，生氣地加快腳步，沒一會兒發現人家根本不着急，還是慢悠悠地走在後面，于是又滿頭火氣地折回來抓住她的手腕硬拉着人走。

等成宮買完東西春野才結束通話，他怪腔怪調地：“女生之間的感情真——好啊，什麽無聊的話題能聊這——麽久。”

春野懶得和他争辯：“是哦。”

成宮頓時憋了一口氣：“哼！”

他過于容易生氣，春野不甚在意，在隔壁便利店買了一支雙棍冰棒，掰開後分成宮一半——他嘴上說着‘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但明顯話多了起來——很容易就哄好了。

·

暑假過了大半的某天，結束棒球隊的練習賽、整理完場地，只是在休息室換個衣服的功夫，成宮背着包準備回家時，透過窗戶發現原本烈日當頭的天氣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陰雲密布。

有前輩對着窗喃喃自語：“千萬別下雨，我沒帶……”

話音剛落，瓢潑大雨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前輩：“……傘啊。”

少數幾個前一天看了天氣預報的隊友帶了傘，和順路的同伴擠一擠勉強走了，大多數人沉默地在休息室面面相觑。

“這種陣雨一般很快會停的。”有隊友樂觀地說。大家都紛紛附和，聊天的聊天，玩手機的玩手機，開始耐心等雨停。

隊裏後輩的投手來向成宮請教一些經驗，“好為人師”的成宮馬上就開始了：“控球不是傻瓜一樣不斷扔球就會成長的，要體會整個身體和肌肉的感覺才行，體力和重心支撐、保持投球姿勢、手臂揮動完整，要注重每一球的完成度。總而言之，沒有質量的投球是什麽都不會提升的。還有心态！心态一定要控制……”

正捕手小聲吐槽：“明明自己鬧脾氣的時候就會亂投一氣。”

周圍隊員紛紛點頭表示贊成。

對後輩的指教差不多告一段落，正巧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成宮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來電顯示是“小咲”，他接起電話：“怎麽了小咲……沒帶傘怎麽了反正陣雨很快就會停的難道我會回不了家嗎……诶，外面？”

成宮保持着接電話的姿勢，走到休息室門口打開門，看到打着傘的春野站在屋檐下，她挂掉電話：“一起回家吧。”

“……唔，哦。”預想會聽到“笨蛋才不看天氣預報不帶傘”嘲諷的成宮低頭摸摸鼻子，收好手機轉頭和滿臉震驚的隊友道別之後鑽到她的傘下，兩人一起回家。

她會猜到他沒帶傘，自然成宮也猜到：“今天是在附近逛商場嗎？”

“嗯。”她輕輕應聲。

“逛商場有這麽累嗎？不就是随便走走、在咖啡店裏吃吃點心、吹着空調聊聊天而已？”成宮表示懷疑，“你看着像是剛比完鐵人三項還競走了十公裏一樣。”

春野重重地嘆了口氣，明顯很心累。她站住，在傘下的成宮也跟着停下腳步。她慢慢擡手指了指傘頂：“看。”

成宮下意識地跟着她的動作擡頭，黑膠傘的內部漆黑一片，在昏暗的光線下只能看到金屬傘骨的一點反光，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都沒有啊”，傘面突然被移開了一瞬，他只看到一閃而過的灰暗天空，就已經被豆大的雨點砸了滿臉。

成宮：“……春——野——咲——”

他伸手去搶傘，對方倒也知道雙方力量上的差距，何況傘小雨大，稍微一點傾斜就會淋到雨，于是春野非常迅速地松開傘柄，轉而抱住了成宮。

暴雨之下氣溫驟降，貼上來的軀體溫熱又柔軟——自從去年被着重進行了異性教育，他們已經很少有這樣的動作——他熟悉的氣味，卻帶來了陌生的情愫。

他似乎是第一次意識到這是一個擁抱，原來他們竟然是兩個獨立而又不同的個體。

“……”成宮張了兩次嘴沒能發出聲音，他舔舔發幹的嘴唇，“害你生病的話……媽媽肯定會念叨我，不會讓你淋雨啦！”

得到保證的春野馬上松手，兩個人繼續向回家的方向走着。

一把雨傘遮蓋兩個人到底還是顯得有些小，春野縮着肩膀偎在他身邊，抓着他拿傘的手臂，與他肩膀疊着肩膀。成宮感覺心跳一聲連着一聲，似乎直接在腦袋裏炸開，震得耳朵都有些發麻。

