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屋子裏,柳春亭被不知從哪裏來的風的吹醒,她披上外衣下床一看,發現窗子不知何時開了,大概是被風吹開的,她朝外頭看去,一個人影都沒有,近乎黑色的河水将船一步步往前推,卻不知道要推去何處,自從上了這艘船之後她就自覺仿佛踩進了陷阱,時不時就感覺惶惶不安,她默默将窗戶拴好好,又躺回床上,卻是再也睡不着了。
天一亮,柳春亭就趕去看殷無災,殷無災卻還沒有醒,她只好坐在一邊等着。
房間內只有殷無災的呼吸聲,他受了傷,吐息沉重,眉頭也皺着,柳春亭不由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卻是一愣,她突然想到了池青娥的話,這句話當時把她吓了一跳,現在她認定池青娥是思念成疾,才生出這種荒謬的念頭,但她卻還是忍不住更加仔細地看着面前這張臉,試圖在上頭找出池青娥所說的證據,鼻子還是眼睛?若是他真的像春橋,那他和自己會不會也有一兩處肖似?柳春亭一邊自覺荒謬,一邊殷無災臉上尋找着。
“柳姑娘。”
“啊?”柳春亭驚得站起來,回過頭一看,原來是賀二爺,他不知道什麽進來了,此時正站在她身後冷冰冰地看着她。
賀二見柳春亭臉色慌亂也有些意外,他疑惑地朝床上的殷無災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出什麽不妥,他瞟了柳春亭一眼,将手裏的碗放在桌上就朝外走。
“多謝賀二爺。”柳春亭忙對着他的背影道,心裏卻是有些懊惱,她剛才看得太出神了,根本沒聽到他的腳步聲。
現下可不能分心,柳春亭提醒自己,她走到床邊,殷無災還沒有醒,她叫他了一聲,他才睜開眼。
柳春亭松口氣,擔憂道:“你今天怎麽睡得這麽沉?是不是還不舒服?”
殷無災撐着起來,柳春亭扶着他靠坐在床頭,他才開口道:“昨晚吹了一點風,有些頭昏。”
柳春亭問:“是不是窗戶沒關緊?”
殷無災答:“大概是吧。”他擡頭看着柳春亭,想問她一些什麽,卻又遲遲開不了口。
柳春亭見他心不在焉,只當他身上難受,也不計較,只把藥端過來讓他喝了。
喝完藥之後,殷無災就又睡下了,柳春亭也不好再多留只得出來了。
可她也無處可去,又不想回房枯坐,只好在船上閑逛,不過到底有所顧忌,她也不願意撞見什麽,最後還是站在船頭,對着一望無際的水面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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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船上二樓,賀二正對鬼面人彙報今日殷無災的情況,順帶着提了一句柳春亭。
“我進來時她似乎十分驚慌。”賀二垂頭道。
“她慌什麽?”鬼面人問。
賀二答:“不知道,但是我進去時見她正盯着殷無災看,會不會是發現了···”
鬼面人突然站起身,賀二忙咽下下半句。
鬼面人道:“發現了更好。”
賀二默不作聲。
鬼面人道:“你繼續盯着他們。”
他們?不是說不管柳春亭嗎?賀二悄悄看了他一眼,只垂頭應是,正要走時,鬼面人卻又把他叫住。
他道:“今晚有客人要來,船上最好清淨一些。”
賀二明白他的意思,領命離開。
今晚柳春亭睡得很早,昨夜那扇被風吹開的窗戶始終梗在她心頭,她躺在床上盯着那扇窗戶看,越看越是覺得古怪,她起身正準備再去檢查一遍,卻聽見外頭忽然傳來了喧鬧聲,由遠及近的,她立刻停下動作,看來有人上了船,還有人在笑,這笑聲直叫她起反感,正在此時,那扇古怪的窗戶外頭也出現了一個人影。
賀二先把香點燃,在窗戶上糊的油布上燒出了一個洞,接着将香伸進屋子裏來,等了片刻後,他才把香抽出來,又朝裏頭看了看,這個角度恰巧看見床,床上柳春亭正背對着他躺着,想來是已經睡着了,賀二轉身離開。
聽到腳步聲走遠後,床上的柳春亭立即起來,她方才一直縮在床上不敢動彈,還用衣服捂住了口鼻,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能聞到屋子裏的飄散着一股異香,她走到窗戶邊,從賀二戳破的洞裏朝外頭望,等無人經過了才推門出去。
船上挂起了燈籠,廳內傳出笑鬧聲,不時有仆人端着盤盞進去,這下倒不像一艘鬼船了。
柳春亭已經去過殷無災房間查看,他人不在屋內,她冷笑一聲,打暈了一個仆人,換上衣服,端着菜光明正大地走進了大廳。
大廳內是一幅歡樂景象,圓桌上擺滿佳肴,還有美人撫琴跳舞,高坐上位的男人高聲大笑,只把膝上躺着的美人笑得滾了下去。
他旁邊的鬼面人則沒有什麽反應,他還戴着面具,那面具在這種場合也使人生懼,他身後只站着一個賀二和一個鳳玉堂,此外無人敢靠近。
他把殷無災藏到哪裏去了?他幹嘛要這麽幹呢?
