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回京之後,謝承思洗去風塵,便要去拜訪東宮。
臨出門時,卻被另一位貴客絆住了腳。
——來人是他的親親姑母,鎮國大長公主。
“二郎可尋到了那蔣神醫?”長公主步履匆匆,風風火火地就向謝承思走來。身後浩浩蕩蕩,綴着一幹美貌婢子。有人打扇,有人提裙,人數雖多,卻規矩井然,各司其職,分毫不錯。
經過之處,香風陣陣,環佩叮當。
香氣雖不如謝承思身上那般濃烈,卻別有一番柔雅清幽的意趣。
謝承思腿腳不便,乘在素輿上,行動皆需身後的降香幫忙,還不及迎接,客人已到了眼前。
他剛想告罪,就被長公主緊緊握住了雙手:“我家二郎受苦了!瞧瞧,這出去一趟,人都瘦了一圈。你拖着這雙殘腿,還要四處奔波,真是太不容易了!姑母聽人說,那蔣神醫已得了治療的方子,只差一味藥,就能把你腿上所中之毒,盡根拔出?姑母還聽說,他幫你施針,能讓小腿重獲知覺?”
一連串的問題,仿佛一連串的鞭炮,劈裏啪啦地遞過來,便是謝承思臉皮厚慣了,一時也難以招架。
只得連連附和:“是、是,蔣神醫幫助侄兒良多。”
長公主松開手,又撫上他的臉:“唉,天可憐見的,終于盼到了頭。瘦了便瘦了吧,能有治腿的法子,受些苦累便受吧。”
手上琳琅的戒指,貼在謝承思如玉的臉頰上,冰冰涼涼。
“侄兒知道姑母疼我。”謝承思已經擺脫了初時的局促,将臉更湊進了她的掌心,
“只是我剛回京,便要勞動姑母親身來探,實在是不該,顧及外間又該傳我不敬長輩,驕橫任性了。而且我去曲州一趟,帶回來的這位大夫,只說自己能治,至于效果還未可知。我怕……姑母希望落空,免不得要傷心。”
謝承思這番話,惹得長公主眼中噙起了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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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的小心肝,姑母過來,是在擔心你!好好好,姑母不多管閑事了,不羅嗦了,姑母上了年紀,總愛擔心,說多錯多,徒惹你們小輩厭煩。人請到了就好,腿有希望了就好,姑母不日便設筵,幫二郎慶賀這件天大的喜事!這蔣神醫能有法子,就不算辜負了神醫的名頭!”
“那我要更熱鬧些!我要請我喜歡的人來!”謝承思仍倚在長公主手旁。
一聽長公主要設筵,他不客氣地提出了要求。
“好,好,都依你!”
待二人敘盡了姑侄之情,已近午時。
謝承思請長公主在王府用過午膳,才依依不舍地惜別。
公主的排場大,侍從茫茫多,走時也浩浩蕩蕩。
幸虧謝承思也愛享樂,王府修得富麗寬闊,府中人也經驗豐富,知情識趣。
在成素的安排之下,并沒出什麽大岔子,算得上是賓主盡歡。
而剛送走長公主,謝承思連衣裳都不換,便又要往東宮去。
長公主剛來時,外間剛通報過,說長公主駕到,他便立刻遣了人出府,往太子處送信。
闡明原委,說自己晚些再來,懇求好心的太子哥哥,等等他不争氣的小弟。
太子也當真等着他。
“終于來了?”太子坐在正殿主位,看向殿中素輿上的謝承思,眼底是十二分的不耐煩。謝承思不守時,說要過來,卻害他白等許久,他自然擺不出什麽好臉色。
更何況,他知道謝承思一旦開口,從來說不出什麽好話,也懶得在他面前裝什麽謙謙君子,溫雅大度。
太子所料沒錯,但還是差了些周全。
謝承思像是預料到他心中所想:“好兄長,你今日怎的這般敷衍?讓愚弟猜猜,一定是在心裏不忿,罵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沒必要給我好臉色。”
太子更未想到,他的臉皮竟已經厚到了如此地步。
但他又不願屈尊,承認謝承思所言非虛。往小裏說,有失身份;往大裏說,這可是将自己的把柄,白白送給他。
太子只得沉着臉不語。
對面不接招,謝承思也能自得其樂:“兄長放心,愚弟今日來,是為了多謝你在曲州的關照。不打秋風。曲州刺史實在是周到,前幾日還是他派人送我上京呢。兄長可要好好賞他!”
他這番話一出口,立刻就引起了太子的警覺。
謝承思剛入曲州,便發現了大石村鐵礦的秘密。他又在曲州住了大半個月。
太子當然知道他的動向。
如今二人,對此事可謂是心照不宣。不過,暫時誰也沒有妄動。
這人一來就提曲州,是覺得在曲州受了氣,專程來威脅自己嗎?太子狐疑地想。
揮手将仆從全轟出了殿。
只留他們兄弟二人:“孤有些體己話,想要和二郎單獨說。”
殿門打開又合上。
太子迫不及待地質問:“你待如何?”