他忍不住小聲抱怨：“……別靠過來了，好熱啊。”

“那把傘還給我。”

他抿抿唇，頂着發燙的耳朵別開臉，嘟哝着轉移話題：“覺得累的話就別出門了，反正川島找你出去玩不也就是聊聊無聊的話題嗎，也有別人一起……而且你也不感興趣。”

“反正也沒別的事做。”

“那……”

“不跟鳴來球隊，好累。”

“區別對待！對待從小一起長大善解人意的鄰家哥哥居然是這種态度，小咲性格果然好差！惡劣！”

春野還是嘆氣：“是呀。”

“……真的有那麽累嗎，難道生病了？”沒被反駁的成宮反而大驚小怪起來，他伸手摸摸春野的額頭，不燙手，“難道是什麽精神類的疾病？不好，受到暑假連續一周出門的刺激小咲變成傻子了！快看我的手，有幾根手指？！”

“……”春野停下腳步，“走不動了。”

“哈？！”成宮舉着傘試探地往前走了一小步，“那我先回去——真的一步不走啊，也不怕淋到雨生病，怎麽會有小咲脾氣這麽差的人？算了算了，我背你回去。”他把傘塞進她手裏，背過身半蹲下：“上來。”

春野慢吞吞地趴到他背上，環抱住他的脖子單手撐好雨傘。

成宮背起她往前走：“好重！”

她下巴枕在他的肩窩：“真是派不上用場啊鳴。”

“明明是小咲太重了，重得像大象一樣，亞洲象、非洲森林象……有猛犸象那麽重哦！”

“哦。”

“所以小咲要控制一下體重，零食和冰淇淋什麽的我幫你吃就好了，巧克力和膨化食品熱量超級高的，還有紙杯蛋糕可麗餅什麽的。”

“好吵。”

“居然嫌背你回家的人吵？喂，不要睡過去啊……啊傘！傘要歪掉了！”

·

“啊啦~今天是卿卿我我地一起回家的呢~”

成宮路過時，汐滿臉寫着八卦地靠在自己房間門口。

他反應超大：“哪裏卿卿我我了，我背着她回來的诶！你知道小咲多重嗎？才不是什麽卿卿我我，是奴役！是迫害！”

汐眨眨眼睛：“那你就随便小咲迫害你？”

“我……小咲是女孩子，我讓讓她怎麽了，你不是也經常說讓我多照顧她不要和她較勁嗎，再說了……”

“不是因為你喜歡小咲嗎？”

“哈？！”成宮反應巨大，“我都喜歡她？！

“小咲她頑固得要命，幼稚不講道理，做事全看心情，還總是敷衍我，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她脾氣還差的人了！”對春野的抱怨根本不用思考，張口就來，他一股腦說完之後又安靜下來，小聲嘟哝，“不過既然以後要結婚，我喜歡小咲的話……差不多也沒關系吧。”

汐大受震撼：“自我接受得好快！”

成宮紅着耳朵低頭用腳尖蹭地：“反正都是要結婚的。”

“話說我們家和小咲家又沒有什麽婚姻約定，你為什麽這麽執着要和小咲結婚？”

“那不是理所當然嗎，小咲以後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話，總是要結婚的啊。”

汐看着自家弟弟，一直到對方繃不住表情，紅暈從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才戳破他的幻想：“小咲以後也有可能會喜歡別人，和鳴分開，你們不是一定會一直在一起的。”

“才不會呢，她——”

“高中的學校，她之前已經和莉香約好一起去靜岡了。”

成宮甚至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好一會兒之後，緋色從他臉上褪去，只剩下一片煞白。

“……鳴？”汐看着他的臉色，小心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見他終于緩慢眨眼睛的動作，還沒松口氣就看見他猛轉身的動作，連忙手腳并用地拉住他，“你要幹什麽？”

“還用說嗎，當然是去問小咲為什麽要去靜岡……她和川島才認識兩年都不到，憑什麽和她去靜岡？！不管怎麽說應該和我去同一個學校才對吧？小咲……小咲就是應該一直在我身邊才行！！”成宮拖着死死抱住他大腿的汐，咬着牙往樓下走。

“不行啦，你這樣的态度肯定會被讨厭的——等等等等，好像有什麽聲音。”