柳春亭邊想邊垂下頭,她特意繞到側面上菜,免得離鬼面人太近被認出來,她放下盤子正要離開時,以一旁的男子卻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柳春亭一驚,擡起頭朝男人看去。
“果然是你。”男子道,他咬牙一笑,“柳春亭。”
柳春亭苦笑,她怎麽也想不到這席上認得自己的人原來不止一個。
她另一只手立刻朝男人面上劈去。
男人立刻松開了她。
鬼面人看了賀二一眼,賀二神色惶恐,急道:“我明明已經放過香了···”
“她狡猾得很。”鬼面人輕聲道,他看着對側柳春亭對着男人接連出手,男人明顯不敵,便示意賀二去幫忙。
柳春亭正要抓住男人時,一把刀擋在了她面前,柳春亭今天才知道賀二是用刀的,兩面刃的直刀,叫人一時無從沾手,再加上他說了一句:“若不想傷了殷無災就快住手。” 她只得退後一步,對面男人還在盯着她,她開口道:“我不認識你。”
“我不怪你,我們畢竟十幾年沒見了。”男人溫柔地點頭,語氣輕浮地叫柳春亭皺眉。
她忽然想起來了面前的男人是誰。
“你是···方始?”
這男人和當年一樣叫她厭惡,柳春亭心想。
方始聽她喊出自己的名字似乎十分開心,他興奮道:“你還記得我!”
柳春亭看他這幅樣子卻感覺怪異,她沒有作聲。
“你好像一點都沒變,還比以前更美了,真是好。”方始目光露骨,在她身上胡纏。
柳春亭冷冷看着他道:“你倒是變了不少,手也少了一只。”她看了一眼他空蕩蕩的右臂,輕輕一笑。
方始卻是一點都不生氣,他笑容甜蜜道:“你想不想知道是怎麽少的?”
柳春亭道:“一塊爛肉,我不感興趣。”
方始看着她,感嘆道:“你呀,當年就是這幅樣子,瞧不起人,我對你好你卻不當回事,真是白長了一幅好皮囊。”
柳春亭聽了只想抽他的臉,她忍着不快,轉頭對賀二道:“無災在哪兒?”
賀二還未開口說話,方始就插嘴道:“無災是誰?你的情人嗎?”
柳春亭忍無可忍道:“再廢話就別怪我再抽你一回!”
方始認真道:“我求之不得。”
柳春亭目瞪口呆。
方始哈哈大笑,轉過頭對鬼面人道:“這樣吧,把她給我我就給你幫忙!”
鬼面人沒有說話。
“你舍不得?”方始調笑道,他走到鬼面人身邊手放在他的肩上,眼裏閃着針尖般的暗光。
鬼面人輕笑:“呵,她本來就不是我的,有什麽舍不得。”
柳春亭在一旁發懵,這倆人到底在說什麽?
