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融
雪融
夜晚,月光幽幽,微風徐徐,偶爾有樹葉跳舞一般緩緩飄落。晚飯後,沈禾端着一碗糊糊去喂狗狗。霍興華跟在她身後,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等她将食物給狗狗倒入它的食盆中,男人終于開口了。
“我報名去了基建隊,過幾天就要走了。”
這事兒沈禾已經聽說,此時站起來笑笑:“一切小心。”聽說是挖隧道,如今的技術不發達,還是很危險的。
“我跟前街的劉嬸子說好了,我不在這段日子讓她幫你挑水。每天兩擔,夠你用了。”
“你給她什麽了?”劉嬸子出了名的摳門小氣,不得些好處會答應幫這忙?
“紅薯。山洞地窖裏那麽多紅薯呢,我給了她幾袋子。”
沈禾搖頭笑,難怪劉嬸子那麽小氣的人居然說要去換粉條呢。原來是有額外收入了。“其實我自己也可以的,開頭少挑一些,慢慢就習慣了。”
霍興華聞言,清亮的眼眸變的暗淡。“就那麽不願跟我有牽扯?……我說過了,我喜歡你,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你不用覺得有負擔。”
沈禾不知還能說什麽,趕快找個房子自己住吧!否則,就這麽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堅硬的城堡不知還能防禦多久。
看她轉身欲走,霍興華在後頭忐忑萬分。女孩的心思真是難猜,這怎麽又生氣了。
他急切的伸手拉住她:“我說錯什麽了嗎?你別生氣……”
擔心、心痛、不舍,種種情緒在他眼中交織。沈禾回頭看到,忽的升起憐惜的情緒,覺得自己好殘忍。好像始亂終棄的魂淡。
“一人獨處,其實真的很好。不用擔待旁人的情緒,不用擔憂別人的心情,不必在乎他人的态度。”她無奈的沖他笑笑“你又何必非要給自己找個伴兒,找個麻煩呢?”
霍興華被她這新奇的言論說的一懵,想了一下才回“這怎麽只是找個伴兒呢。這是……”他指指前院和屯子裏一棟棟的房子“要找伴兒的話,這裏,這裏有多少未嫁的姑娘,我何必……”
他漆黑的眼眸深深的凝視着她,好像希望通過這心靈的窗戶來傳達自己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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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時第一次讀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時,我們一幫男生在背地裏讨論過,何為窈窕淑女。大家七嘴八舌的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第一次見到你,腦中浮現的就是這幾個字。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我發現,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你是不是窈窕淑女了。你拿水潑白茉莉,讓賽虎去吓唬她,甚至跟人動手。”
他撐着頭輕輕的笑:“無論你做什麽,我都覺得可愛。”
沈禾被他說的臉色通紅,轉身就往屋裏走。這人看着不太多說話,怎麽對着她完全另一個模樣。
農歷十月過去,大地蕭條一片。男人們好多去了基建隊,剩下的在隊裏幹些挑糞地裏撿石頭的活兒。瞧着倒是一副忙碌的景象,實則沒多大意義。
女人們也不得閑,光是一大家子穿的衣裳和鞋就夠做的。況且如今都是手工納的千層底,光這一項又費多少功夫。
屯裏快上百戶人家,卻連一臺縫紉機都無,一切全憑手工。誰家娶媳婦首先打聽女孩子針線做的咋樣,若是做不好這個,那婆婆可不待見。
窗外雪花紛飛,沈禾她們幾個坐在炕上納鞋底。尚在學習中,鞋底納的高低不平的劉夢怡朝白茉莉可憐兮兮的開口。
“茉莉姐,你手好巧,納的鞋底平平整整的,針腳還那麽細密勻稱。”