“哪有什麽聲音！”他還在較勁，“再說了小咲才不會讨厭我！”

“你先停一下，就停一下，真的真的，好像是門口那邊。”汐不斷拍他的腿，終于把人勸停，拉住他往自己房間拽，從窗口可以看見隔壁春野家門口有一個撐着傘的女生不斷拍着門。

春野很快從家裏出來打開院門，兩個人站在那裏聊天。

不知她們在聊什麽，女生原地踱步轉了兩圈，捂着臉蹲下了，春野向她伸出手卻被拍開。女生又猛地站了起來，大聲地哭叫着：“是啊！你根本不在意這種事！反正你那麽受歡迎，喜歡你的男生那麽多，江口君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她最後留下一句“我才不需要你這樣高高在上的施舍”，打着傘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們看見春野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家。

“啊……”汐讪讪地看看身邊的弟弟，手在虛空中無處落腳，最後拍了拍欄杆，“好像，不是什麽好的時機啊……”

·

晚飯後不久，汐正在和朋友發郵件聊天，看見成宮帶着包從她房間門口路過，不由得提聲問：“又去小咲那裏睡？”

“怎麽了？”成宮走回來。

“嗯……”汐沉思。

要說有什麽，畢竟有年齡差，所以其實弟弟和小咲天天在一起，感情比她這個姐姐還要深厚也說不定。可要說沒什麽，畢竟他們也到了這個年紀，異性之間睡一個房間确實不太合适。

她想了想，最後只提醒：“不可以趁機占小咲便宜哦！”

“誰會這麽做啊！”成宮嗤之以鼻，擺擺手走了。

這麽麻煩的問題交給爸爸媽媽們考慮就好了，汐樂觀地想，很快便把煩惱抛在腦後，繼續和朋友聊天。

“為什麽今天要在這裏睡？”春野顯然不太歡迎成宮。

他倒是理直氣壯：“為什麽不可以啊？”

“沒有說不可以，但是鳴睡着了有時候會打呼，很吵。”春野想了想，“而且之前不是說不能睡一個被窩嗎？”

“那小咲蓋被子，我睡在被子上，就不是一個被窩啦。”

她又想了想：“那随便你吧。”說完就自己對着手機玩游戲了。

成宮看着她。

成宮繼續看着她。

成宮堅持不懈地看着她。

“看了你十分鐘了哦，真的完全不理我啊！”

“想說什麽直接說就好了，”春野點着屏幕滑動操作之後補充，“而且只有三分鐘。”

“果然是故意無視我，很難找比小咲性格還要差的人了哦！”

“哦。”

成宮湊到她身邊去，她順勢歪頭靠上他的肩膀，他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他們經常互相依偎，尤其春野犯懶，能靠着絕不坐正，這樣早已習慣的動作卻讓他多了些許的陌生的情緒，躍動着似乎要從胸口跳到喉頭。

他咳了好幾聲才找回正常說話的語調：“你高中打算去靜岡的學校嗎？太奇怪了吧，東京的學校那麽多，家也在東京，為什麽要去靜岡？！”

“和莉香約好了，她說她哥哥在靜岡的高中教書。”

“就因為這個？阿姨和叔叔都同意嗎，而且、而且你今天不是和川島吵架了嗎？”

“媽媽一直都說我自己的事情可以我自己決定……吵架也會和好的，我和鳴也天天吵架呀。”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和我去一個學校？我和小咲從出生起就在一起，川島只不過和你認識了兩年而已，你就要和她去靜岡？！”

春野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從成宮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的睫毛輕輕閃動，她擡眼望來：“莉香先約我了。”

“……哈？”

成宮難以置信：“只是因為這樣？難道小咲不應該和我去同一所學校的嗎……還有我沒有說是因為還沒有完全決定是哪所學校……”

“沒完全決定也不影響鳴找其他人加入，”春野垂下眼去看手機屏幕，“不是也和別人約好了嗎。”

他想說些什麽，但每次只要對方較真，他從來都說不過她，這次也不例外。于是他只好帶着三分生氣三分心虛還有四分的抱怨，別開腦袋小聲嘟哝：“但是小咲不就是應該和我在一起嗎……川島約你你就答應她，哼。”

春野回答得風輕雲淡：“反正我沒有中意哪所學校，都一樣是上學。”