謝承思笑了:“兄長放心,我絕無害你的意思。我們是同母的親兄弟,你若待我好,我當然是站你這邊的。”
太子的表情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不信。
謝承思又笑:“我若有加害兄長的心思,怎會一回京,便來見你呢?我當去阿耶面前告狀才是。”
太子:“你在私底下有什麽勾當,我如何知曉?只憑你一張嘴?”
謝承思:“兄長對宮中動向的把控,可比我這個閑散親王靈通多了。我派人偷偷給阿耶傳信,你應是第一個知道的。我将此事攤開來同兄長講,是信任兄長。我不貪心,只求這秘礦中煉出的鐵器,兄長能施予我一二。”
原是在這等着呢。
太子冷聲問:“你要多少?”
謝承思叫價:“五成。”
太子失聲驚呼:“五成!”當真獅子大開口。
謝承思狀作哀切:“兄長是知道的,我身有痼疾,比不得常人,故而格外怕死,總要多求點外物來護身。”
太子不言,反而低頭支頤,認真地考慮起這筆交易是否合算。
“五成不行,三成也行。三成不行,二成也行。二成最少了。”見太子沉默。謝承思像是等不及,着急地開口。
不僅自己砍了一刀,還暴露了底線。
這人果真是在攪混水,差點就中了他的計。太子長舒一口氣。
還好自己有定力,沒有答應五成,才能套出謝承思的底價。
“既然賢弟想要二成,那便二成吧。”太子的面上,終于挂起了笑意。
“小弟明日便想要一批。”謝承思又提出要求。
“別急,總要等我點出個數來。三日後吧。”
“一言為定。”
與太子談妥,謝承思并不在宮中多留。
直接命降香推着他,沿着皇宮內道,往二重門去了。
此刻,缬草駕着車,正候于門外。
上車後,謝承思吩咐道:“去運河渡口。”
缬草應:“是。我們的人手,已按殿下先前的吩咐,記錄了從曲州行來的船只情況,集成賬冊。殿下現在可要查看?”
謝承思擺手:“去了再說。”
缬草:“謹遵殿下命。”
渡口在城郊不遠處,半裏外便是西城門。
運河乃前朝修成,貫通南北。南起池州江畔,北至津、幽海港。
如此一來,除了各地物産,能順着水路貢往神京,也方便四方的商人,往來交流。
運河渡口旁,往來船只熙熙攘攘,水上集市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岸邊酒樓茶肆,鱗次栉比。
馬車只能駛至近處,再往前的路,就堵滿了攤販和店招,因而變得擁擠狹窄,過不了馬。
缬草将車停下,禀報道:“屬下已在前方的醉仙樓定了廂房,是二樓臨水的雅間,請殿下移駕。”
醉仙樓,是岸邊的酒樓之一,共有三層,飛檐高閣,最為氣派。
謝承思又擺手:“不必,我先去水邊轉轉。”
光是人在裏面走,都免不了摩肩接踵。
降香卻不受影響。
她推着謝承思的素輿,在人群之中靈活地穿行。手上的功夫更是十分穩當,不讓他受一點颠簸。
“算了,回府吧。”謝承思坐在岸邊,看着腳下悠悠流動的河水,用衣袖捂住口鼻,嫌棄地對降香說。
入夏之後,河水裏的魚腥味難免要返至岸邊。謝承思愛香,自然嗅覺也靈敏,聞不得這般刺激的味道,只能用袖上殘留的熏香,将它壓下去。
降香不解:“缬草方才所說的醉仙樓,殿下不去嗎?”
謝承思:“不去了。”
他的态度,關乎降香接下來要将他推到哪裏去。
而降香對與自己相關的事情,一旦遇上不明白的地方,總喜歡追問:“那殿下的事情,不辦了嗎?缬草說過,還有賬冊要殿下過目的。”
“別廢話!回府又不是不能看!你眼睛瞎了不成?難道看不見,你的殿下,快要被這裏的氣味熏倒了嗎?且那座樓就是個大靶子,我堂而皇之地走進去,豈不是等同于向所有人宣布,快來看啊,懷王盯上河運了!不出今日,消息都能傳到天子耳朵裏。那還查什麽?”
河水的腥味,混上風中裹着的熱浪,使謝承思心煩氣燥。
而降香追問的聲音,更是被灼得要融化,不僅聽不清,反而像是不遠處魚攤上嗡嗡的飛蟲,吵得他腦仁疼。
降香見狀,連忙勸哄:“好好好,殿下說不去,我們便不去,我們這便回府。”
他這才稍微消停一些。
降香又推着謝承思回到了馬車前。
“回府!”謝承思怒氣沖沖地對着車旁的缬草說。
缬草就比降香機靈多了。
一句也不多問,駕車便向着懷王府回轉。
盡管他訂好的雅間沒起上作用;他早早遣去,備着為殿下詳述船只賬冊的人手,也空等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