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顧棠被生生氣笑了。
崽崽蒙住自己，主打一個不在不聽不知道。
“崽，我們談談。”崽崽反應與真人無異，顧棠只能擺出和真人交談的姿态，“你今夜為什麽不睡覺，要偷偷跑出去？”
崽崽繼續躲在被窩裏。
“你說實話，我又不會打你。”顧棠繼續打字，“你是獨立的個體，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是你的自由——”
後面的話還沒打出來，被窩突然動了動，一個小腦袋從床邊的被子裏鑽出來，眼眸亮晶晶的：“我的自由？”
“當然啦！你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出去和誰交朋友就交朋友，我不會阻止你。”顧棠打字，“但崽崽你現在還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這樣大半夜偷偷跑出去，如果遇到危險怎麽辦？就像剛剛那只大狗，要是我不在，你被吃掉怎麽辦？”
一連串的字眼浮現在眼前。
與顧棠心中同樣擔憂，脫口而出的聲音，并無二致。
姬九珏低垂的長睫微顫。
他緩緩裹起身上的被子，咕哝一句：“你又不陪我玩雪。”
“我睡不着，想出去玩雪。我剛出去就一會會，那只活物突然跑進來，它會動耶！我想和它一起玩！”崽崽像是開了話匣子，一股腦地倒給顧棠，“我和它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它就沖我一邊叫還一邊流口水……”
“那是狗，會咬人，還會吃人。就和崽崽吃掉雞蛋羹那樣。”顧棠形象的比喻，成功讓崽崽肅着小臉，認真點頭。
她笑着揉了揉他柔軟的發絲：“是我沒考慮周全。明天我陪崽崽玩雪好不好？”
金色框框彈出一個“好”字。
顧棠抿唇笑：“那現在乖乖睡覺，不然明天起不來，就玩不了雪了。”
崽崽用力點頭。
他重新吭哧吭哧鑽進被子裏，躲在被窩裏脫掉禦寒衣，将衣裳丢出來時，還露出一節白嫩的小胳膊。
顧棠忍笑。
五六歲大的小崽子，在他老母親面前，還要躲着脫衣服。
崽崽一番折騰後，終于乖乖躺進被窩裏，枕着小枕頭，小手用力揪住被子，側身蜷縮，開始睡覺。
顧棠沒有急着下線，她等了一會兒，等床上的小鼓包熟睡後，給他掖好另一邊的被角，輕輕壓下蒙臉的被子，拂開遮臉的亂發。
她打算退出游戲睡覺，但已經熬過了那個特別困的時間點，現在精神頭正足，完全沒有睡意。
顧棠想了想，沒有下線，而是将手機擱置在枕頭邊，出去倒了杯水，又在家中書房随便找了本研究枯燥理論的書籍。
看不懂，才比較催眠。
顧棠坐在床頭，翻開書的第一頁，企圖被知識的力量眩暈。
然而，看是看不懂。
但也根本不想睡覺。
在她翻到第三十二頁，仔細回憶，腦子裏竟然一個知識都沒進去。
顧棠低頭看眼手機時間，已經十一點半了。
她認命地合上書，直接安詳躺下。
顧棠拿過枕邊的手機，正要關游戲睡覺，卻見原本黑乎乎的游戲界面突然閃過一道雪白的光芒，将整間屋子映得亮堂堂的。
讓她能夠清晰看見床上那只鼓起的小包在扭動。
顧棠連忙挪過去。
只見原本安睡的崽崽，突然皺眉掙紮起來，整張小臉泛起不健康的白，紅潤的嘴唇也失了色。
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浸濕黑發，一顆顆滾落下來。
那道雪白光芒再度映亮屋子。
崽崽的身體随之一個明顯的顫栗，随後緊緊地弓起來。
宛若被拉到滿後還要繃緊的一張弓。
顧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崽崽身體也沒有受到傷害的痕跡，游戲更沒有彈出崽崽情況不好的彈框。
這種種的反常跡象，讓她以為是有人在做法施咒害她的崽崽。
她立即從商城裏氪金武器，準備沖出去跟那人拼了！
然而剛推開一點木門，外面嘩啦啦的雨水便沿着門縫吹打進來。
和着狂風，接連不斷的雨珠噼裏啪啦地砸在木門上。
白茫茫的閃電劈開漆黑的夜。