成宮一聽更生氣了，自己悶着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發現對方确實一點哄他的意思都沒有，又在她玩游戲中途去戳她的屏幕。春野嫌煩地睨他一眼，他審時度勢地收回手，又在她繼續的時候伸手搗亂。

春野轉頭看他，他別開臉哼哼唧唧“明明我才和小咲最要好”，說着說着，看見她站起來，成宮馬上追問：“你要幹嘛去？”

“洗澡。”她到衣櫃前拿了換洗的衣物，一點也不避諱他。

成宮的視線一會兒飄到地上，一會兒飄到她身上，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兀自紅了臉，默默地轉過身面對牆躺下蜷縮起來。

春野問：“你要洗嗎？”

“你在說什麽呢！”他猛地彈坐起來，“我我我……不管怎麽說也太早了！小咲和我都還是中學生啊！！”

“中學生也洗澡，”春野覺得他莫名其妙，“你的衣服在最左邊的抽屜裏，洗的話自己拿。”說完不等回答就下樓去了。

成宮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洗過了。”回過頭才發現房間裏的人已經離開。

他撇撇嘴，又倒下了。

·

等春野洗完澡回來，吹頭發的時候成宮又開始指手畫腳：“要吹得均勻一點，明顯剛剛那個位置就沒有吹幹……不是這個位置……吹發尾幹什麽，先把頭頂吹幹……總是吹一個地方會燙到……”

春野關了吹風機回頭看他。

成宮完全不認為自己有問題，站起來走到她身後，拿過她手裏的吹風機，十分自信：“我演示給你看！”然後一通瞎吹。

吹完後正好春野爸爸從門口路過，對成宮托尼的傑作沉默半晌，欲言又止，最後硬誇：“嗯

……特別有自然……野性的那種美感。”

“嘿嘿，天才能做出這樣的效果完全是理所當然嘛！”

春野塌了塌嘴角，轉頭梳頭發去。吹頭發過程中已經被成宮扯到好幾次頭皮，這會兒頭發打結了梳着更容易拉扯，而另外兩個人還在商業吹捧。

她面無表情地轉頭盯着他們。

“……”春野爸爸背後一涼，小聲告辭，“我先走了。”

成宮吹着口哨別開臉。

·

晚上睡覺時如成宮所說，春野睡被子裏，他睡被子上，不過到底屋裏開着空調會冷，于是又給了他一床被子。

每次成宮過來睡都能絮絮叨叨上很久，春野多數時候都不聽他說什麽，只顧自己睡自己的。這次也是，成宮念叨她應該和他一起留在東京上學，她迷糊着聽了個大概，馬上就要睡着了，被他突然加大音量叫名字吵醒。

春野虛着聲音：“好吵，我要睡了。”

“那小咲不許去靜岡！”

春野含糊地發出一點聲音，分不清是同意還是拒絕。成宮又等了一會兒，借着從窗戶照進來的月光，看見她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

“……小咲！”他很是不滿。

“唔——”春野終于被他吵得心煩，“不要吵我了，鳴——”

快要睡着又被吵醒的人聲音又飄又輕，帶着些許的澀啞，軟哝得恰到好處。帶着些許生理性淚水的眼睛映着月光，如深井，波光粼粼。

“……”成宮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

“又怎麽了嘛——”春野皺起眉頭，擡起手臂緊緊按在額頭上，嫌煩地背過身去。

“我……”成宮驚慌未定地站在原地，剛才那一幕還保留在他的腦海裏，似乎又和記憶裏的某些畫面糅合在一起，讓他手足無措。

“我、我睡地上。”他馬上抱着被子下床。

“嗯……”春野應了一聲，很快睡過去了。

成宮從櫥櫃裏拿了被褥，又從床上抽了枕頭，悶頭鋪好床鋪，然後在床邊坐下。

“小咲……”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靜靜的屋子裏，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後面的話含在舌尖，他嘴唇微動，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未說出口的話卻一直在腦海裏回蕩——

撇下嘴角的敷衍、微揚起眉梢的得意、皺着鼻子吐舌頭的幼稚、眯彎了眼睛笑的開懷、閉上眼靠在他肩頭的依賴……她總是和別人不一樣。

——我可以親你嗎？

成宮轉過頭，背過去睡着才不久的人已經斜斜地仰天躺着了，他只需要轉身再往裏面挪一些就能輕而易舉地俯下身親吻她。

而最後，他只是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回到地面的床鋪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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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哈——”