說到這個,白茉莉一臉驕傲。她長的不如她們,可要論針線活兒,那甩她們幾條街。
她默默的瞅瞅在補襪子的沈禾,眼神閃過不屑。真笨,那針腳也太醜了。這些天大家都在納鞋底,冬天得做棉鞋,還得預備開春穿的。她倒好,又是腌鹹菜,又是做大醬,前幾天不知在哪兒弄來一小袋子幹辣椒,居然費了一斤多油做成了油潑辣子。
他娘的,這也……浪費是浪費,可實在是香,不論吃什麽,若是抹上一點兒立馬胃口大開。今兒又煮了好多的紅豆,說是要做粘豆包。
女孩偷摸蹭蹭嘴角,壓下心裏一次次歇火的嫉妒。熱情的開口教劉夢怡咋納鞋底。
沈禾如今對她視而不見,倆人同處一個屋檐下,卻好似陌生人一般不言不語。補好襪子,她下地去看鍋裏的紅豆。
豆子已經有六成熟,将幾個小紅薯洗淨去皮切片,放到豆子上一起煮。等水幹徹底熟透,倒入糖精攪拌均勻。
黃米面加玉米面倒适量的水拌勻,和好後放在溫暖的地方發酵。之後放适量的蘇打揉勻,分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劑子,把拌好的豆子包入裏面,一個個整齊的放入蒸籠,上鍋蒸幾分鐘後,香甜美味的粘豆包就出鍋了。
粘豆包是冬日裏大家吃的最多的食物,沈禾一次也做了挺多。加上她之前做的菜窩窩,到她回家時也吃不了一半。
肖亞娟從裏屋出來,“我的面也發好了,我下午做。只是……苗苗你這紅豆是哪兒來的,長的也太好了。比大隊發的和咱院兒裏摘的都好。粒粒飽滿,味道好像也更香甜。”
基因被改良了,肯定更好啊!沈禾微微一笑,遞給她一個:“嘗嘗,我放了糖精,肯定甜。”
肖亞娟咬了一口,給她豎個大拇指。沈禾笑笑,将晾涼的粘豆包放到屋外的小翁裏凍起來。上頭蓋好蓋子,壓上一塊兒大石。這樣放到明年二月都不會壞。
冬日閑來無事,一幫女孩子們坐着針線開始講故事。隔壁知青點的聽說了也抽空來湊熱鬧。屯裏幾個識字的女孩也聞風而來。先是鬼怪神仙,歷史人物,到後來居然說起了這個年代的禁書《飄》。越是不許看,大家越是好奇。聽到有人居然看過,開始起哄讓她講。
講述的是不遠處一個知青點的女孩,十七歲今年剛下鄉。大家發誓保密絕不會告發,且每人輪流都講後,女孩雙眼冒光津津有味的講了起來。
沈禾沒看過這書,等一回一回的聽完,她嗤笑一聲無奈搖頭。這算什麽帶色啊?她看過多少比這更露骨的,這年代也太封閉了。大家挨個講了故事,屯裏的蔡花也講了個鬼故事後,王丹鳳的故事吸引了沈禾的注意力。
“幾百年後……”她一開場,大家全都集中了注意力。別人都是多少年前,你這居然一開口就說幾百年後。難不成你有天眼,能後知五百年?
“地球生态遭到嚴重破壞,各種自然災難頻繁發生。後來,一場酸雨徹底将人類送入地獄。一大半的人變成了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
沈禾心頭狂跳,這女孩居然說末世。難道她也是重生的嗎?且和她來自同一個時空?
心裏疑惑間,時間飛快的溜走。王丹鳳的故事講完,輪到她了。想要試探一下這女孩是不是與她來自同一時空,她講起了這時代沒有的故事。
“這有什麽啊,我給你們講一個,比這個好聽多了。”
“真的?”肖亞娟驚訝“苗苗,你要講什麽,不會是《基督山伯爵》吧?”
“當然不是。我這個叫《哈利波特》保管你們喜歡。”
平均年齡不到二十二,一幫青春飛揚的女孩子當然喜歡這帶着魔幻色彩的故事。一個個聽的入迷,幾個外地的甚至帶着自己的東西暫住在了這裏。每天聽到如癡如醉,恨不能沈禾別睡覺,連夜給她們講。
末世十多年過去沒翻過書了,沈禾根據零星的記憶組織語言,有時候發現劇情矛盾,還得推翻修改。就這樣大家依舊聽得入迷,經常手中的營生都忘了做。而王丹鳳的表現也挺正常,聽得如癡如醉。
難道只是湊巧?探不出底細沈禾也就暫時放下此事。倆月就這麽過去,等故事講完,沈禾請了假回家過年。其實冬天沒啥事,誰想回家探親都是可以的,不過好多人為了節約來回的花費,都選擇留下。
霍興華臘月二十九回到知青點,沈禾早已離開三天。提着手裏餅幹和稀罕的罐頭,小夥子頓時失落無比。
王建設拍拍他肩膀:“很快就回來了,不用一副被抛棄的模樣。”
霍興華捶他一下:“你才被抛棄了呢。”
王建設大他兩歲,聞言苦笑:“我倒是想,可也得先有人要,才有被抛棄的可能啊!”