在這一瞬，屋子亮如白晝。
顧棠默默關上門。
她回身快速拉動屏幕，直奔大床，用兩只手捂住崽崽的耳朵。
崽崽原來還怕打雷閃電。
只是被捂住耳朵，崽崽的跡象還是沒有好轉，汗液浸濕了整個後背，及腰的發絲黏在背後肌膚，一根根被汗水潤濕。
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崽崽！娘親在這，我在這呢，不要怕，娘親陪着你。”顧棠快速打字結束，又繼續捂住崽崽的耳朵。
她急得在心裏将下雨打雷閃電一一罵了個遍，想要繼續跟他溝通，又怕松了手，讓崽崽聽到雷聲。
顧棠簡直左右為難。
不過好在崽崽似乎能接收到她的溝通，緊緊弓起的身體正緩緩放松下來，劇烈掙紮中的小臉也逐漸松了眉頭。
姬九珏意識脫離極致的痛楚時，注意到自己的兩只耳朵都被什麽東西給摁住。
他疼得身體抽搐，但還是緊捏拳頭，努力彎出一個笑：“你能不能低下頭，抱抱我？抱不到也沒關系，我想你抱我。”
姬九珏能感覺到摁在一邊耳側的那只隐形手移開，随後一個“好”字浮現在他眼前。
他深黑眼底噌地亮起火光，浮現出隐隐的興奮，面對即将要擰斷的脖子，脫離天道之人的看守，他的手都在激動地些微顫抖。
仿佛一陣輕柔的風迎面而來。
耳邊伴随着一些聲音，以及輕輕哼唱柔和舒緩的旋律，姬九珏的右手已經探出被子，卻遲遲沒有伸出去。
崽崽平日裏是個愛笑的撒嬌精，此刻卻像一朵脆弱到快要枯萎的花朵，格外依賴她，還想要她抱抱他。
顧棠不自覺就開始哄他。
心裏回憶搖籃曲的調子，再低低哼唱出來。
姬九珏搭在被邊的那只小手伸開又握住，握住又伸開，他覺得很奇怪。
仿佛真的被眼前這個人所珍視。
好像他真的是她的親人般。
他蹙起細細的眉毛，想起她剛剛急切地說要徒手折斷天雷與閃電，再生吃下去的話，忍不住露出一個笑。
顧棠感覺自己可能是困了，不然怎麽會覺得病弱的崽崽笑得格外好看。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戰損美？
顧棠一個激靈。
這可不興美啊！
崽崽還是健健康康，無病無憂地長大最好。
“我知道你不是我娘親。”姬九珏啞聲道，“你身上的氣息并非與我同源。”
顧棠萬萬沒想到游戲還有這設定。
隔着屏幕，還能被崽崽聞到氣息？
可惡！
她想做漂亮崽崽的親媽！
姬九珏抿出一個淺淺的笑渦。
隔着所謂“屏幕”，他的确嗅不到她的氣息，但這并不妨礙他詐她。
顧棠決定再掙紮一下：“崽崽，我确實不是你親生娘親，但我可以做你的幹娘！”
看到這句話，姬九珏終于收回搭在被子上的那只手，決定這次暫且放過她的性命。
“不。”他毫不猶豫地回絕。
顧棠唉聲嘆氣。
姬九珏仿佛能感知她的挫敗，唇邊笑意更加開心，絲毫不在意被汗水打濕的床鋪，擡手裹緊小被子。
顧棠覺得自己都要玩不過一個游戲小崽了，不僅讓出去親娘的地位，甚至連幹娘都保不住！
不過看在崽崽今夜難受的份上，她也不跟他計較了。
顧棠擔心崽崽會生病，從衣櫃裏找出幹淨的白布，給崽崽擦拭被汗水打濕的身體。
還讓他換到床尾位置睡覺。
擦完身體的崽崽，抱着另一只枕頭，從被子一端鑽到床尾，換了位置重新躺下來。
顧棠生怕他又出事，便在一旁守着他。
姬九珏睡不着。
方才他并不是真的身體疼痛，而是上一世的身軀積攢了太多痛楚。
那具破殼後沒有得到金光淬煉，因容納神魔血脈，險些崩潰的身軀，雖然時時要忍耐疼痛，但在每一次的雷雨夜，更是會痛到全身的皮膚都在往外滲血。
即便是之後得到機緣，能夠重新修煉，也無法完全彌補這天生的不足。
所以在重生後的第一個雷雨夜，仿若理所當然的，全身疼痛突然發作。
明明這具身軀是完全經由金光淬煉過，在那一刻，卻仍然讓他覺得痛到全身骨頭都被一寸寸碾碎。
姬九珏輕輕吐息。
聽着窗外密密的雨聲，偶爾響起的一聲雷，依舊會引得他身體輕顫，但已經不會再有那種痛楚蔓延。
與上一世，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他睜着深黑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屋頂。