方始滿意道:“我知道你是最大方的。”
柳春亭臉色難看,她握緊拳頭,盤算着要先打哪個好。
鬼面人看向他,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他道:“你要想殷無災活着,就乖乖聽話。”
柳春亭沒有作聲,方始沖她舔了下唇,她不由惡寒。
鬼面人起身走了,賀二也收起刀,臨走前不忘威脅她,不要輕舉妄動。
“點住她的穴道。”方始道。
賀二朝鬼面人的看了一眼,照做了。
柳春亭沒有說話。
廳內的人魚貫而出,方才從方始膝上滾下的美人,失望又慶幸地看了柳春亭一眼,她覺得她有些可憐,可想想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可憐別人呢,她嘆口氣,帶上了大廳的門。
所有人都走後,屋子裏就只剩下一股冷掉的菜香,混着女子身上的脂粉氣,在鼻尖飄來蕩去,聞得人直犯惡心。
“當年你抽我那一鞭子,真是叫我念念不忘。”方始道,“當時我就想,若是有一日你落到我手裏,定要把你抽出一身紅花。”
柳春亭還是不說話。
方始走近她,臉挨着她的頭發深吸了口氣。
“好香。”他喃喃着,嘴唇貼着她的耳朵擦過。
他伸出手去扯她的衣帶,頗為遺憾道:“可惜得很,要是我的右手還在,我就可以一邊摸着你的臉,一邊幫你解開衣裳了,噢,對了,我還畫得一手好畫,待會兒我就在你身上畫一幅春花圖,拿刀畫。”
柳春亭肩頭輕輕顫抖,卻始終沒有開口。
方始得意道:“不要怕,我的左手已經用得十分熟練了,頂多是有些疼,你且忍耐一下。”他頓了頓,又道:“都怪李重山,要不是他,你也不會要多受這些疼。”
方始邊說手邊朝她胸口處攀去,他已經想好,待會兒要刻一朵幾瓣的花。
正在他飄飄然時,左手卻忽然別人扣住了。
他回過神來,柳春亭轉身面對着他,嘴角挂着血。
“你不是被點了穴···”方始不敢動彈,柳春亭掐着他的脈。
柳春亭抹掉嘴邊的血,問道:“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方始一愣,接着緩緩一笑:“他沒告訴你嗎?是他砍斷了我的手。”
柳春亭:“···他什麽時候砍的?”
“就在那晚。”方始道,他觀察着她的反應,臉上突然露出驚奇的神色。
她不知道,她沒認出來!
方始大笑起來,邊笑邊喊:“誰也認不出他來了!他這幅樣子,你怎麽可能想得到!”
柳春亭頭暈起來,她覺得方始在跟她打啞謎,他幾乎把謎底翻開了一半。
“你到底在說什麽!”柳春亭質問道,狠狠掐住了方始的手,只把他痛得冷汗直流。
方始卻仿佛還覺得痛快,他尖聲笑道:“我在說李重山,你聽不出來嗎!”
“李重山已經死了。”
“哈哈哈哈!他的确死了!他現在這模樣還不如死了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柳春亭聽到這句,一道驚雷劈進腦子裏,她松開了方始。
方始趁機朝門外逃去,柳春亭回過神忙撲過去抓住他,方始立即尖叫起來,柳春亭一掌将他打暈。
可外面的人還是被驚動了,有人推開了門。
賀二走了進來。
柳春亭朝他手上的大刀看了一眼就暗暗叫苦,她剛才強行沖破了穴道,現在一口氣在胸腔裏橫沖亂撞,實在難捱。
誰知道賀二卻沒理她,他朝地上人事不知的方始看了一眼,柳春亭臉色慘白,忍不住朝他身後看去。
“他不在。”賀二頭也不擡道,他蹲下身扶起方始,接着就揚起手朝他天靈蓋狠狠打下去。
柳春亭聽見骨頭碎裂的輕響,方始鼻子裏滲出血來,頭歪到一邊,斷了氣。
“今日總算是替她出氣了!”賀二将他抛到地上,又朝他面上呸了一口道,“死得這麽幹脆,便宜這混蛋了!”
柳春亭還從未聽過賀二一下子說這麽多話,她莫名覺得他嘴裏的那個“她”是池青娥,但她不敢問。
賀二呼出一口氣,這才擡頭看着柳春亭,恢複了過去那幅冷淡的神情對她道:“我會說是你殺的。”
柳春亭立即點頭。
賀二又笑起來,他道:“這船艙下還有個屋子,他在那裏,殷無災沒挪地兒,喝了藥被我藏在了床底下。”
說完他就轉身大步走了,背影裏都透着暢快,柳春亭呆站在屋內,看着突然有些羨慕起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