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有些事需要先說清。
那段被她單方面塵封的往事，是個沉睡的炸彈，随時都可能爆發。就在早上，她還接到了從老家打來的電話。
即使明白柯先生選自己僅僅是因為覺得她“合适”，但無論如何這都算是婚姻，倪苒覺得他有事先知道的權利。
“還記得那個來找我的弟弟嗎？”倪苒說，“他不是我親弟弟。”
在這個年代，還有一些落後的地方，留存着舊社會的陋習，大抵還是因為貧窮。小時候，倪苒曾跟随父母去走親戚，那是在小鎮旁邊的深山，道路不通只靠牛車颠簸，走走停停需要半天時間。她在那裏見過關在屋子裏的女人，從黑洞洞的窗戶後露出一雙駭人的眼白。
母親一邊感嘆着“作孽”，一邊說倪苒：“我們倪苒命就好多了，人家都是買現成的大姑娘，哪像我們，從小就開始養，跟我們親。”
倪苒再長大一點，就知道，自己的命運跟那個被關起來的女人比，好不到哪裏去。
她想逃離。
滬大的錄取通知書寄來，整個鎮子的人都來家裏看新鮮，市教育局一直了解她們家的情況，特意派人來向她父母說情，務必要讓這個女孩出去上學，有什麽困難市裏給解決。
然而對于姜家來說，讓倪苒讀完高中已經仁至義盡，她接下來的工作應該是給姜家生孩子延續香火。
“考上大學後，爸媽怕我出去以後，就跑了，可是他們舍不得各種獎金，”倪苒盡量說得輕描淡寫一點，“他們想到一個辦法。”
那個辦法就是，在她去滬市上學之前，操辦婚事，就像在她身上綁了根繩子，她跟姜和一起長大，感情最好，不會忍心不再回去。
倪苒說得聲音有些發抖：“臨走前一天，他們給我和弟弟舉行了婚禮，之後……”
她還沒說出口，柯培起身走到她面前，一把拉過她，擁入懷裏：“不用再說，我都知道。”
倪苒在他懷裏顫抖了半天，他的手輕輕安撫她的後背，讓她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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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
“結婚的事我之前就在考慮，所以找人去調查了一下你的背景，希望你不要介意。”柯培道。
柯培說完這句話，心裏湧起了一絲疼惜，語調也随着軟下來：“你當時才多大啊，成年了沒有？這是違法的，不算數。”
倪苒慢慢擡起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覺得有必要告訴他。
柯培聽得懂：“我明白，你不用擔心，這件事交給我。”
他并不介意這個過去。也是，她對柯培而言，只是應付林女士的相親，給柯浩然一個完整家庭。
想必，他一定是已經找了人去她老家的小鎮上，把她的那些事了解得清清楚楚。然而有一件事，他應該還不知道。
婚禮完畢，鬧過洞房，看熱鬧的人都散去後，她在新郎面前哭成了淚人。
姜和也可憐她，心狠狠地揪在一起，陪着她哭：“姐姐你別傷心，我一根手指頭都不碰你，你明天就走吧，走得遠遠的，我不會像他們那樣欺負你。”
倪苒又害怕，又憤怒，即使對自己的弟弟也充滿了不信任，她哭了一夜，姜和也小心翼翼地守了她一夜。
只有這一件事，還不算糟糕。不過，既然他都不介意，那告不告訴他，也沒了區別。
倪苒在合同上簽完名字以後，柯培也沒猶豫，在旁邊簽了他的，他寫字的筆觸遒勁有力，跟他的人一樣果斷決絕。合同一式兩份，他把她的那份整理好，讓她仔細收起來。
“那我們明天就去登記。”
“嗯。”
倪苒把合同卷起，握在手裏，這于她而言，像是從一個囚籠中，飛進了另一個。只是這籠子，是純金的。
她臉上仿佛有種輕松的情緒，又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柯培看不透她心裏在想什麽，問她：
“除了合同上寫的東西，你還有什麽想要的嗎？”
先前他好像已經問過了一次，總問不夠似的，恨不得把可以給的好東西都給她。
倪苒搖頭：“柯先生，我想去休息。”
“去吧。”
柯培下意識握住她的手，當他們目光接觸時，他松開：“明天可以不用起那麽早。”
倪苒回到房間，坐在床上，慢慢攤開手掌，一分鐘之前它還帶着柯培的溫度，她擡起它，貼住自己的臉頰。
小馬大概是最早知道的人之一。
上午跟柯培一起上車的時候，他先問候道：“柯先生早，柯太太早。”
