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澤村大地(4)
澤村大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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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包很好吃。
內陷如冬季正午陽光那樣,燙得恰到好處,每一次咀嚼都能感受到湯汁從纖維中滲透出來,潤濕松軟幹燥的外皮,每一口都帶着濃郁的肉香。讓重新喜歡世界的第一步變得容易起來。
澤村問:“早川小姐你吃過晚飯了嗎?”
他的問題讓有些麻木的思緒回過一點神。我搖搖頭,又捧高一點手裏的肉包點頭,這算是我的晚飯了。
“……這樣吃不飽,只能吃正餐之前墊墊肚子。”澤村說着拿起剛才被他放到一邊的金屬球棒,“來我家吃面吧。”
他笑容不變:“順便聊聊你準備傷人但未遂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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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澤村家,我慢慢吃完那個肉包,同時詳實地交代了我準備犯罪的心理過程,争取寬大處理。
他煮好烏冬面和醬汁,放了一大碗到我的面前後去洗手間。
經過剛才的訴說,僵硬的思維逐漸活躍起來,我盯着冒着騰騰熱氣還未拌勻的雪白面條,不由開始想象,這大約是我坐牢前吃的最後一頓自由的飯,悲尚未從心中起,又突然想到。
坐牢的話就不用工作了。
竟然感到心下一喜。
澤村回來了,遞給我一塊冒着熱氣的毛巾:“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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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這時才感覺到臉頰上的緊繃幹結,将毛巾敷在臉上輕輕擦拭。過程中我問澤村,“澤村先生要把我逮捕歸案嗎?”
“怎麽會。”澤村忍俊不禁,似乎怕我會當真,補充說明,“你并沒有實際傷害他人。”
……啧,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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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村招呼我先吃飯,将擦完臉的毛巾暫時先放在桌邊,我看了看依舊雪白熱騰騰的面條,又看了看對面的澤村,最後還是像他一樣先用筷子把烏冬和碗底的湯汁攪拌均勻,騰騰的白色熱氣不時在翻攪時揚起。
量太大了,超出便利店速食便當的一半有餘,我平時大約只能吃下一半的便當,而且就在剛才還吃下了一個包子。但我沒有和他說我吃不完,開始悶頭吃面。
我已經一個人悶在繁冗的工作和焦慮的情緒裏,很久沒有面對面地和別人交流了,一點人的溫度與生活氣息都能讓我覺得親切,何況對方是幫過我那麽多次的澤村。
只要我有能力做到,他的善意——不論帶來的是好是壞——都想要全盤接受。
我有些社恐,不太會熱絡地寒暄或是關心他人,想要盡力表達自己的友好,大約也只有這種拙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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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村沒有再說些什麽,認真大口地吃烏冬面,腮幫子不時變得鼓鼓的,順着他喉結滾動下咽的頻率,臉頰的弧度逐漸減小。他吃得快,額頭和鼻尖沁出一點細碎的汗珠。
感覺已經有七分飽,但是碗裏的面條似乎一點都不見少,我看澤村已經快吃完,着急地送了一大口進嘴裏,艱難地咀嚼。
他吃完了。
他站起來了。
……他又添了一碗回來。
他居然還吃得下,男性的食量都這麽大嗎?可能我看他的眼神過于直接,他直率地對我笑:“執勤運動量大,容易餓。”
哦,也有道理……我鼓着腮幫子愣愣的點頭。澤村突然偏過頭避開我的視線,單手虛握拳遮在嘴邊輕咳兩聲。
……我看到他眯彎的眼睛了。
他肯定是在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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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澤村:“警察的工作會很危險嗎?會不會經常遇到反社會份子或者連環殺手。”
“這裏又不是米花市,沒有那麽多殺人案,”澤村笑容自然,大約經常被問這樣的問題已經習慣了,“平時主要還是處理一些打架械鬥的沖突問題,殺人案一般都是搜查一課的工作範疇。”
哦,原來是這樣,我愣愣地點頭。
……他又偏過頭去笑了,我這次看得很清楚。
“咳咳,對了,早川小姐……”
“叫我名字就好了。”畢竟都在人家家裏蹭了四頓飯,還是只叫姓就顯得生疏了。
“好的,由衣。”澤村換了稱呼後繼續,“你做廣告創意類的工作是寫廣告劇本嗎?之前沒有接觸過相關行業的人,所以有點好奇。”
“不僅僅是視頻廣告,也會有圖片類的廣告,還有軟文植入,涉及類型很多,”說到自己的工作,不自覺地話就多了,“視頻類的話确實會寫腳本,還要做方案,前期有包括模特、道具、拍攝相關的協調,後期的剪輯、成片審核調整,完成之後的市場投放還有數據反饋,整個流程都會涉及到一些,不過很多內容都有人專門負責,我只要了解進度就好,工作重心還是在策劃案、腳本、成片審核這一塊。”
“聽起來很繁瑣,和我想象的創意類工作不太一樣。”
“澤村先……”我在他的視線下改口,“大地的工作也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說到警察的話還是第一時間會想到對抗匪徒、內部叛徒、警匪槍戰什麽的……”
“沒有這麽危險,大多數的工作也是比較繁瑣,”澤村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忍不住笑了起來,給我分享他之前出警的一個案子,“有人報案說看到有血跡一直延伸到鄰居家裏,懷疑鄰居故意傷人。大家迅速實彈出警到目标地點,破門後快速控制屋內的兩個男人,搜查後并沒有發現任何傷者或屍體,只是他們買的番茄醬打翻漏出來了*。”
“……噗。”畢竟是那麽嚴肅的工作,笑話他不好,可我還是忍不住想笑,只好裝作吃面用碗遮住臉悶悶地笑了個痛快,才問,“那把人家的鎖弄壞了要賠嗎?”