臉頰突然被戳了一下。
“快閉眼睡覺。”顧棠困得眼皮打顫，迷迷糊糊地輕哼搖籃曲，斷斷續續的曲調在心間回蕩。
姬九珏緩緩阖上眼眸。
即将陷入睡意前，他還在想着等到下次，她若是心口不一，他便會親手擰斷她的脖子——
作為欺騙他的代價！
*
人族妖族的同盟軍，與魔族抗衡将近一個月，萬魔谷外的防線終于被守住。
修真界再度迎來短暫的和平。
待伏羲宗弟子們回宗後，宗門更是賜下諸多修煉之物。
當日萬魔谷有異，江停不得不破關而出，與衆多同門一起趕往防線位置。
此役之後，江停之名，不僅流傳在同輩之中，更是令修真界的前輩們都為之側目。
一時間，風頭無兩。
伏羲宗弟子熱切讨論這位號稱傳奇人物的江停師兄，至于一月前天生妖族的八卦，已經沒有多少人讨論了。
姬九珏只在院中安靜修煉，時不時地接收從外面眼線遞來的消息。
其中，江停二字出現的頻率極高。
姬九珏也不覺得奇怪，畢竟這個世界的故事線就是圍着江停和柳芊芊轉的。
他若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還得重新踏上上一世的那條路。
“我們崽崽修煉好認真哦。”顧棠捧着臉快速打字，“認真的崽崽最好看！”
姬九珏緩緩掀開眼睫。
他能感覺到這個人最近心情很好，好到不管他在做什麽，她都能誇。甚至他什麽都不做，她也能誇。
譬如今天天氣很好，她能說崽崽的笑容比冬日還溫暖燦爛，是全世界最最好看的崽崽！
又譬如說他修煉消耗大，多吃了一碗飯，她能誇張到在心裏鼓掌，誇崽崽要長大啦，要變成最厲害的修士啦！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姬九珏知道有個不太好聽的形容詞，但完全切實符合她現在的這種行為。
馬屁精。
他上一世可聽得太多了。
那些想讨好他的人族、妖族、魔族，臉上堆滿了笑，說出各種各樣的吉利話，拼命奉承他。
但沒有一個，誇的像她這樣真心實意。
姬九珏覺得，最起碼，她是個合格的馬屁精。
天道選派的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顧棠欣慰地看着崽崽走上事業批道路，加上自己的生日也快到了，忍不住就各種碎碎念，高興地連本枯燥無味的書都能被她誇出花來。
她反複确認家人回來的航班，這幾天走起路來感覺都是輕飄飄的。
以至于玩游戲時，似乎是想讓崽崽沾沾她生日的喜氣，便各種買買買，勢必要打造出一個奇跡崽崽不可。
如今的崽崽，已經不是五六歲了。
他長成了一個八九歲的小少年，褪去臉上的嬰兒肥，五官顯得更加立體漂亮。
顧棠每天都會驚嘆他的臉是女娲鬼斧神工的大成之作，也更熱衷于給他買衣服。
被送了各種各樣繁複華麗的衣裳，連雙開門的衣櫃都塞不下後，姬九珏感覺自己就像只禿毛的孔雀，不斷地被眼前這人插上顏色不一的尾羽。
像幼崽時期那樣，他抿出一個淺淺笑渦，問道：“最近心情很好嗎？”
“非常好！”顧棠快樂打字，“崽崽，我快過生日啦！就在後天！爸媽和哥哥都會回家陪我過生日！”
姬九珏微頓，猜測她話中的意思。
“生日是……生辰？”
顧棠：“對啦！我們崽崽真是世界上最最聰明的崽崽！”
姬九珏被誇得幾乎波瀾不驚。
他覺得日後若再有人讨好奉承他，達不到眼前這人的程度，都談不上算是真情實意地求他。
知曉顧棠是因為過生辰而開心，姬九珏也不再問，繼續默默修煉起來。
顧棠自己高興，也想将這份喜悅傳遞給別人，她捧着臉搖頭晃腦，一根手指猛戳屏幕輸入框——
“崽崽，不用羨慕，明年我也會給你過生辰的。”
姬九珏這回都沒有再維持假笑，直接冷臉拒絕：“我不過。”
過生辰有什麽意思？
無非就是一群不熟甚至陌生的修士借機獻上賀禮，争相示好，實則在暗中攀附和算計利益。
這種虛假的場面，簡直令人作嘔。
顧棠微怔，她還是第一次見這樣對某種東西如此深重厭惡的崽崽。
“好好好，不過。”她連忙打字道，“我說錯話了，給我們崽崽道個歉。”
姬九珏又恢複往日的淺笑。
生辰這種東西，根本無需存在。
等他徹底殺了天道，就将這個虛假到令人作嘔的東西從世界設定裏毀掉。
