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蔣神醫在路上時,就聽缬草講了死者的症狀,對毒藥的類別,有個大概的猜測。
待到了懷王府,拜見過謝承思。
便當着他的面,用銀針将毒囊裏的東西挑了出來,拿到內室裏,仔細查驗。
三刻後。
“是烏頭。”蔣神醫姍姍地走出來,向外間等候的衆人宣布。
“誤服烏頭者,量大則渾身麻痹,抽搐不止,即刻七竅流血而亡。此人的症狀正對得上。”
高玄弼這時也到了。
他正捧着帕子,翻來覆去地研究那只毒囊。
一聽烏頭二字,立刻來了精神,手上的東西也不顧了:
“那就對了!就是長公主嘛!她竟真是會偷懶,毒也不換,手法也不換,一直用到現在。”
“二殿下可曾記得,你當年同長公主聯手逼宮時,她最愛支使府上的暗衛,當時他們用的就是這種毒,藏在後牙裏。一旦事敗,就咬破毒囊自盡。”
“當時我和這位叔母的關系,可不像現在這般差。我見過她那裏的毒囊。你猜怎麽着——形狀、氣味、甚至連裏頭毒藥的顏色,都一模一樣。”
“不對。按常理來說,她不至于懶到這種程度。我知道她暗衛服毒的關竅,現如今又投了二殿下你的門下,她怎麽都該換新的毒法了。”
高玄弼搖搖頭,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也許,你府上發現的這位奸細,從那時便藏在你身邊了,到現在才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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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
“他甚至到現在,都沒再和公主府聯系。怕是為了通風報信,只急匆匆地見過一面。若非如此,他不可能領不到最新的毒藥。”
謝承思沉靜地插嘴,補上了他的話。
就在此刻。
外間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又有人來了。
“殿下容禀。”敲門聲落下,随之響起的,是成素的聲音。
“進。”
成素應聲而入。
他的身體尚未大好。纏在頭上擋風的包布雖已解下,但走路還需拄着拐杖。
“殿下,奴婢在那奸細的院中,搜出了這個。”
他的脅下夾着一只匣子,一邊說,一邊将匣子遞給謝承思。
“你去接。”謝承思推了推身邊的降香。
降香領命,接過成素遞來的匣子,打開匣蓋,查看裏面的東西。
匣蓋剛剛打開,一股奇特的香氣便立刻飄了出來。
連謝承思身上,常年萦繞的濃香,也被壓了過去。
這味道降香再熟悉不過。
——正是她前不久為謝承思試過的,交趾國來的靈貓香。
只是比她每次用的,濃烈上許多倍。
像是不小心将一整塊香脂打碎了。
而匣子裏的東西,卻與靈貓香脂毫無關聯。
裏頭是一件衣裳。
是府衛統一的常服,每件都标有暗記,方便成素記賬點數。
按着這件衣裳上的記號,于庫房的賬冊之中追溯,它正屬于那名奸細。
降香将衣裳挑了起來,輕輕抖了抖。
除了表面沾着的塵土,并沒有別的東西落下。衣裳下面,也沒壓着東西。
但香氣卻愈加濃烈,濃得甚至有些刺鼻,直往她腦子裏鑽。
是衣裳上帶着的。
“成總管,這衣裳上的味道是?”降香實在疑惑,竟替謝承思問出了口。
“靈貓香脂的味道。”成素并不糾正她的逾矩,“此人從未運送過靈貓香脂,衣裳上卻沾滿了它的味道。且就算是運送香脂之人,也因着此物珍貴,全隔着盒子傳遞,不徒手接觸。他們絕無可能沾染這麽多。再者,全神京城裏的貴人,只有我們殿下,才會尋求此香。”
“所以,這衣裳只有一種解釋——它的主人,參與搶劫了八角懸鈴草。在搶劫途中,不慎打翻了裝有香脂的盒子,沾了滿身。而此人大概是為了不引人注目,方便進出,将這套府衛的衣裳穿在裏面,使它也染上了香氣。府衛的衣裳上都有記號,不好随意丢棄在外面,而王府巡查森嚴,也不許他點火焚毀,只能埋起來。”
“多虧了靈貓香脂的香氣重,留香久,讓這奸細害怕味道被人發現,才露出了馬腳。”
“他又是長公主的人,又與八角懸鈴草被盜有關。那連起來,豈不是,長公主與八角懸鈴草被盜有關?”