他無奈地回答:“當然。”
“噗……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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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也向澤村分享了一個我的工作成果:“上半年做了一支劇情片廣告,開頭是一個□□大哥帶着小弟驚慌失措地從一個屋子裏跑出來,他們衣衫不整,手裏還拿着兇器。
“小弟說‘大哥,大嫂還在裏面’,大哥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很想沖進去救自己的愛人,但因為敵我的巨大實力差距,進去也只是送死,所以只能面容痛苦地跪倒在原地,不甘心地用拳頭捶着水泥地,小弟過來阻止他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血肉模糊。
“大哥說:‘我跟着老大闖蕩多年,不論是黑龍還是山口組,從來沒有畏懼過他們,也沒有輸掉過一次,沒想到今天卻連愛人都保護不了,我太無能了。’就在這時,大嫂從容地出門,款步到大哥面前,溫柔從容地扶他起來。大哥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回過神,問愛人‘他們都死了嗎’。”
說到這裏我賣了個關子問澤村:“你猜這時什麽商品的廣告?”
澤村思索半天:“……保險之類的?”
“猜錯啦,”我這才說完廣告的結尾,“于是大嫂拿出一瓶殺蟲劑:‘是的,蟑螂全都死了。’”
澤村:……?
他呆愣中又透着一點無語的複雜的表情讓我十分有滿足感,我補充:“我們為殺蟲劑設計的廣告語是——讓你戰勝每一位對手。”
澤村這時候才開始笑,他似乎又回味了一遍這個故事,才問我:“你們要做這樣天馬行空的創意嗎?”
“廣告太多了,要讓別人短時間內記住你就一定要特殊,不論是好的特殊還是壞的特殊。”我舉例,“有些廣告什麽都不放,只是一句廣告詞重複放三遍,也是這樣的道理。”
“原來是這樣。”他看着我微笑點頭,“所以我會記住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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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我被一個警察記住了。
我手裏端着剩下的半碗烏冬面回自己的屋子,關上門之後心情沉重地想。
這意味着我認識的人一旦出現了什麽意外,我就會被警察第一時間想起,成為嫌疑人候補……難怪澤村把我的金屬球棒拿走之後沒有還給我,他肯定覺得我犯罪幾率特別高,準備監管我了!
我倒不怕坐牢,只是一想到什麽時候準備去炸甲方大樓,就會在第一時間被逮捕無法達成目,十分令人扼腕。
對了,想起來了,之前的工作還沒有和設計師協調完成。我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發現設計師看到我長時間已讀不回之後又補充了一條【反正我就是做不了】就沒有別的消息了。
也許是因為好好吃了飯,也許是因為和澤村聊了天,我的情緒不再像之前那樣崩潰,冷靜地把聊天記錄拉到前面,截圖,發送給hr。
我已經想好了,hr如果不能協調設計師的上級解決這個問題并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我就不伺候這些傻逼了。
我就去斜對面的便利店煮關東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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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我不能去煮關東煮了。
設計師乖乖地按照我的要求做完了宣傳海報,雖然态度明顯不情願。
但是我一點都不在意,不情願又怎麽樣,還不是要給我改圖?哼~
……好像找到一點霸道總裁強制愛的快感,原來這就是權力的快樂嗎?建立龐大的、控制國家命脈的經濟帝國,将天下都掌控在手中,翻翻手掌就能掀起風暴。物質的豐裕對比下則是極度空虛的精神世界……
是的,我的失眠還沒有治好,我的大腦依舊不受控制地胡亂發散思維。
不過昨天好好吃過晚飯之後我的睡眠時長似乎比之前增加了15分鐘,雖然只是個別案例,我今天還是決定去便利店買個肉包當早飯,抛棄冰冷的飯團。
……一直受寵的飯團就這樣被抛棄了,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世界嗎?霸道總裁,果然都是冷血無情的。我一邊換鞋,一邊胡思亂想,不過霸道總裁一般都會遇到那個命中注定的小白花一樣的女主角吧?
她清純可人,善良大方,與總裁的相遇總是充滿戲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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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腦子言情小說劇情地打開大門走出去,正好隔壁澤村也出門了。
他看見我之後自然地微笑着打招呼:“早啊,由衣。”
“……呵。”我撐着尚未關上的大門門邊,略微擡起下巴。
“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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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村:“……”
我:“……”
請問,跳河自殺的成功概率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