已經不晚了，倪苒早上醒來後，仰面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幾乎看了一上午。她不知道自己在患得患失什麽，直到安可過來敲門：
“倪苒，很晚了，十點了，柯先生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倪苒應了一句，迅速地爬起來，“我這就來。”
倪苒坐在柯培身邊，還有些不習慣“柯太太”這個稱呼，從旁邊拿了個抱枕抱住，掩飾自己的緊張。柯培倒是很自然，說：“先去她學校那邊的派出所。”
當初瞞騙家裏，說是把戶口遷到學校，才能拿到全額獎學金，看來是個明智的決定。要不然，今天的證恐怕領不成，讓姜家千裏迢迢寄來戶口本，比登天還難。
倪苒開完戶籍證明，回到車上，小馬這才往民政局開。
柯培的心态一直很平靜，兩個人到窗口領了表格，各自填寫，倪苒填完自己的部分，遞給他，他随意掃了一眼，倒是愣了起來：“今天幾號？”
再一低頭，表格上有，倪苒在落款處寫了日期。柯培又看看她剛填上去的身份證號。
“今天是你的生日？”
是的，今天她剛滿20歲，是正好能領證的年齡。昨天柯培問她有沒有20周歲的時候，她心裏“咯噔”一下，這大概是天意吧。
倪苒應道：“嗯。”
柯培沒再說什麽，接着填完表格。
這一天來領證的人格外的多，上午又耽誤了那麽長時間，等一切手續辦完，已經接近傍晚，小紅本拿在手裏，柯培攬過她的胳膊：
“我們回家，替你慶祝一下。”
慶祝什麽？倪苒笑，她是個從不過生日的人。柯先生作為她的東家，他對她實在是太慷慨了。
然而柯培牽着她的手進了家門，第一件事就是去敲柯浩然的門。
可憐這個孩子，自從昨晚到現在，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連上午的課也請假沒去。倪苒還在想他要反省到什麽時候，柯培對他是不是過于嚴厲。
柯浩然紅着眼睛來開門，剛想認錯，柯培道：
“浩然，有件事要告訴你。”
“爸爸和媽媽今天正式結婚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你要愛她尊敬她。”
柯浩然很意外，但還是似懂非懂地點頭，軟軟地喊了她一聲：“媽媽。”
“今天是媽媽的生日，現在我們要一起為她過生日，吻媽媽一下，再為昨天的事向她道個歉好嗎？”柯培又說。
柯培真是個溫柔的人，他多麽會哄孩子啊，倪苒由衷地覺得，那一刻她心裏感到了短暫的暖意。
柯浩然點頭，這一次點得更重，像小雞啄米，他朝倪苒伸出雙手，她便蹲下，被他抱住脖子親了一口。
“媽，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倪苒抱住他小小的身體：“我不怪你，浩然。”
今天最高興的，大概就是這孩子。
倪苒對雙親的渴望，早在成長過程中消磨殆盡，倒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男孩忽然有了母親，會這麽開心。也好，這不正是柯先生想要看到的嗎？
安可去買來了生日蛋糕，她布置着餐桌，把蠟燭一一插好，倪苒走到桌前的時候，她叫：“柯太太。”
倪苒還是不習慣：“安可，你還是叫我倪苒。”
“不行，”安可堅持道，“這是柯先生特別要求的。”
說完安可沖她笑：“沒事，柯太太，我們還跟以前一樣。”
然而畢竟是不能一樣了。
飯桌上，柯培貼心地替她夾菜，盛湯，不知道柯浩然不在，他還會不會這樣無微不至。倪苒的碗裏堆起了一座小山，她不聲不響地吃，柯浩然興奮地問她：
“媽咪，等會兒吹蠟燭，你要許什麽願？”
“我嗎？”倪苒不愛許願，她愣了愣，“就許希望浩然的比賽可以順利吧。”
“願望說出來就不準了呀！”
“那你還問。”柯培忍不住替倪苒說話。
“我以為媽咪不會告訴我。”
最後，她假裝許過願，吹了蠟燭，切了蛋糕，聽柯浩然為她拉了一首《Fly me to the moon》。生日就算是轟轟烈烈地過了一次。早點結束吧，倪苒這麽想着，吃完蛋糕，柯浩然回他的房間去，倪苒也要走。
“跟我過來。”柯培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
倪苒本來想回自己房間，被他這麽一問，呆了一下，既然結了婚，好像确實沒有理由還分房睡，起碼明面上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