“怎麽了成宮，昨天沒睡好嗎？”

一天的練習結束，牛棚裏練習投球的三年級捕手問今天不斷打呵欠的成宮。

“是、啊。”眼下挂着黑眼圈的成宮回答得咬牙切齒。

本就心煩意燥睡不太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睡過去了卻被半夜起床喝水的春野踩到，實在不是什麽好的體驗。更離譜的是，她居然還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說他睡的位置不對，害她扭了腳——後來不是好好地去倒了水喝嗎！

“女人全都是不講道理的生物！”成宮滿是怨氣地将對春野外加兩個姐姐的印象強加給整個女性團體。

“诶——”捕手問，“明明昨天女朋友來接你的時候一臉傻笑的樣子，這麽快就吵架了嗎？”

“哈？！誰一臉傻笑的樣子了！”

捕手微笑着眨眨眼睛：“啊~是誰呢？”

“反正不可能是我，哼，我在學校可受女生歡迎了，也不差她一個。不過是和別人約好了在附近逛商場結束之後順便想起我而已，根本沒有什麽好高興的！”

成宮說完之後捕手半天沒反應，他很是不滿：“幹嘛啊，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為什麽什麽都不說。”

“啊，不是……”捕手指指他背後，“今天應該是特地過來的了。”

成宮一回頭，看見坐在臨時觀賽臺上的春野，馬上往那邊跑了兩步，又生生剎住，雙手拽着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兩端，擺出一張臭臉走過去：“不是說扭到腳了嗎，還出來幹什麽。”

捕手看看那邊故作姿态湊近了和女生對話的人，又看看天空，最後摸摸下巴：“這不是很高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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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暫時不會和好了。”回家的路上，春野說。

“什麽不會和好了？和川島嗎，那就不和好了，也別去靜岡。”成宮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想好了後續，又注意到她的用詞，“什麽叫做暫時啊？”

“等莉香覺得能用以前的心情面對我的時候——現在她還做不到——就會和好了吧。”

“什麽意思？”

“嗯——”春野想了想，“大概就是。如果我和鳴吵架，然後我贏了，過半個小時随便哄你一下，就和好了，但是莉香要時間再長一點。”

“什麽叫做随便哄一下，小咲以前都是随便哄我的嗎？！”

“唔，也不算那麽随便吧……”

“那你為什麽要把臉轉過去？看着我說話！明明一臉心虛的樣子啊！”

“哪有。”

“明明就有！”

“沒有啦。”

“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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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很快過去，然而川島和春野一直沒有和好。

第三學期伊始，老師就發了進路調查。春野寫了升學去靜岡的學校，班主任特地為了這件事找她長談了一次。了解到她是因為和班上同學約定的原因要去靜岡，班主任表示不贊同。

“老師一直知道春野同學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平時在學習上沒有花多少精力和時間，在三年級更多努力的話是可以在東京上更好的學校，就算是私立的，春野同學的家庭也完全能夠支持。只是因為一個口頭約定就輕易做出很有可能影響一生的選擇，未免有點輕率。”

春野回答：“朋友間的約定很重要的，并不輕率。”

班主任對她微笑，委婉地開口：“老師很贊同你的觀點，但是川島同學的第一志願和春野同學的，有一些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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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成宮明顯感覺到春野有種難以言喻的急躁和急劇上升的攻擊性。但凡和她發生一點小口角，詭辯也好，偷換概念也罷，她總是要逞口舌之快，把他氣得跳腳才肯罷休。

成宮連續被氣了好幾天，惱火的情緒越積累越多，甚至都決定第二天早上去學校的時候不叫她一起了，晚飯後春野夫婦卻特地過來找他。

“小咲那孩子你也知道，從小雖然每天和鳴吵吵鬧鬧，但也僅限于吵吵鬧鬧，在交朋友這一塊還沒有經歷過什麽挫折，所以莉香的事她很在意，導致最近過于任性了，抱歉呀鳴。”

春野媽媽解釋完之後是春野爸爸的拜托：“雖然小咲和我們說了這件事，但是逞強地不願意承認自己在難過，所以我們也想鳴去和她聊一聊——畢竟除我們之外，小咲最親近的人就是鳴了。”

