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抵達（二）
抵達（二）
這條路上來往的車不多，于瑤一路走着，慢慢沉浸在安靜中。她盡可能将注意力放在那些她曾經未格外注意的環境，比如說樹木上的啄木鳥，成群結隊的喜鵲，被風吹過的嘩啦啦的玉米葉子。她舉起右手，用手機把這一路上的景色拍下來，但她不太熟練，所以鏡頭有些抖動，估計在最後的視頻裏面是不能用的。于瑤想着，不管怎樣，都一并給梁若昕發過去，這是她囑咐過的。
越走越近，于瑤心裏的恐懼也越來越大，本來是被周圍的環境分掉了一半的注意力，可是眼見着那塗有宣傳标語的牆面出現，那寫有“華德村”的拱門出現，她便沒辦法平靜。她本能地想用什麽東西把自己裹起來，比如說冬天的圍巾，之前出門會特意帶上的口罩，可是剛好今天沒有。她感覺自己赤條條地站在這些景物面前，進退不得。
已經是下午三點，大部分的村民應該睡足了午覺又起來勞作，于瑤記得這個時候的奶奶也會起來在菜園裏走走看看，澆澆水或者尋找可以作為晚飯的食材。已經走進村子的大門，于瑤的心髒在胸腔裏跳得起勁，呼吸又變得緊促起來。她覺得自己沒辦法做到，越靠近回憶越洶湧，但她又不甘，已經走到了這裏，又怎麽好掉頭回去。她蹲下來，讓自己平息一會，再往前走。
這戶人家刷了門，是嶄新明亮的磚紅色。這戶那條喜歡狂叫的狗今天怎麽安安靜靜。這戶大門緊鎖，可能是出發去了城裏。于瑤一戶一戶看着，想知道大門背後發生着怎樣的故事。破舊的小賣部還開着，這麽多年都一直沒有翻新過，而裏面的零食也依舊是于瑤小時候愛吃的那些，時光仿佛在這裏永駐了。但另外一側，卻又是新修的健身器材，為了豐富村民的業餘生活。傍晚的時候會有一些村民聚在這裏乘涼聊天，做做運動，有跟城市接軌的感覺。
已經看到小巷口的那棵大樹了，以往于瑤全家來的時候，奶奶就會早早站在這裏等他們。住在奶奶家的時候，她和奶奶偶爾會傍晚的時候坐在這裏跟村民閑談。于瑤停下了腳步，這棵樹跟自己記憶裏的那棵重疊，但旁邊的人卻成為幻影。她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于瑤舉起手機拍下了大樹，想着這棵在這裏生長了幾十年的大樹見證了這個村子裏多少悲歡離合，它那麽粗壯有力，為什麽卻不庇護生活在旁邊的居民？于瑤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在無理取鬧，但她已經不知道去埋怨什麽了，如果不埋怨外界，只能埋怨自己。而她好不容易從自我埋怨的泥淖中爬出來。
擦幹眼淚，于瑤爬上土坡，往箱子裏走。于瑤的家是巷子裏面的第三戶。第一戶人家的樹枝伸出圍牆，傳來花香。第二戶的門用一把舊鎖鎖着，但還留了一條縫隙，能看到家裏的菜園郁郁蔥蔥。估計只是暫時出門了。于瑤突然意識到，奶奶家的菜園可能已經是一片荒蕪，無人播種，無人照料。終究是到了那扇藍色的大門，上面的“福”字皺起了邊，堆疊了灰塵。于瑤有些眩暈，但她沒有鑰匙，沒辦法進去，只能坐在門口的石板凳上。于瑤就那樣看着大門，想曾經的歡聲和笑語，那些逐漸變成一個遙遠的、追也不追不上的點。她想要去追，其實就是更加靠近了大門，手撫摸着門上并不平整的油漆面，慢慢地跪了下來。她又一次哭了，這一次的哭是歇斯底裏的，這一路上壓抑的情緒終于得到了釋放。
所幸到于瑤離開的時候鄰居都沒來，可以讓于瑤盡情地哭和做一次獨屬于她的道別。于瑤站起身來，跟這裏認真地揮手，輕輕說了聲：“我暑假再來。”
電話又一次響起，是于城斌。于瑤接起來，慶幸自己已經沒有了哭腔：“爸，我沒事，你別擔心。我碰到之前的一個好朋友，見面聊了比較久。
“噢噢噢，那就好那就好，多跟朋友見面聊聊天。爸是想問你今晚吃什麽呀？”
“都行，爸，你們定。”
“好嘞好嘞。那爸爸給你買條魚，咱們吃魚。你路上注意安全。”
于瑤記得之前于城斌還是很少給自己打電話的，尤其是從來不會問她想吃什麽這樣的問題，都是自己去了菜市場，哐哐哐買一堆回來。之前的父愛是于瑤需要細心去體會和察覺的，去從他酒後的話語，從他小心翼翼的敲門中體會；而現在不用。有的人從小就生活在這種無需仔細才能發覺的愛中，這樣的人該有多幸福。
回去的路上要順利很多，于瑤走到汽車站的時候，等了大約十分鐘，回程的汽車便來了。于瑤在路上把視頻發給梁若昕，并告訴她，自己已經能夠獨自一個人前往奶奶家了。
“太好了，瑤瑤。我的拍攝計劃也基本上成型了，等我暑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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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于瑤配上一個大笑的表情。
晚上的飯桌上，吃飯前，秦文姝從房間裏拿出一個白色的盒子，“瑤瑤，生日快樂。”
“這是什麽呀？”于瑤接過來，打開發現是一個平板電腦，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我們知道你喜歡寫作和畫畫，所以問了你表哥，他說送平板電腦。我和你爸就選了一下，你看看好不好用。”
“這很貴的。”于瑤知道因為自己的生病，已經花了父母不少錢。
“沒事的，你喜歡嗎？”
于瑤重重地點頭。然後她想了一下，擡頭說：“爸媽，我今天去奶奶家了。”
于城斌吓了一跳，扭頭去看秦文姝。
“若昕和我打算暑假在奶奶家拍視頻留作紀念，所以我就提前去看了看。”于瑤說得輕描淡寫，但她覺得父母肯定猜得到這是多次嘗試的結果。“奶奶家的鑰匙你們是不是還保管着呢？”
“是，在你媽那呢。我給你找去。”于城斌忙不疊起身去找鑰匙。
秦文姝還在消化于瑤給的信息，過了好久才說：“好，拍出來我們也看看。”說完她便低頭吃飯，但她的目光時不時地飄到于涵聞那上鎖的房間。已經快一年了，她的鎖還沒打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