霍興華哈哈大笑,心情忽的變的很好。将自己掙的錢和帶回來的東西放好,開始收拾房子。
沈禾坐着火車,一路幾十個小時快煎熬死了。卧鋪得幹部才能買,她一下鄉的小知青自然只能坐硬座。
冬日封閉的車廂裏充斥着各種難聞的氣味,旁邊的大姐抱着個不足兩歲的孩子,一路上因為嘈雜無法入睡,孩子煩躁的一直在哭。
窗外暗夜沉沉,四周的乘客睡姿各異,挨着小桌的就趴桌子上,離得遠的或靠着靠背,或互相依在對方的肩膀上。
還有很多不睡覺的,或打牌,或聊天,一個個高聲喧嘩,完全不覺得這是公共場合,如此會影響到別人。
如今的人也沒那個意識,既然是公共場合自然想幹嘛幹嘛,別人無權幹涉。好像沒有了規則的末世。
如此環境,沈禾是睡不着的。看孩子哭的可憐,她從兜裏掏出塊兒餅幹來遞給孩子媽媽。
“給孩子吃點兒東西,他這一天好像都沒吃什麽。也許是餓了。”
女人衣着半新不舊,脾氣超好,孩子這麽哭都沒見她說句重話。只一個勁兒的哄孩子。
看到她手裏的東西,女人擺擺手:“不了,謝謝。她是想睡覺睡不着,對不起,吵着你了吧。再過幾小時我們就下車了。”
孩子發洩不舒服的渠道就是哭,她這麽大了怎麽會跟孩子計較。含笑擺手:“沒事,我是擔心把孩子哭壞了。”
女人坐下,解開衣襟撩起裏頭的秋衣給孩子喂奶。心疼孩子的心占了上風,也顧不得大庭廣衆羞不羞了。
孩子含住了口糧,哭聲戛然而止。離得近的幾人都覺心頭一松,暗暗呼出一口濁氣。
沈禾拿着書繼續亂翻,耳邊的說話聲嗡嗡的好似蒼蠅一般擾人,沒過幾分鐘,女人懷裏的孩子放開口糧,又開始哇哇大哭。
一旁吃完晚飯就靠着靠背睡覺的男人此刻醒了,轉頭伸手去抱孩子:“給我吧,我來哄,你睡一會兒。”
男人穿件深藍的棉襖,身材魁梧五官憨實。望着妻兒的眼神滿是溫暖。女人搖搖頭:“你睡吧,早晨才下的夜班,”
男人咧嘴笑了,伸手把孩子抱過來:“這不都睡好幾個小時了嘛,不困了。”他抱着孩子起身,在中間的空隙處來回的渡步,雙手搖籃一般來回晃哄着孩子。
女人伸手把孩子的包被掖好,親親孩子的小臉“兒子不哭了啊!乖,不哭了。”
男人指指後面的車廂:“那頭安靜,我抱孩子去那兒哄。”
“咱沒帶馬紮,那邊沒坐處。”她剛才在那邊哄着孩子睡了一會兒,時間長了實在堅持不住,這才又回來的。
“沒事,我站在就行。你趴桌子上睡會兒。別操心了。”
兩口子說着最平凡的家長裏短,自然流露的溫情不帶一絲做作。沈禾忽的就想起了霍興華。這幾個月,他也如此在關心幫助她。冬日要去基建隊都提前給她找好幫忙挑水的。弄的屯子裏的人都說劉嬸子學雷鋒呢,路上遇到打趣她給屯子裏每家都挑兩擔多好。
心裏想着他,臉上的表情悄悄變化。嘴角上翹,眉眼彎彎,點漆雙眸中似羞似喜,女孩清麗的臉龐如花般綻放。
翌日上午在終點站下車,一出車廂就看到了媽媽熟悉的身影。沈媽媽也看到了朝思暮想惦念的小閨女。伸手接過她右手最大的包,開口嗔道。
“這都拿的什麽啊?大包小包的路上倒車咋帶回來的?家裏什麽都有,你費這勁兒幹嘛。”
預想中一模一樣的話語,這一刻,倆媽媽的身影完全重疊。在十多年後,居然又見到了媽媽,沈禾激動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閉着嘴不敢開口。生怕那聲媽媽叫出口,她會轉瞬間淚雨滂沱,淹了火車站。
今兒在夾子上,所以發的晚了。感謝大家的訂閱,愛你們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