成宮被哄得飄飄忽忽，馬上就表示包在他身上，并且起身就走，行動力極強。

汐從隔壁探頭，和他們對上視線，雙方同時露出一致的笑容。

“大人的手段真是肮髒呢~”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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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宮非常自然地坐在春野的床邊，高談闊論他的觀點：“什麽友誼至上不論産生了多大的分歧、朋友之間永遠能和好，全都是精神論，完全沒有用吧！朋友就是要相互付出為對方着想才行，如果對方總是耍脾氣、背叛友誼，很好！那就和她說再見！反正我一直都會在小咲身邊，根本就不需要川島嘛！”

春野一副抱着手機認真玩小游戲的樣子，嘴硬地回答：“我才沒有因為這種事難過，只是……只是沒什麽想做的事，沒什麽目标……和莉香的約定取消的話，一下子，不知道要幹什麽，而已。”

“那我就把我的目标分給小咲，”成宮想也不想就決定，“我們一起去甲子園吧！”

“甲子園沒有過女性選手吧？而且就算從現在開始鍛煉我也沒辦法達到平均水平。”*

“那小咲就當經理嘛，比賽前的準備，結束後的回顧，後勤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唔……”

看她猶豫不決的樣子，成宮開始碎碎念：“明明說了沒有想做的事，川島約你你就答應，我說的話反而要好好考慮，和我在一起難道有什麽問題嗎？我又不會為了什麽江口川口山口的和你生氣……”

“知道了知道了，好嘛。”

“好！拉鈎！”

·

第二天，春野被成宮拉着放學後一起去球隊。她答應成宮的時候自然沒有想過這件事，以為約定是從升入高中開始的。

“高中棒球部的經理，每天要做很多事，撿球、整理場地、維護器材、洗隊員的隊服毛巾——雖然是用洗衣機、隊員比賽和練習的記錄，還有還有，大賽期間還需要去比賽場地攝像、記錄、探查其他球隊的資料。”

春野看着成宮沉默了一會兒：“我決定了，我要毀約，切小拇指可以嗎……”

“什麽退出□□金盆洗手的劇情啊！我早就知道小咲做不來這些事啦——”他打斷她的話，舉起雙手托在腦後，視線游離，“所以不用加入棒球部當經理，只、只用當我一個人的經理就好了……你看，反正不是也只是和我約好了要去甲子園嗎。”

“哦。”相比他之前說的，好像可以接受，春野問，“那作為鳴的經理要做什麽？”

她說“鳴的經理”，成宮忍不住竊喜起來，臉頰挂上不自然的紅暈。他不自然地略側過身去，為了掩飾心情，莫名其妙地開始做拉伸動作，語氣倒是一貫以來的理所當然：“當然是給我加油、練習結束之後給我準備飲料、幫我看包，還有……”

他含糊又快速地說完：“一直在我身邊……什麽的。”小心地瞥了一眼春野的表情，又馬上挪開視線裝作毫不在意。

“哦，”她回答，“那好呀。”

“……就、就是！這麽簡單的事小咲總能做的嘛！幹嘛那種表情啦，等我在甲子園登頂，到時候獎牌送給小咲哦！”

“鳴自己留着就好了。”

“為什麽不要啊，是我們一起達成的目标诶！”

“唔……那好吧。”

·

成為成宮的經理之後，春野每天會跟着他去棒球隊，盡管這樣，他依舊會暗暗地在意川島。後來他旁敲側擊地去問春野，如果和川島和好了有什麽打算。她回答得坦然：“嗯？和好了就和好了，有什麽打算？現在和鳴約好了一起去甲子園，所以不考慮別的事。”

于是他又翹鼻子了：“就是！我才是小咲首要考慮的，別人才不重要！”

三年級重新分班之後，“不重要的別人”川島和成宮一個班，還分到了前後座。雖然她在課業的必要交流之外經常找成宮，但最後還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直到三年級第二學期快要結束，春野才知道成宮的目标學校是稻城實業。

“诶，我沒有告訴小咲過嗎？”那時成宮剛結束球隊的訓練，兩個人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完全沒有！”春野沉着表情拿出手機開始查前幾年稻實的入學考試分數。

成宮還在狀況外：“我和卡爾羅斯白河他們聊天的時候也都說起過的，小咲沒有聽到嗎？”

“誰要在意你們聊天聊什麽呀！”

“那現在知道了不也一樣嗎。”