“是長公主盜走的八角懸鈴草。”
高玄弼幫成素總結道。
謝承思輕笑一聲,擡手示意大家先停下。
“好了,讨論到此為止。事情已經很明朗了。”
“我們抓到了內奸,知道他是我姑母派來的人,也知道是姑母搶了我治腿的藥。”
“今日辛苦大家了。”
竟是送客的意思。
高玄弼還有話要說,謝承思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匡德可是饞酒了?過幾日吧,過幾日我去你府上拜訪,不醉不歸。”
“蔣神醫要來嗎?”他又轉頭問向蔣神醫。
“小酌,小酌。”蔣神醫笑容滿面,答應得十分爽快。
廢話,神京中到處是貴人,所飲之酒自然也不凡,他一個鄉野老匹夫,可沒見過這等市面,當然能蹭就蹭。
一時間,賓主盡歡。
似乎誰也想不起來,內奸背後,還有許多問題,并未得到答案。
譬如說:
那內奸為何還用舊時的毒藥?為何一直不與公主府聯絡?
又譬如說:
蔣神醫前一位患者,與長公主府有關系,與王府之中的內奸有關系。
他的腿與懷王中了同樣的毒,是巧合嗎?
倘是巧合,為何不敢在懷王面前現身?
倘不是巧合,他又是為何中毒?與懷王中毒一事,是否有關聯?
難道是長公主在他身上先驗了一遍,驗好了,才下給懷王的嗎?
若當真如此,她是如何做到的?是在他們攻入皇城的那個夜裏嗎?
還有與那患者相關聯的神秘人。
他在其中,又起到了什麽作用?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
雖謝承思說過,改日再與高玄弼共飲,還要帶上蔣神醫。
但當天夜裏,他竟像是迫不及待一般,取來王府中藏着的美酒,擺在院中,對着天上的半輪明月,自斟自飲起來。
周圍伺候的仆婢,全被他遣走了。
又只留下降香一人。
“你坐。”謝承思指着降香說。
他喝酒極容易上臉,淺淺幾杯下去,臉頰就紅了。
不僅臉頰,眼角,額頭,甚至是耳朵的邊邊上,全都紅了。
他叫降香坐到他對面,與他對飲。
“好的。”降香依言坐下。
大袖順着謝承思的動作,向下滑落了幾分。
借着月光,她看見,他露在外面的手指尖,竟然也是紅色的。連指甲都泛着粉紅。
謝承思親手為她斟了一杯酒:“你也喝。”
降香受寵若驚地接過,手都有些端不穩。
殿下很少這麽屈尊過。
但她又發現,殿下的眼睛,與前幾日不同了。
前幾日從醉仙樓回王府,殿下飲過酒,眼睛裏閃着光,像天上的星星。
而此刻,雖也能看見水霧籠罩,他的眸色卻是暗的。
即便映照了月亮灑下的清輝,仍然黯淡。
“叫你喝就喝,愣着做什麽?難道你不願喝?”謝承思見降香動作遲疑,開口催促道。
從沉靜的狀态之中,驟然脫出。
仿佛先前只是一幅挂在牆上的名士圖,在這瞬間活了過來。
——由供人瞻仰的懷王肖像,變成了真正的謝承思。
“願的願的,我喝我喝。”降香被他這麽一催,也沒空亂看亂想了,托着杯底,将酒一飲而盡。
“再來一杯。”
降香的酒杯還沒放下,謝承思又立刻為她滿上了。
她雙手捧着杯子,唯恐一只手顯得不恭敬。況且,方才的經驗告訴她,一只手也不一定端得穩。
這回,謝承思主動與她碰杯:“我們幹杯!”
“幹、幹杯。”降香結結巴巴地答。
一杯接着一杯。
謝承思像是不會醉。
往常他喝酒,喝多了身上會受不住,發起紅疹來。
可今日既不見他解開衣領透氣,也不見他挽起袖子抓撓。
他只是喝。
喝到中途,降香的腦袋沉得有些發暈。
恍惚間,聽見謝承思突然嘟囔起來:“沒幾日就該中秋了,怎麽還這麽熱?”
降香的腦子,已經被酒泡得朽鈍了。
她卻仍在努力地轉動它,打算先想清楚謝承思問的是什麽,再考慮好自己該如何答,最後才會開口。
好在,此刻的謝承思,比平時要和氣許多。
他并不怪罪她,只是繼續含混不清地說:“中秋團圓,我要去見我阿耶,我的兄弟們,也都會去,不知道姑母去不去,她應該會去。你呢?你去哪裏?”
降香垂下眼睛:“奴婢伺候殿下。十五當日,殿下需要府衛相護。”
謝承思搖了搖頭:“不。我是說,我給你放假。你不去團圓嗎?”
降香的聲音低了下去:“奴婢守着殿下。若殿下不願我随侍,我就在王府中等着。”
謝承思便不再聊這個話題了。
也不問降香為什麽。
“繼續喝,來,再喝一個。”他再次端起了酒杯。
月亮變得模糊了。
今晚明明只有半個月亮,此刻卻變成了完成的一個。
一個又變成了三個。
變得很大很大,将整片夜空都塞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