“才不一樣！”春野急了，“鳴可以保送，我要自己考進去才行，你知道稻實的偏差值有多高嗎！”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嗚啊！那怎麽辦，小咲會因為落榜和我分開嗎？！怎麽辦，小咲學習不怎麽行啊，完蛋了！”

自己說自己不行和別人說自己不行完全不一樣，春野憋着氣快步往回家的方向走，成宮愣是小跑着才追上她：“那怎麽辦，小咲要丢下我了嗎？”

春野猛地剎住，成宮順着慣性往前幾步又跑回來：“怎麽了怎麽了？”

她深呼吸調整心情，最後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貼近對方，猛地踮腳撞他。額頭撞額頭，“咚”的一聲伴随兩人痛呼，春野忍着疼出來的眼淚：“鳴是笨蛋！！”自顧自地跑回家了。

·

成宮晚上心虛地去找春野時發現她在學習。

“我已經和媽媽說了，寒假會報一個全天的私塾班，爸爸有朋友在稻實教書可以分享我前幾年的入學測試試卷還有面試問題，明天放學之後我和汐姐姐一起去買習題冊，鳴不用來叫我……應該說在入學考試結果出來之前，我不會和鳴一起去球隊了，明白了嗎？”

成宮正坐着小聲回答：“明白了……但是啊，假如，我是說假如，小咲沒考上怎麽辦？”

春野深呼吸壓下躁意，對他微笑：“那鳴就去死吧。”

成宮：“……”

然後春野開始大量做題、埋頭學習、趕着上私塾的生活，高強度的學習讓她每天都散發着怨氣。她學得水深火熱，成宮有時候對上她無表情的樣子，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惹她生氣。

好在春野雖然成績平平但基礎知識都會，只是沒有在學習上努力，中學的知識也沒有太難，完全可以通過大量做題進行有效提升。

成宮經常去找春野一起學習，不過他自己堅持不到半小時就會開始走神，有時候覺得無聊打呵欠，春野頭也不擡地指門口：“門在那裏，自己出去。”

成宮：“……對不起。”

有時候偷偷玩會兒手機，擡頭就能看見春野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知道嗎，比起自己不得不痛苦地學習，別人輕松地走神更讓人生氣。”

成宮：“……好可怕！小咲好可怕！！”

·

三月初，入學考試結果出來，春野成功考入稻城實業。

春野家舉辦了慶功宴，自然還是兩家人一起吃，涼也打來視頻電話恭喜。大家都很高興，只有春野一個人恹恹的，吃完飯不久就回房間睡覺。

成宮和家長們說了一聲後去看她，推門進去時屋裏是暗的，她已經睡着了。

他在床邊默默地坐了很久，一直到被睡相特別差的人踢了一腳，才小聲地，難掩心情地抱怨：“真是的，睡相好差~”最後向她傾身，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頰。

·

大約是那三個月的突擊高強度式學習花費了太多精力，春野後面肉眼可見地對這個世界失去了興趣。她在班裏雖然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但是人緣不錯，同學知道她考上稻實之後，都好奇地來問東問西。

她前桌的女生問：“但是春野為什麽要考稻城實業呀？青道不是也不錯嗎，那我們就可以繼續當同學了~”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生無可戀：“可能因為棒球實力強勁，是甲子園的常客吧。”

“但是春野不是不打棒球嗎？”

“不打哦。”

“那為什麽呀？這學期開始突然學得好拼命的樣子。”

“是啊，”她雙手托腮，恹恹地問自己，“為什麽呢？”

·

畢業典禮那天，川島終于鼓起勇氣給了成宮一封信讓他轉交給春野。

“成宮君會去稻城實業對吧？之前說保送了什麽的……所以小咲是這個原因才去稻實的對吧？”

“是啊，畢竟我不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別人就讓小咲難過。”他就是故意的，“畢竟川島和小咲做朋友也沒多久，所以不知道她脾氣很倔也正常，随口的約定也會當真，約好的事只要對方不反悔，就會拼盡全力去做到。”

川島抿着嘴不說話。

“哦對，川島會去櫻澤對吧？想找小咲和好的話随時都可以，她才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成宮把她的信放進包裏，“信會幫你轉交的。”他說完站起身調整好前襟的胸花，擡步往舉行畢業典禮的禮堂走。

“成、成宮君——”

“就算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成宮轉回身，笑容燦爛。

“小咲會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